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幾人在此爭鬥,殃及了周圍草木,斷裂無數枝椏。


    此刻密密麻麻的蟲子和毒蛇像一條河流一樣湧來,邵珩心底也不禁有幾分發毛。不管這些突如其來的異族之人是敵是友、是善是惡,邵珩都是眼前一亮,當即喚出天機劍,體內真氣運轉,“唰唰”幾劍,以一招“潛龍出淵”激射出幾道劍氣。


    這些劍氣紛紛射向黑大人等一行人,偏生都釋放得極為巧妙,均是在這些人躲避蟲蛇時。堵住敵人去路,迫使正要躲避蟲蛇的祝長使等人紛紛慢了一拍。隻這一慢,祝長使等人頓時反被無數蟲蛇包圍住,隻能疲於應對。


    然而,黑大人身上遍布鎧甲,竟絲毫不懼蟲蛇包圍,依舊一爪抓向千幻以及邵珩。


    那些南蠻異族嘴裏好像在驚呼著些什麽,一時間所有攻擊皆是一轉,全部集中攻擊黑大人。


    這些人修為看起來都不是金丹期,但是手中法寶十分奇特罕見、效用不明,竟一時也令那金丹期的黑大人不得不抵擋一二。


    “走!快走!”千幻臉色煞白,不知是驚恐還是受傷所致,麵上神情十分難看,連連催促著邵珩。


    邵珩心知機會稍縱即逝,立即禦劍而起。


    天機劍隨邵珩心念意轉,裹挾起邵珩、琴兒以及受傷了的千幻,化作黑色長虹,遁向將明未明的天邊。


    離去的邵珩聽見了身後傳來驟然加劇的爭鬥聲、怒喝聲,夾雜著異族人的叫罵聲,卻沒看見另一個方向遙遠處,有一道七彩劍芒呼嘯而來。


    邵珩沒有絲毫停頓,一口氣帶著兩人飛遁了大半日。


    千幻臉色愈發差了,顯然傷得不輕。至於琴兒,雖然有邵珩和千幻護住,但是修士爭鬥的餘波依舊不是她可承受的,早就在眾人爭鬥過程中昏迷了過去。


    劍修禦劍之速度冠絕天下,邵珩雖然修為尚淺,且帶著兩人,但到底一路如電閃雷馳,竟不知不覺已進入泉漓湖外圍森林。


    正在此時,一直在他背後的琴兒突然驚恐大叫,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拚命掙紮了起來。


    琴兒雖然隻有六七歲光景,但是掙紮起來卻也力氣不小。邵珩又怕弄傷了她,隻能帶著一臉焦急的千幻將劍光一緩,降落在地麵森林之中。


    甫一落地,千幻就撲將過來,將琴兒一把緊緊摟在懷裏,焦急萬分地上下查看。然而琴兒依舊手舞足蹈不斷地掙紮著,好幾次都踢中了千幻的腹部。邵珩看得分明,千幻眉宇間有痛苦之色,但卻依舊死死按住琴兒,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看著緊閉著雙眼卻驚恐大叫的琴兒,當即並指點在琴兒眉心,一縷清涼純正的存微真氣注入其中。


    千幻關心則亂,怒叱一聲:“你幹什麽?!”說著就要打開邵珩點在琴兒額頭的手。


    不過,邵珩已然收回了手指,冷冷道:“她隻是受了驚嚇,被噩夢魘住了,我不過是給她施了一個清心咒罷了。”


    果然,方才還哭鬧不休的琴兒,已漸漸安定了下來,小臉上猶自掛著淚痕,卻已平靜了許多。


    千幻長長地舒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了邵珩一眼,又低頭道:“謝謝你。”


    邵珩冷哼一聲,見一時半會兒無法趕路,便走到旁邊打坐回複。禦劍飛行所耗費的真氣多少皆與速度成正比,他這半日來風馳電掣地,確實也有些疲倦,借此稍稍休息一下也好。不然若是後頭敵人追來,他們兩個人,一個身受重傷,一個真氣枯竭,豈不是任人宰割?


    真氣在體內運轉了三周後,邵珩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他睜開眼睛,看見千幻擁著琴兒,溫柔地拍著女兒後背,口裏哼著安眠曲。若無視那女子嘴角殘留的血絲,當真是一副美好靜謐的慈母圖。


    邵珩目光閃動了一瞬,就轉開了眼神。他想起方才種種,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拳,眼中流露出幾分不甘之色。


    接連兩次,眼睜睜看著仇人就在麵前,他卻不能替父母報仇。


    邵珩心底懊惱、悔恨、不甘等種種情緒湧起,最終化作狠狠一拳,砸在土地之上。


    一拳接著一拳,不顧滿地細小尖銳的碎石割傷了自己的雙手,邵珩臉色鐵青,痛苦地借此發泄心中那股情緒。


    千幻聽到動靜,有些驚訝地抬眸看去,心底不知為何也徒然有些哀傷。


    “不夠!不夠啊!”邵珩停下動作,臉上淌下不知是淚還是汗水的水珠,看著自己有些血肉模糊的雙拳,低聲喃喃道:“都是你,都是你自己實力不夠!才隻能如喪家之犬一樣從仇人麵前逃走,而不是手刃仇敵!”


    自數年前踏入修行之途,邵珩如今的修為精進速度已然超過了如今轟動宗門的沈元希。雖然其中有菁木菡萏蓮子的助力,但邵珩本事資質上佳,又刻苦修行,從未有一日懈怠。


    不過,卻也沒有如這幾天般深深感到自己的無力。


    越修行,就越發覺自己在天地間的渺小;越修行,就越知道自己如今的脆弱,在比自己修為高的人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千幻沒有出聲,隻靜靜地看著邵珩逐漸恢複冷靜,收拾著自己的心情。她默然地想著:此子心智遠比當初的她堅定,卻反倒是苦了自己。


    她看著在懷裏熟睡的琴兒,細心的攏了攏琴兒額前的發絲,忽然幽幽開口道:“邵公子,先前我隻回答了你一個問題,但是日後琴兒還需你多加照拂,若無其他酬謝,我亦於心不安。”


    邵珩已然恢複了打坐姿勢,閉緊雙眼,冷淡道:“不必。”


    千幻沒有應答,邵珩以為她不再開口,哪知忽覺鼻尖傳來一絲夾雜著血腥氣的幽香,不由睜開眼睛,發覺千幻靜立在他身前不遠處。


    邵珩心底其實不願看她,然而千幻卻突然跪了下來,麵色平靜淡然道:“邵公子,我說過我不是什麽好人,將琴兒送到安全處後,我會立即自裁,兵解世間,不入輪回,以此贖罪。我知你日後定然是要去尋那個黑大人以及背後之人複仇,也知你是大名鼎鼎存微山的內門弟子,有無數精妙道術任你選擇,相信你終有一天可得償所願,替你父母族人報仇。”


    說到這裏,千幻停了一下,從衣襟內取出一個黑色小布包來,繼續道:“我一直不知是否該讓琴兒修行,所以她至今不知曉修真之事。我希望琴兒從此遠離紛爭,然而身為普通人的生活亦非容易。這裏的東西,希望由邵公子代為保管,若琴兒日後當真最終踏上修行之路,就煩請公子將這些東西轉交給她,令她有一線自保之力。在那之前,這幾樣事物公子皆可翻閱、使用,也算是我付出的小小酬勞。”


    邵珩在聽到她說會自裁兵解且不入輪回,心裏已有幾分震動。而對方要求也隻是讓自己替琴兒保管,邵珩覺得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心中並不十分上心,也不覺得自己會用得到。


    “我會替琴兒保管,但不會用你的東西。”邵珩起身接過了小布包,“待琴兒長大後,由她自選擇道路。”


    他警惕地看了周圍,道:“繼續走吧,再有半日多,就可以趕到泉北城附近。那裏現在戒備森嚴,會安全許多。”


    千幻見他收下東西隻隨意往懷裏一揣,猶豫著想開口,卻還是壓下了滿心心思。


    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琴兒呢喃了幾句話,顯然即將醒轉。


    千幻立即不再理會邵珩,直撲到了女兒身邊,切切地看著琴兒。琴兒昏迷了許久,她也不知是否有受了其他暗傷所致,一直十分擔憂。此刻見琴兒醒轉,自然終於舒了口氣。


    邵珩本想立即出發,但見狀到底壓下了心思。琴兒到底無辜,他先前也擔憂其身體是否出事。從雙仙鎮到這裏,一路上幅員遼闊,他飛劍速度又快,敵人應不會這麽快就追到這裏。


    隻是,未到安全之所,邵珩心底總有些隱隱不安。


    千幻看見琴兒睜開了眼睛,愛憐地看著她。


    琴兒四處看了看,看見邵珩也在一片,似乎放下了心。忽然,她小臉上閃過不安的神情,突然怯怯地對千幻開口道:“婆婆呢?你是婆婆麽?我好像聽到了很熟悉的曲子……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聽到過的,後來問婆婆,婆婆也說不會唱。可是又有一天婆婆又會唱了……”


    琴兒有些磕磕絆絆地講著,千幻卻心裏一酸,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突然,琴兒緊緊揪住了千幻的袖子,小臉上有些緊張:“還是……還是你……你真的是我的娘親?”


    千幻再也忍不住,一把將琴兒緊緊抱進懷裏,一邊哭一邊道:“是,我是你的娘親,也是你的戚婆婆……對不起……琴兒,娘親一直在騙你……對不起……”


    琴兒聞言也“哇”得一聲就哭了起來,摟住千幻的脖子,將小臉貼了上去:“娘親!娘親!我有娘親的!娘親沒有不要我!”


    小女孩的哭聲稚嫩且心酸,回蕩在天地間。


    千幻心裏百感交集,悔恨萬分,隻能緊緊摟住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的小臉,安撫著自己和女兒的心。


    邵珩站在一旁看著一切,沉默不語,心底就如這陰沉沉的天色一樣,壓抑得無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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