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時光倒轉,邵珩想自己一定不會答應這個女人的任何要求。


    驚訝、憤怒、疑惑、憎恨……一切的一切,無數情感瞬間在邵珩腦海中爆炸。邵珩本以為對方隻會告訴他一個模糊的答案,沒想到對方竟直接給了他一個巨大衝擊。


    “你……你說什麽?”邵珩雙目發紅,聲音沙啞且顫抖地問。


    那女子神色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隻有眼底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憐意和歉意:“吾名‘千幻’,那件事由黑大人居中策劃,由我從旁輔助執行。是我安排人讓徐鶴學會《融靈之法》,是我故意讓計都獲得《血河轉生大法》,也是我才引得徐鶴與垂死的計都相遇……”


    話未說完,一道黑色劍氣已驚鴻而來,直取千幻要害!


    夜色如墨,劍氣如龍。


    邵珩目光中如燃起熊熊烈火,怒極之下立即出手。


    天機劍發出刺耳的破空之聲,劍氣縱橫如風卷雲亂,一如邵珩此刻被狂亂、恨意充滿的心。


    邵珩攜恨出劍,依靠的完全隻是本能。這一劍毫無章法,甚至平平無奇、破綻多多,卻凝聚了邵珩自得知了血仇未報後的所有恨意,勢如滔滔,不可小覷。


    但是千幻乃金丹中期修士,又豈會躲不開這劍?


    千幻目光微閃,黑衣裹著她那凹凸有致的嬌軀,融於夜色之中。


    邵珩看見對方身形極快速的一動,好似隻在原地留下了一抹殘影。他心裏恨意滔天,卻也知曉這一劍大約是無功而返。但是,他一怒之下的出手雖然剛猛有餘,但巧勁不足,一時也收勢不住,隻能等劍招用老再行變換。


    “噗”的一聲,如同氣泡被輕輕戳破一般,邵珩感受到天機劍劍尖十分輕鬆且如意地刺入某個柔軟的地方,傳出血液輕輕飛濺的聲音。


    邵珩臉色鐵青,赤紅的雙目中,除了一腔恨怒之外,還有著難以掩蓋的驚訝。


    黑色劍氣穿透了千幻右肩,激射向她身後樹木,炸開無數木屑,樹枝欶欶而動,抖下殘破葉子。


    夜風漸漸呼嘯,一聲高過一聲。除此之外,這間山林裏孤獨的木屋旁,寂靜得好像沒有任何生物存在一樣。


    天機劍前段飽飲了鮮血,劍尖之上不斷滴下猩紅的血珠。劍身穿透了黑衣女子的肩膀,但是千幻的麵上卻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


    邵珩握住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唰”得一聲從千幻身軀中抽回天機劍,甩盡劍上血珠後再次指著對方。


    千幻在劍被抽出的時候,眉目間微微動了動,好似有幾分痛苦。但邵珩的臉上依舊是端凝如冰,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色。不過,方才那幾乎將他一切清明都要燃燒殆盡的恨意和怒火,仿佛也去了幾分。


    邵珩雙目依舊通紅,卻又比方才多了些克製;聲音依舊沙啞,但又多了份殘酷的冷靜:“為什麽?”


    說完,邵珩立即冷笑了一聲,聲音猛然轉厲:“莫以為受了這一劍,我就會對你有所原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是希望我替你照顧你那女兒罷了!”


    千幻似乎失了些血,臉色比方才更加白了,神情平靜地道:“我這輩子造了許多孽,從未想過會有什麽好結局等著我。我先前說過,隻要你答應幫我安置照顧琴兒,我不僅會將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甚至是你要我的這條命,也悉聽尊便。”


    邵珩齒間緊咬,麵皮微微抖了抖,語氣森冷道:“難怪……難怪你要我發下心魔之誓……是因為你知道,若是說出這事之後,我根本不可能再答應你去照顧琴兒。哪怕她在先前地下助我逃脫也好,或者因她才令你沒有立刻殺了我也罷,我都不會再管她的任何事情!好!好!好!當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說到最後,邵珩語帶悲愴,仰天大笑了數聲。其聲音之悲戚,令聞者動容。


    千幻眼神複雜,微微垂目,心知自己害他全家甚至一族,對方恨自己亦是應該。但她也沒有其他辦法,她知曉自己罪孽深重,早就淪落成泥。今日還能得天眷顧,在遠處的河山裏,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


    而琴兒,就是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的光明。


    邵珩霍然低頭,那雙清亮的鳳目中微微含著幾分晶瑩,死死盯住眼前這個女人,恨語:“那你可知曉!你所做的一切,卻令我失去了最親之人!而我的母親,那疼我愛我的母親,死在你們的策劃之下。臨死前也和你此時一樣滿心都在考慮著我!不!你至少還將女兒托付給了別人,而她!是帶著無數遺憾離去的!”


    邵珩每說一句,心中就如被無數把鋼刀切割一般。


    慈寧宮中,安王妃那溫柔且遺憾的眼波反反複複地在腦海中出現,巨大的悲傷如大海的浪潮一般湧來,漫過邵珩口鼻,不能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踏步向前,天機劍顫抖著指著千幻,說到最後,聲音已如咆哮。


    千幻本以為自己已下定了決心後不會再有什麽事可令她變色。


    但此刻,她聽著這個過去陽光清雋的少年狂怒下聲聲質問,她身軀微顫,神情動容,麵色淒然。對方那一聲聲、一句句,就如一道道鞭子,抽打在她早就千瘡百孔的靈魂上。


    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對這些過去犯下的錯漠然而視,曾經以為自己最終會一死就能償還所有罪孽。


    然而,千幻看著麵前這個因自己而失去父母親人的男子,她才知道,有些事情,永遠無法償還。


    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良久,她開口道:“我知道你此時定然恨不得殺了我,我也沒想過還能再活多久。那個地方的人不會就此坐視你我這麽逃走,至少……讓我先助你與宗門匯合……此後,無論是你要替你師兄複仇,或是祭奠你父母在天之靈,我都沒有怨言。”


    天機劍上劍意湧動,似乎昭示著邵珩那激蕩迭起、難以平複的心情。


    他恨不得此刻就一劍殺了這個女人,但是對方所提的要求卻隻是一個母親合理且卑微的要求。


    千幻看著邵珩,心底有幾分歉疚:這是真的是一個和他一樣善良的男子,縱然恨不得立即殺了她,卻依舊還留存一絲心軟。而她,卻是在不斷地利用著對方的善良和心軟。


    “若你實在忍耐不住,殺了我也無妨。”千幻知曉對方之心情,明明說著自己性命之事,臉上卻帶著幾分釋然和平靜:“不過,殺我之前,先聽我說完。”


    邵珩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如一尊泥塑的雕像,一動不動。


    “當年,我父親遭屬下背叛而死,我亦因此亡命天涯。被主上……那個組織的首領所救,從此就跟隨了他,替他賣命、做事。”千幻的聲音在夜裏娓娓響起,“後來,他叫我去幫助黑大人做一件事,先是接近計都,後是設計徐鶴……一步步引動對方貪念,在齊國設下了局。”


    邵珩雖然沒說話,但微微閃動的目光卻表示他正仔細聽著千幻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甚至不惜布局整整十年。後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這個在血河轉生術法之下,集結了整個齊國皇族氣運之人。”


    邵珩麵色一變,脫口道:“為什麽?”


    千幻麵上也浮現許多疑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在尋找身負氣運之人,但到底要做什麽……那個首領從未透露一絲口風,就連黑大人也不知道。”千幻頓了一頓,繼續說:“神州氣運向來把持在各大宗門手中,身負氣運之人多如牛毛,但大氣運者卻又是鳳毛麟角。他們尋找了許多年,符合條件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人為扭轉氣運,需逆天行事,且手段殘忍,施展之人難以躲避天道譴責。所以,我猜想,他們在齊國布局十年,就是想借旁人之手,造就一個大氣運者。齊國那次,隻是一個開始。”


    邵珩一邊聽著,一邊心底湧起無數的悲哀:原來,那一場驚變,竟隻是旁人所做的一個實驗。


    而之後,邵珩心底對那個組織之痛恨更是達到了極點。


    “那次是他們第一次布局,曆時十年有餘。算是成功,亦算是失敗。成功的是,確實可以借旁人之手去人為造就大氣運者;失敗的是,耗費時日過長,且中間變數太多,而存微山的出現將你帶走,更令他們心血空付,功虧一簣。”


    千幻說著說著,眼神複雜:“他們沒想到存微山會突然出現在那,就臨時派我前去想辦法抓你回去。但是,我當時已覺事情不對,動手過程中又恰巧被貴宗師叔察覺,就趁機收手……再後來……”千幻目光裏閃過一絲恐懼之色,卻突然跳過了一段話,草草收了尾:“再後來……我就逃出了那裏,帶著琴兒四處流浪。之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琴兒被抓,黑大人再次設局,千幻迫於無奈再次出手,才有了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


    邵珩抬頭看著密不透光的枝葉,天機劍緩緩垂砸身側,腦殼隱隱疼痛,強忍心中紛至遝來的悲痛,努力理解著千幻所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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