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柴堆之上舞動著,隨風跳躍,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沈元希雖然傷勢最重,但他到底修為本身也比其餘兩人高深,內傷經過一番調息已無大礙。隻是他那左腿骨折處不是一時半會可康複的,故而也隻能看著邵珩和蕭毓兩人忙忙碌碌。


    那絢爛的晚霞隻維持了短短時光,不一會就天地皆暗。


    好在此地雖然少有人煙,就算偶爾有野獸出沒也隻是未曾開靈修行的普通走獸,多為溫順的草兔之流,而入夜之後也漸漸無甚蹤跡。


    邵珩尋了一處背風的山坳,拾掇了一番後作為休憩之所。


    三人真氣都耗費的七七八八,蕭毓本想布置個臨時陣法防範毒蛇野獸,卻也力不從心。


    倒是沈元希身上隨身帶著一些驅逐蟲蛇野獸的藥粉,由邵珩在周圍灑了一圈,才開始生火取暖。


    邵珩取了些淨水煮沸之後,三人各取了一些飲用。


    暖流入腹後,邵珩看著頭頂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沒來由的浮起些許難受。


    明明隻是一次代表宗門的外出赴會,哪知竟接連出事、一波三折。


    “都是為兄的錯,我早已懷疑此次魔門有所異動,但未能及時察覺到其中蹊蹺。若是我當時先提醒師叔他們,至少也能讓大家有所防範。如今……倒害得水師妹身死、陸師弟和南宮師弟又生死未卜……”沈元希麵上閃過痛色,想到之前自己為追查那些人額蹤跡而一意孤行,甚至不等清陽師叔接應就獨自前往的舉動,後悔且自責不已。


    “師兄,這不關你的事。敵人隱藏極深,謀劃甚遠,如今突然出手,我們自然落入被動之中。”邵珩想到水芳芷死去時淒慘的麵容,還有不知所蹤的陸濟和南宮北鬥,心裏亦是難過。


    內門諸人私底下或許有些齟齬,但並無什麽深仇大恨。


    尤其沈元希入門較早,雖然平日裏與師兄弟之間相處淡漠,但到底都是一起成長的夥伴。如今,這幾個夥伴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往日裏再多不快,都已煙消雲散,徒留擔憂傷感之情。


    “水姐姐喜歡沈大哥。”劈裏啪啦的柴火爆裂聲中,蕭毓突然開口道。


    邵珩和沈元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邵珩自是知曉沈師兄的愛慕者眾多,隻是不知道這位羞澀寡言的師姐竟也是其中之一,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至於沈元希本人,亦是不知道能說什麽,或者說還能做些什麽。


    “師妹她……”過了半響,沈元希方有些艱澀地開口,回想著記憶裏水芳芷的音容笑貌,卻隻有寥寥無幾的一些寡淡片段,接下去的話怎麽也接不上。


    “我猜她也沒有和你說過。”蕭毓幽幽道:“從存微山出來後,一共就我們三個女孩。阿青與我有心結,水姐姐倒是常來尋我說話。說不了幾句,話裏話外便總是提起你。我知你一心向道,不過她應與那些糾纏你的女子不同。如今她不在了,我想至少替她告訴你她的心意。”一份從未打算開口,也從未打算打擾你的心意。


    沈元希微微動容,想到過去那個一直在角落中暗自關注自己的師妹,最終緩緩垂眸,淡淡道:“多謝。”


    邵珩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晶瑩之色,心想:師兄從來都不是無情之人,雖然發宏願日後要出家入道之人,如今願為師姐動容,師姐若知道他如此,想來也會有所安慰。


    “對了,之前在地底下的時候,那妖獸本來已經快要掙脫封印了,為什麽你那顆什麽珠子竟與封印有所關聯?還有……最後的那個人影又是怎麽回事?”似乎覺得是自己弄的氣氛有些凝重,蕭毓先是幹笑了下轉移了話題,詢問邵珩。


    邵珩從懷中取出那兩粒珠子,晶瑩剔透的玉珠如今又齊齊變回拇指般大小,在他掌心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之前三人已都將各自經曆共享了一番,如今除了沈元希最後昏迷時的場景外,邵珩將之前被擄走時發生的情況也都告訴了其餘兩人。


    本以為即將喪命禍鬥之手的三人,自然對最後莫名其妙的獲救十分疑惑,包括這中間還有許多令人疑惑不解之處,如今蕭毓提起,邵珩便回答道:“這藍色的珠子是當時外門大考時師門所賜的獎品,當時賜物的師兄稱之為‘定風珠’,道是可抵擋風暴、定風捉雨之用。”


    邵珩回憶當時情景,突然補充道:“那位師兄還笑言此物來頭不小,言說此物傳聞裏與上古神祇有關,隻是器靈消散,方隻有這等輔助作用。現在想來,隻怕那位師兄所說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定風珠,於外界中確實傳言與神祇有關,一度還曾掀起許多人的爭搶。最終發現其作用不過爾爾,方才棄之一旁。存微山有此物,也是前代掌門無意間得到,便當做收藏之一保留至今。”沈元希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兩粒珠子。


    “所以,師兄的意思是,泉漓湖底那個遺跡,真與神祇有關麽?”邵珩想到那地下無數的白骨,心中頗有些難受。


    “數萬年之前的事,我如何會知曉?”沈元希失笑道,“不過傳言頗多,又出現禍鬥這等妖物,想來多少有些關聯。當然,或許最大的可能是,原本封印妖獸之地被後人重新建造,方有如今的形貌。畢竟,我一路觀察下來,其中許多痕跡說明似有人曾長時間滯留。”


    邵珩點了點頭,那神秘人之說與他自己所觀察亦是有諸多矛盾。


    地底的壁畫分明是後人所畫,誤導了那神秘人。


    不過也幸好如此,否則想到對方背後真正的目的,若當真引起神州動亂,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饒是如此,邵珩依舊想著盡快告知師門,克製事態發展,避免與魔道的進一步衝突,免得讓那些暗地裏窺伺的人乘機而動。


    忽然,邵珩看見蕭毓麵上閃過猶疑之色,似有些欲言又止,心中一動道:“毓兒,你是否有什麽想法?我聽你之前似乎對那些神祇之事有些了解。”


    蕭毓見邵珩和沈元希都抬頭看著自己,終於吞吞吐吐道:“我也是聽來的,做不得數,你們聽過就當是給小孩的故事罷。”


    邵珩心想:隻怕還真是蕭先生從前哄你所講的故事吧。


    他猜得倒也八九不離十。


    蕭毓年幼時於昆侖山居住得十分無聊,叔父蕭卓雖然疼惜於她,但為人疏狂,亦不知如何與小女孩相處。昆侖山中難得有溫順的草木化靈,甘願為仆,幫助照料蕭毓。


    那樹精壽命十分久遠,自然知曉許多不為人知之事,便當做哄小孩的故事告知了蕭毓。


    邵珩正等著蕭毓繼續說,哪知她卻話鋒一轉道:“我問你們,神仙神仙,神與仙,有何不同?”


    邵珩微微愕然,不知此問從何而來,但是心中一番細想卻覺其中有幾分妙處


    沈元希先開口道:“我輩修行之人,有稱修道,亦有稱修仙。所以神乃天授,仙可修得?”


    “往年皇族中祭祀天地,凡間有崇尚山神、水神,為的都是求得庇佑,祈求的都是天地自然,而非求仙。而修仙之舉,多為掙脫天地牢籠,修得長生逍遙,故有神、仙之分。”邵珩緩緩道。


    “不錯,傳聞中,神乃天授,需掌天地輪回、風霜雨雪、春夏秋冬,同時庇佑蒼生。你們所說的上古神祇俱是這一類,乃是天地初開就存在於世,生而為神。水神泉漓是最廣為流傳的神祇之一,除此之外,我猜應還有其他五行之神,多少都有些傳說遺留於世。”蕭毓丟了一根枯枝到柴火之中,“不過,為什麽都這些上古之神的事都是傳言?我們三人俱是修仙之人,卻從未在任何典籍之中提到過有人曾親眼見過神祇,這本身就有些耐人尋味。我曾以為,我們修行至高深處可羽化登仙,會破虛空到達另一個世界,或許那裏才是真正的仙家之地,所有的神都在那裏。”


    說到此處,邵珩心中亦有些許附和之意。


    他也曾有過類似想法,傳聞中存微山祖師存微真人便是羽化登仙之人,留於後世無限遐想,縱然之後幾乎再無渡劫羽化之人,這個想法也依舊清晰地印照在許多人的思想之中,根深蒂固。


    邵珩看了看沈元希,顯然這位師兄也有類似的想法。


    然而蕭毓皺了皺眉繼續說:“我當時問了叔父,他卻覺得我可笑,稱這是不可能之事,但問他為什麽他卻沒有回答,隻說我修行未到,日後自會知曉。”


    邵珩聽到蕭卓否認了蕭毓對羽化登仙的猜想後,心中頗有幾分震撼,暗想:“若所謂羽化登仙、到達仙界之說不過是虛假,那祖師爺又去了何處?那些羽化之人又到了何處?”


    百思不得其解的邵珩搖了搖頭,與沈元希對視了一眼,顯然對方也對此十分疑惑。


    “或許蕭前輩說的對,我們此時修行尚淺,自然琢磨不透其中奧妙。”邵珩心中最終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蕭毓又說了一句話,卻令邵珩和沈元希都怔住了:“神州之上,早就沒有所謂的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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