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至秋,但星羅宗身處雲夢大澤之南,又處連雲群山之中,在北疆早已寒風刺骨的時候,此地依舊氣候怡人,正是最舒適的時候。


    然而,一樁樁一件件自南疆密林中傳回的消息,卻宛如星羅大殿內那層層密密的重重帷幕般,遮蔽在每一個星羅宗弟子心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星羅大殿,或者說是那位近幾年來極少出麵的宗主住所。


    年輕弟子暗地裏嘀咕這位宗主宛如透明人,年長的或者經曆過當年獨孤驥奪權時的人,卻個個不動聲色,暗地裏卻有人竊喜,亦有人惴惴不安。


    秋意沒能蕭瑟這一方山水,絕大多數葉片兒依舊綠油油得猶如春日,隻有少許樹木耐不住露了幾分黃。


    尺素閣所在之地,是幻宗最為清雅秀致的地方,然而明明一片晴好,但尺素閣上下卻噤若寒蟬,仿佛山雨欲來。


    羅夫人最器重的侍女流螢,正在向羅夫人匯報著最新的消息。


    明明是涼爽的秋日,但流螢隻覺背後汗濕了一片。


    她陪伴羅玉坤多年,一直謹小慎微。流螢修為不高,得羅夫人器重全憑她心思靈透,手段尚可,深諳羅玉坤心意罷了。


    流螢怎麽會猜不到,此時麵前看似笑著的羅夫人,已然憤怒到了極點。


    她怎麽會不怒?


    流螢心中卻隱約有一絲快意。


    跟隨羅玉坤多年,流螢當然猜得到羅玉坤大概想做的是什麽事。


    搜羅人手,拉攏棋宗一部分人,羅玉坤暗地裏做的事,流螢再清楚不過了。


    當她懷疑獨孤父子對南疆巫族某種異樣的執著後,羅玉坤就一直在鼓動南疆之戰。其實,她也沒做什麽,隻不過添了幾把火。


    羅玉坤想借南疆之戰,殺幾個平時不太好動的人,再之後安插上自己的人,為之後那說不得的目的添磚加瓦,順便可以的話,還能損上一損獨孤星。


    然而,誰知道星羅宗這一戰竟然損耗了如此多人手!


    從現在到手的消息看,隻怕巫族早有準備,甚至是他們布下了陷阱,誘獨孤星和其他人深入。


    起初,獨孤星失蹤的消息傳回,羅玉坤還暗地高興。然而,當獨孤星安全歸來,但地煞幾乎死完了的消息來時,羅玉坤當場摔了尺素閣內所有茶具。


    羅玉坤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獨孤星故意的。


    要知道,她才剛剛說動了幾名中立的地煞煞主,結果人就死了個幹幹淨淨。要不是她確信她與那些煞主的接觸,獨孤星根本不可能得知,她是當真懷疑獨孤星喪心病狂來此一局。


    連秦修都死了。


    羅玉坤看了一眼流螢,垂下眼,心中暗自思量。


    秦修在她手裏,是一把好刀,未來說不得也是她治理手下的得力臂助。加上對方身為“隕煞”的能力和手段,可以替她做不少暗地裏的事。


    可以秦修死了,那些有心倒向她的地煞煞主也死了,打擊是不少,但是羅玉坤憤怒之後,也嗅到了一絲可乘之機。


    當流螢帶來獨孤星已然回宗的消息後,羅玉坤隻沉吟了一會,便決定去那邊會一會獨孤星。


    然而當羅玉坤到了獨孤星的璣星閣後,卻被告知獨孤星去見宗主了,心頭惱怒自不必說,但她從來不是半途而廢的人,便幹脆留在璣星閣內等待著。


    而假的獨孤星、真的邵珩,此時正在前往獨孤驥修行洞府——雲海舞榭的路上。星羅宗曆代宗主無論此前住在何處,登上宗主之位後都會搬到“幽渺天”內。


    邵珩不知道,這幽渺天與《幽幻錄》或者說幽離幻境有什麽關聯,但想來定是一處防備最完善的地方。而獨孤驥奪位之後卻不入住幽渺天,而是搬進附近的雲海舞榭內,是不是對宮翎這個前任宗主有什麽忌諱,也無從得知。


    他隻知道,他快被風潛子煩死了。


    這個老頭,一開始是錢楓的時候雖然虛偽,但是還算克製。自從遇到陳泰臣,真正身份暴露之後,風潛子徹底放飛自我,各種聒噪不已。


    “說夠了沒有?”宮翎狠狠瞪了這老兒一眼。


    “沒有!”風潛子梗著脖子道,“你……你也不勸勸他,他一個冒牌貨,去見人家老爹?不是找死是什麽?”


    宮翎冷笑:“天幻幽珠馳名神州,身為我星羅宗鎮宗之寶,甚至是宗主信物,你以為就那麽輕易能看破?更何況,如果他連這一關都過不去,後頭還有什麽好說的?”


    海摩藏點點頭道:“不管獨孤星內心對獨孤驥這個父親如何想的,但是表麵上獨孤父子關係融洽,獨孤星大權在握,並不是水火不容。所以邵小哥見獨孤驥這一遭,是免不了的。拖延也隻會起到反效果,不如第一時間見上一麵。”


    “他樣貌不可能有破綻,但是言行呢?”風潛子氣壞了,他可不像這幾個亡命徒,他還想著找個合適肉身繼續苟活下去,看自家老爹和便宜師兄的預言有沒有到來的一天,絕不想死在今天。


    “他模仿獨孤星是很像,可架不住人家畢竟是獨孤星親爹。都說知子莫若父,鬼知道獨孤驥會不會說幾件獨孤星穿開襠褲時候的事兒,到時候你小子怎麽接?”


    風潛子的擔憂,其他人當然也擔憂。


    可就如他們所說,就算是刀山火海,邵珩見獨孤驥這一遭也不可能避免。


    宮翎也好,海摩藏也好,包括邵珩自己,都已有最壞的準備。


    不過宮翎對獨孤驥這個敵人熟稔,邵珩自問對獨孤星性情把握有七分,加上當時趁獨孤星死時奪得他一魂一魄,從中搜出的部分記憶,邵珩自問還是應當能全身而退。


    說話間,雲海舞榭已到。


    這水榭如其名,水波粼粼,雲煙縹緲,其中亭台樓閣,美不勝收,遠處還有歌聲繞梁。對於邵珩而言,見識過靈璣洞天內那山巔宮殿,自不會認為這雲海舞榭比得上真正天宮,但也有幾分氣象。


    雖無浩瀚莊重之感,但所謂瑤池仙境大約也就這般。


    “哼,倒是會享受。”宮翎冷冷一笑。


    邵珩此時身為獨孤星,一路上自然暢通無阻,待到歌聲所在的水台前,卻看到赫特爾宛如門神般佇立在那。


    在赫特爾身後,一方是被厚重簾子遮擋的亭子,一方是衣著暴露的歌女舞女所在的水台。


    此時,天幻幽珠內一片安靜。


    宮翎自然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亭子裏,有著奪位幽閉殺女之仇的獨孤驥。海摩藏則是眼神複雜地看著赫特爾,那個自己最小的徒弟。


    至於風潛子,目光亂轉了一番,便也看像亭子那邊。


    邵珩自然知道,赫特爾是出身巫族。他先是被宮翎蠱惑,害巫族幾乎全軍覆沒,後又反了宮翎,成為獨孤驥忠實的下屬。


    這些年來,赫特爾雖是長老,但除了指點過獨孤星外,其餘宗內事務一概不沾,隻每日都宛如門神般守在獨孤驥身邊。


    三姓之人,赫特爾暗地裏受到無數嘲諷,但都無動於衷。


    邵珩心頭閃過一絲猜測,立即如獨孤星般笑了笑道:“赫特爾長老。”


    赫特爾木然地點點頭,沒有開口,隻側了側身子,讓開了路。


    水台之上,無論是歌女還是舞女都看見了他這位英俊的少宗主,歌聲微微一滯,舞步也有些紛亂,而邵珩更是收到了不少脈脈含情。


    “唉,你小子在外頭闖了禍,回來還不讓我好好聽歌賞舞,說吧,我該怎麽罰你?”簾子後,獨孤驥的聲音幽幽傳來,聽不出喜怒。


    “孩兒知錯,任憑父親處置。”邵珩想也不想地弓腰低頭,但語氣卻十分平靜。


    隨著他的低頭,水台上歌聲已停,舞女也紛紛安靜跪下,無人敢再抬頭看這位英俊非凡的少宗主一眼。


    獨孤驥半響沒開口,仿佛是透過簾子在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一般。


    邵珩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連汗都沒有出一滴。


    “罷了,眼下宗門大祭即將到來,你替我好好操持此事。南疆的事,我都知道了,不過是死了一批人罷了,你和玉坤那丫頭合計合計,挑一些合適的人,就算修為不足,也先都安個暫代的名頭管著,宗門大祭那天一起宣布了就是。”獨孤驥仿佛是擺了擺手,讓赫特爾過來:“這些新來的女子,歌和舞還算不錯,不過不太規矩。那幾個眼珠子亂飄的,就把眼珠子挖了然後隨你處置,剩餘的還可以就都送阿星的璣星閣去,平時讓他養養眼也好。”


    “是。”赫特爾冷冰冰地應聲,不管水台上女子如何驚慌失措、痛哭流涕,他都一並帶走了。


    邵珩沒有時間去憐惜這些普通女子,他聽到獨孤驥那句“養眼”,便知雖然他有心處置,但身邊還是有獨孤驥的人。寧青筠、春秋子那點糾紛,獨孤驥當然已經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他編給眾人聽的理由,估計獨孤驥也肯定知道了。


    那天他動用了昆侖神劍,天幻幽珠也掩蓋不了所有動靜。春秋子就此一去不返,自然得有理由。


    神霄紫雷劍法除了春秋子外,沒人看見,但不妨礙他扯一扯存微山的虎皮。更何況,之後的南宮北鬥和上官誠泰掩蓋不了身份,不如大大方方地說有存微隱藏的高手與春秋子大戰了一場,春秋子去追那人了。


    至於寧青筠,自然是慘死於元嬰修士的爭鬥之下,也無幾人會關注。


    雖然獨孤驥說他都知道了,但還是邵珩模仿著獨孤星的語氣,將此次南疆之行的事,按他設計的方式敘述了一遍,更添加了一些旁人不可能探知的細枝末節。


    待邵珩說完時,赫特爾已然去而複返,身上帶著一股淡淡血腥味。


    赫特爾如同一個奴仆般站在他們“父子”一側,安安靜靜地猶如一尊雕像。


    而接下來獨孤驥用沒有任何懷疑的口氣,繼續開口的吩咐:“春秋子一向狡猾,隨他去。存微山不動則已,一動則往往驚人,再加上這次在南疆,來了很多老朋友……嗬嗬……阿星,你去文苑翻翻往年大祭的禮儀,好好辦一場。記得,給那些老朋友都送送信。星羅宗,很久沒有好好熱鬧一場了。”


    縱然邵珩心理素質不錯,此時心中也忍不住微微一顫:獨孤驥的囑咐,與他先前所謀,幾乎是大同小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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