硬硬的床板,空氣中到處彌漫著長久失修的黴味,細細的燭火在屋內搖曳著,就連燭火發出的爆裂聲都仿佛有氣無力。


    蘇墨躺在**輾轉難眠,最後索性坐了起來,不免自嘲的一笑,過了一年安逸的生活,竟是不習慣了這社會最底層的狀態。


    屋子四處都透著風,燭火隨風搖曳著,牆上映出了蘇墨的身影,她側頭看去,這樣小的火光依舊無法將屋內透亮,和那顆夜明珠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別!


    想到此,蘇墨嘴角的自嘲越來越深,那顆夜明珠有小孩的拳頭那麽大,想必是價值連城,當時沒有細想,如今想來,尉遲寒風為了讓她放下心防可真是做了不少事情。


    一夜無眠,皎月還在當空,蘇墨聽到外麵傳來打井水的聲響,想著是快到了寅時,那兩個丫鬟正在梳洗,她看看床側的衣服,起身換上!


    王府畢竟是王府,就算是最低賤的丫頭穿的也是棉布的衣裳。


    蘇墨換好後出了屋子,正在倒水的兩個丫頭冷眼看著她,她心中暗笑,目不斜視的出了小院兒,往昕園走去。


    昕園她隻去過一次,那次是剛剛入府沒有幾天,紫菱被尉遲寒風責罰,就跪在昕園李嬤嬤那裏,也因為那次事情,她的腿上落下了病根。


    蘇墨走到了昕園的時候,昨天帶她去小院的那個嬤嬤早已經站在那裏,李嬤嬤也在,她心裏不免笑意加重,這才是第一天,她們就已經做了打算給她下馬威了。


    “奴婢給兩個嬤嬤請安!”蘇墨語氣平淡,緩緩福身,不卑不亢的說道。


    李嬤嬤麵色陰寒的看著她,眼眸裏都是蔑視的光芒,隻見她冷哼一聲,道:“讓你寅時前來,你竟是這會兒才到,竟讓我們在這裏等你!怎麽?還以為你是主子……”


    “奴婢不敢!”蘇墨淡漠的說道,心知李嬤嬤是故意刁難她,昨日那個老嬤嬤說的是讓她寅時過來,並未曾說要提前。


    “哼!不敢……”李嬤嬤冷嗤一聲,繞著半蹲福身的蘇墨轉了一圈,冷冷說道:“今兒個是第一天,也就饒過你,如果再有下次,老身也隻能按照府裏的規矩了!安嬤嬤……”


    “在!”昨日的那個老嬤嬤上前一步。


    “蘇墨就交給你了……”


    “是!”安嬤嬤應聲。


    李嬤嬤冷眼看了蘇墨一眼,嘴角嘲諷的一撇,一抹陰戾浮上眼角。


    待李嬤嬤走後,安嬤嬤沒有了剛剛的恭敬,對著蘇墨冷冷說道:“跟我來!”


    “是!”蘇墨應聲。


    安嬤嬤領著蘇墨走到一個偏僻的小院兒門口,冷聲說道:“念著你也沒有幹過什麽活,這複雜的也不好交給你,就將裏麵的那些都清洗了,手腳麻利些,等下天放亮了可是要去給主子們換的!”


    “是!”蘇墨應了聲,借由著月光向匾額處看去,淨房二字顯的陳舊,想是許多年未曾更換過了。


    她淡漠的抬起步子向淨房內走去,剛剛推開門,一股惡臭隨著風撲麵而來,蘇墨舉目看去,小院子裏到處堆放著的竟是馬桶。


    胃內突然翻滾了起來,蘇墨扶著門框幹嘔起來,連日來的失眠加之毫無胃口,這時突見這些贓物,頓時覺得不舒服,可是,由於胃裏沒有什麽東西,卻是什麽也沒有吐出來,隻是泛著酸。


    “呦……還真是矜貴的很!”安嬤嬤嘲諷的說道:“早知道會淪落至此,又何必自個兒作踐自個兒!快去刷,中午前必須要刷完!”


    說完,安嬤嬤轉身離去。


    蘇墨嘔了會兒,終於遏製住胃裏的不適,她抿了抿唇走進了院子……


    引著燈籠,拿起木桶從井裏打水,倒入大盆中,拿過髒馬桶和竹刷,所有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


    蘇墨盡力屏住呼吸,偶爾喚上一口氣,她臉色淡漠的刷著馬桶,一個,一個,又一個……手腳麻利,動作敏捷,完全不像是養尊處優的一國公主,仿佛就是個自小吃了苦的丫頭。


    此刻,蘇墨突然感恩,常年的打工生活讓她有著極強的適應能力,在現代她也打掃過廁所,雖然那要比這個幹淨。


    當安嬤嬤來淨房巡視時,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久久的無法回神,她越看越覺得匪夷所思。


    “可曾都刷幹淨了,如果哪個主子不滿意了,生了氣兒,我可饒不了你!”安嬤嬤惡狠狠的看著蘇墨,卻見她隻是埋頭死勁的刷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扭擺著肥腰走了進去,人湊近其中一個馬桶凝神看去,竟是幹幹淨淨的,完全不亞於一個常年幹這個活的丫頭。


    安嬤嬤抬頭看看蘇墨,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眸光掃過院子牆角裏堆放的那些,心中冷笑,說道:“這些弄完了然後將牆角的那些都洗了,洗完了去廚房一側的膳房吃飯!”


    蘇墨抬起頭向牆角看去,那亂七八糟的少說堆了有數十個,陽光反射到上麵,都能看到層層的蜘蛛網,顯然是長時間不用了的……


    “是!”蘇墨淡漠的應聲,這些洗完大概已經沒有午膳吃了吧,加上角落裏的……想必連晚飯都可以不用吃了,說是讓她吃飯,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罷了。


    想著,嘴角淡漠的一勾。


    越是想看她軟弱,她越是會堅強。


    安嬤嬤嘴角撇了撇,轉身離去,就算蘇墨的手腳再快,今天也不可能將那些全部洗完……想著,嘴角浮上一抹陰沉的笑意。


    天上的太陽漸漸偏向西麵,蘇墨看著那些已經洗好的馬桶,抬起衣袖輕輕擦拭了下額頭的汗,她向角落那堆陳舊的馬桶看去,說心裏一點兒不生氣是假的。


    她雙手支撐著雙膝想站起來,剛剛一動,頓覺眼前金星直冒,腰也好似斷了一樣,連著幾個時辰沒有起身,腰酸痛的竟是麻木的無法支撐身體。


    蘇墨咬了咬牙,站了起來,向那堆馬桶走去,先是將上麵籠著的蜘蛛網掃了一遍,大略的看了下,方才那會兒竟是看的不真切,這裏少說有上百個……不要說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天她也根本洗不完。


    “這王府裏的馬桶舊了不扔掉,卻都堆在這裏!”蘇墨自喃的說著,語氣裏有些無奈。


    她看了看,心想,那個安嬤嬤存心想為難她,就算這裏沒有馬桶,想必她也是會找出來一些給她的。


    想著,心裏也頓覺平衡了些。


    蘇墨嘴角挑了挑,眸光四處看了下,這才發現,這些馬桶堆的實在是很有藝感,圓的、方的,堆得是錯綜複雜,高的地方都快要沒過圍牆……


    蘇墨正愁著如何拿的時候,瞥見一角放這個竹梯,心裏不免鬆了口氣兒,將梯子搬了過來,架好,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從上麵拿著馬桶……隻是,那刻蘇墨卻未曾主意,竹梯因為許久沒有用過,上麵都打了青苔!


    突然,蘇墨隻覺腳下滑了下,頓時覺得腳懸了空……


    “啊!”


    “砰!”


    “噝——”


    隨著跌倒,蘇墨痛的倒吸了口氣,腳踝處傳來刺痛感,她整個臉都因為突然其來的劇痛皺到了一起。


    冷汗,漸漸的從額頭溢出,腳上的痛從方才無法忍受漸漸變的麻木,蘇墨感覺腹部好似濕噠噠的,低頭看去,衣服上已經被暈染了大片的紅色,竟是剛剛摔下來的震蕩將腹部的傷疤撕裂了……


    蘇墨死死的咬著牙忍著痛,想站起來,卻腳上完全使不上力氣,腳踝處隻是片刻的功夫就腫了老高。


    “主子……”


    這時,一個驚恐的聲音在門口處想起,緊接著傳來慌忙的腳步聲。


    紫菱將手裏的油紙包放到地上,入眼就看到蘇墨身上的血跡,霎時間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的流了下來。


    “主子……你……你怎麽流了這麽多血……這……這怎麽辦……怎麽辦啊……”紫菱手懸在半空,想去檢查,卻又無措的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淚眼瞥見那高高腫起的腳,眼淚流的更加凶猛。


    她聽聞主子昨日搬出了墨園,本想著昨晚兒去看看她,卻因為太晚怕打擾了她休息就作罷,今日幹完活兒,想著吃飯的時候能看見,可是,早膳和午膳卻都沒有看見人,無意間聽見安嬤嬤和李嬤嬤竊竊私語,用了心聽方才知道主子竟然被指派到淨房洗馬桶,那會兒,她的心就跟揪著一樣,吃飯的時候故意藏了個饅頭,怕主子沒有飯吃,更是乘著空當兒偷偷的跑來……卻……卻看見……


    “嗚嗚……怎麽辦啊……”紫菱慌了神,頓時沒有了主意。


    蘇墨忍著痛,微喘著氣兒,說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主子……奴婢去給你找大夫!”紫菱想著也顧不得別的,就欲起身,卻被蘇墨拉住。


    “不要去!”蘇墨虛弱的說道:“去了也是沒有用的!倒是你,快些離開這裏,如果被李嬤嬤知道了,定是會責罰你的!”


    紫菱哭著搖頭,哽咽的說道:“奴婢不怕責罰!主子,您可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啊……王爺怎麽可以讓您洗馬桶,還……”


    說著,眼睛瞥向蘇墨的傷口,哭的竟是話都說不出來。


    自從主子出事後,她就被帶走,這些天來,責罰就沒有少過,她們處處針對她,不管做的好不好都會尋了借口罰她,她已經習慣了。


    可是,主子自小嬌貴,哪裏做的了如此粗賤的活,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不要心疼死了。


    “紫菱,你在這裏幹麽呢?”


    適時,門扉處傳來冷漠陰沉的聲音,蘇墨和紫菱二人抬頭看去,隻見安嬤嬤一臉冷漠的向她們走來。


    紫菱顧不得別的,急忙跪在地上,向安嬤嬤磕著頭,抽噎的說道:“安嬤嬤,奴婢求您給主子找個大夫吧,主子在流血呢……”


    “呸!”安嬤嬤朝著紫菱吐了一口,抬起腳就揣到了她的肩胛上,將她踹翻在地,冷哼一聲,說道:“主子,這裏哪來的主子?找大夫……哼,不過是流了點兒血,死不了的!”


    紫菱顧不得自己肩膀上的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又匍匐在地上,哭著說道:“安嬤嬤,奴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紫菱!”


    這時,蘇墨淡然的喚了聲,看著淚眼模糊的紫菱,輕聲說道:“我真的沒事,屋子裏有大夫留下的藥,我等下去擦就好了,你去忙吧!”


    紫菱哭著搖著頭,她心疼的看著蘇墨,恨不得受傷的是她,恨不得這些活都是她來做,主子是公主啊……


    “去吧!”蘇墨淡淡的說道:“你在這樣拖著,可就耽誤了我去擦藥!”


    “還真是情深!”安嬤嬤冷眼看著二人,俯視著掃了眼蘇墨,對著紫菱冷冷說道:“這王府裏最是見不得不聽話的奴才,紫菱,等下到昕園自己找李嬤嬤去!”


    蘇墨蹙了眉頭,抬眸看著安嬤嬤,說道:“安嬤嬤,紫菱如此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是和奴婢自小一起長大的,還望安嬤嬤高抬貴手!”


    說完,蘇墨對著紫菱厲聲道:“紫菱,你要是再不離去,我就當從未曾認識過你!”


    紫菱哭著咬著唇,緩緩的起身,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淨房。


    蘇墨身上的血漬在風下已經幹涸,待紫菱走後,她咬牙站了起來,強自忍著腳踝處的痛,其實已經不痛了,那裏麻木的一點兒知覺都沒有,落地的腳仿佛懸空的踩在厚厚的棉花上。


    “多謝安嬤嬤,如果安嬤嬤無事,奴婢先去清洗馬桶了!”蘇墨淡漠的說完,轉過身往竹梯走去。


    安嬤嬤看著她的腳一拐一拐的,撇了下嘴,說道:“你先回去上藥吧,這會兒不要撐著了,耽誤了回頭的活兒!”


    蘇墨的腳一頓,轉過身一福,道:“是!”


    說完,一拐一拐的離去,就算腳上有傷,她依舊走的筆直,她內心的傲氣容不得她一丁點兒的軟弱。


    痛,已經麻木,比起那日她揮下匕首的那刻,這些痛又算得了什麽呢?!


    夜冷遠遠的看著蘇墨,她那淡漠的神情,不服輸的眼神盡收眼底,他突然覺得,他從來沒有看懂過她,就像有時候他覺得從未看懂過王爺一樣。


    “在看什麽?”


    身後傳來疑問聲,夜冷收回了眸光,未曾回頭也知道是蕭隸,冷漠的說道:“什麽時候蕭總管這麽有閑,對我的事情如此好奇!”


    蕭隸淡笑,瞥了眼遠處的背影,幽幽的說道:“夜冷,有些事情我們管不了!”


    夜冷微微側了頭,冷眼看了下蕭隸隨即轉回頭,不予理會,大步的朝著蘇墨消失的地方走去,獨留下蕭隸輕歎:他和夜冷算是王爺的左右手,很多事情旁觀的清楚,王爺是愛的深,恨的更深!


    事情已經過去十數天,可是,如今想起當日的情景不免內心依舊生寒,王爺當日就在寒風閣內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放明時拿出當年皇上欽賜的金令,那道王爺以為此生都不會用到的金令卻在那刻毫不猶豫的用了,隻是為了杜絕悠悠之口。


    直到現在,除了王府內,外人卻沒有一人知道王妃是為何被貶,到底發生了何事,就包括上蘭苑那邊到現在都是不知情的,王爺將消息封鎖的如此嚴密,於公自是不想因為王妃的關係而影響到和南朝的友好,發動了戰爭總是對百姓不好的,可是,退一步想……王爺如此做的心思就讓人深思了,依照王爺的性子,決然不會是這樣的方式處理。


    “唉!”蕭隸沉歎一聲,如今這府裏的人都對蘇墨存了怨恨,王爺對她更是不聞不問,現如今的她隻有自求多福了。


    蘇墨人前腳剛剛進了破敗的小院,夜冷後腳就跟了進來,蘇墨靜靜的看著他,隨即越過他向後看去,並未曾看見那曾經熟悉的身影。


    “王爺在書房!”夜冷淡淡的說道。


    蘇墨慌亂的收回了眼神,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夜冷為人冷漠,既然如此說,必然看出了她的心思,辯駁反而是欲蓋彌彰了,她淡漠的轉身走進屋子,在床邊坐下。


    夜冷跟了進來,從腰間拿出一個瓷瓶放到木桌上,說道:“這個對傷口愈合比較有效!”


    不待蘇墨說話,人冷漠的轉身離去,從頭至尾,沒有多餘的話,行至門口處,突然定了腳步,沉聲說道:“你的腳不適宜亂動,李嬤嬤那邊我會去說!”


    說完,大步的離去。


    蘇墨拿起桌子上的瓷瓶,心裏不免有些感動,夜冷平日裏冷的仿佛除了尉遲寒風,所有人都拒之千裏,可是,卻是如今對她最熱心的。


    想著,嘴角不免自嘲的笑了笑,她不會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蘇墨單腳支撐著站了起來,起身去打了水清洗了下手,方才將門掩上解著衣服,腹部的傷口處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她咬著牙將衣服扯開,隻是瞬間,額頭就沁了密密的冷汗。


    蘇墨微微的喘著氣兒,打開瓷瓶,頓時,淡淡的香氣撲鼻,她用手挑了些藥膏輕輕擦拭在剛剛撕裂的傷口處,頓時,一股涼涼的氣息將疼痛掩蓋,片刻的功夫竟是止了血。


    蘇墨將原本包著傷口的布重新敷好,正欲整理衣物,突然……


    “砰!”


    一聲重響,門被暴力的推開,蘇墨來不及細想,反射的將衣服圍了起來,不經意間碰到了傷口,痛的她暗暗的咧了嘴。


    蘇墨回頭看去,隻見尉遲寒風一臉寒霜的站在門扉處,狹長的眸子輕輕的眯著,兩道陰冷的寒光射向了她,仿佛要將她看透一般。


    蘇墨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兩步,原本腫的和饅頭一樣的腳就不吃勁,此刻又心存了慌亂,腳下一個趔趄,竟是失了平衡,整個人向後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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