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斷陰山上的種種後,幽惑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他剛才引動的這則法術,隻是剛展開就因為靈力匱乏而強行終止了。


    這種滋味很難受,牽連他自身遭到了反噬,一絲殷紅的鮮血順著嘴角流淌而下,看起來觸目驚心。


    不過,幽惑已經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情沉重,強忍著暈眩,疾步而行。宏大而華麗的府邸內,他穿過一道道透著古韻的朱紅色拱門,踏過一級級鋪著地毯的白玉台階,徑直向後花園趕去。


    終於,他邁進了最後一道門,進入了熟悉無比的花園。


    那是他從小玩耍的地方,留著童年的回憶。這座不大的花園,卻是這座森嚴的府邸內少數能讓他安心的所在。


    然而,幽惑徹底呆住了。


    眼前之景,實在觸目驚心。


    空氣靜謐而壓抑,園中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兒風。曾經的滿眼翠綠,現在卻化作一片枯黃。


    腐朽的落葉,毫無生機,一層又一層,散落滿地。


    凋零的花瓣,紅消香斷,殘缺破裂,看起來淒涼無比。有彩色的血從那裂口滲出,還散發著陣陣怪異的清香。


    那是花精之血,這並非是普通的花瓣,而是花精們碎裂的羽翼。


    那些精靈古怪的花精,生性活潑。平日裏,她們總是在草叢間飛舞跳躍,嬉戲打鬧。


    可現在,她們小小的屍體橫七豎八地陳列在花園中,睜著漂亮的大眼睛,可眼神卻空洞無比,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除此之外,園中還立著一根根枯木,焦黑無比,繚繞著黑煙。


    曾經花園中的那些老樹妖,一個個妖氣濃鬱,歲月悠長。它們是開啟了靈智的木妖,性情溫和,慈祥和藹,見證了幽惑在這園中一日日長大。


    可如今,它們卻化作一堆死氣沉沉的朽木,焦黑幹枯,毫無一點生機。


    雖然在進門時就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這一幕又一幕觸目驚心的場景,幽惑的瞳孔放大,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他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道人,剛剛施法完畢,此刻正收起拂塵,立在原地。


    老道人仙風道骨,滿麵紅光,可他臉上的那種笑容怎麽看都有些怪異。


    在老道人旁邊,是麵孔消瘦蒼白的鬼川侯。他衣著華貴,氣度不凡,早已沒有了之前在斷陰山時的惶恐之色。此刻的他,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現在的鬼川侯表情十分鎮定,看著這片滿目瘡痍的花園,神色冷漠無比。


    根本就不用想,眼前的一切都是這兩個人所為。


    幽惑的手在顫抖,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霍地一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踉踉蹌蹌地向那兩人走去。


    “幽惑,放下劍!”鬼川侯無比威嚴,大聲嗬斥道。


    “少主,請冷靜。”老道人恭順地作揖行禮,可眼神中卻並無敬意。


    幽惑身體搖晃著,停下了腳步,立在滿地的落葉間。滿目所見之處,皆是一片瘡痍。


    他顫抖著提起劍,直指著老道人的咽喉,嗓音嘶啞著,帶著怒氣問道:“你這邪魔妖道,毀了這滿園的生靈,為何還敢稱我為少主?”


    被稱呼為邪魔妖道,可這老道人卻並不在意,他雖低著頭,卻毫不示弱的抬起目光,與幽惑對視:“我已拜入鬼川侯門下,與六公子同榮辱,共進退。如今的我身為府邸的賢士,願盡生平所學,為少主您效命。”


    “幽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立刻放下劍。”鬼川侯威嚴地命令道。


    “這些花精與木妖,在那一天曾經親眼目睹你失去神目的全過程。它們隻是一些卑賤的妖物,懵懂無知,隨時都有可能泄露秘密。莫道長考慮周全,將這些妖物斬殺,以絕後患,這乃是上策。”


    “莫道長身懷奇術,曾指引我們入巫山尋目,功勞不可沒,如今他已是我府邸的賢士,親如一家。”


    “幽惑,立刻放下劍。”鬼川侯再次強調道。


    幽惑沒有理會,他依然提著長劍,轉過身,來到一處斷裂的枯木邊,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


    這原本是一根秀麗的靈木,屬於一隻年輕的樹妖,妖氣濃鬱,現在卻已經焦黑如碳。剛一觸碰,木屑與黑灰便順著他的指間窣窣而下。


    木妖的屍體,此刻魂魄寂滅,妖力已散,有輕微的陰氣自朽木中散發而出。


    看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幽惑就這樣立在這樁朽木旁邊,沉默不語。


    他不顧陰氣的侵蝕,就那麽站著,撫摸那根枯木,表情時而陰沉,時而悲哀,時而憤怒,變化不定。


    鬼川侯皺著眉,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少年,很不耐煩的講道:“幽惑,這是我與莫道長一致的決定,你不要心懷不滿。過幾日,舅舅再為你購來新的花精與木妖,或許還可增添幾種靈鳥,裝點這片花園。到那時,你自然會忘記今日的不快。”


    沉默,良久。


    突然,幽惑收起佩劍,毫無預兆地回過頭。


    在他的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這是一種他從前未有過的恭順的笑,這笑容如春風般和煦,如柳葉般柔順。


    這樣的變化,讓鬼川侯吃了一驚。


    幽惑恭敬的講道:“舅父,您所言甚是。這隻是些妖物而已,不值得稀罕,見多了也有些單調,無需勞煩您再購來新的了。舅舅用心良苦,我自然能夠理解。”


    鬼川侯愣了愣,點頭道:“那樣最好不過。王族爭鬥殘酷,你也該長大了,莫要再任性,像以前那樣耍小孩脾氣,我身為你的舅父,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


    幽惑微笑著點頭,道:“沒錯,父王高遠而不可及,除父王外,在這幽都裏,舅舅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鬼川侯拍了拍手,道“說得好,幽惑,你總算是懂事了。你我為至親,血濃於水,在這偌大的幽都城中,隻有舅父絕不會害你。隻要你能安心聽從舅父的安排,未來將是一片坦途。”


    幽惑誠懇地說道:“舅父說的沒錯。不過,這幾日旅途勞頓,想來您與道長都已經疲憊不堪了,請早點回去休息吧。這片殘破的花園,就留給我獨自處理。”


    鬼川侯點點頭,道:“也好,那麽我們就先離去了。莫道長,我已經令人為你安排了房間,請跟我來。”


    很快,鬼川侯與老道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這片殘破的花園。


    等到他們走遠後,幽惑不知從哪尋來了一根火把,持在手中。他獨自一人,靜靜立在園子裏。


    而他臉上的笑容,也已經徹底消失了。


    幽惑閉著眼,回想著兒時的一幕幕,曾在這片園中享受過難得的歡樂與寧靜。


    可昔日之景,如今卻已經遠去,再也無處可尋。


    “諸位,再會。”


    幽惑平靜的開口,同時投出了手裏的火把。


    刹那間,烈焰熊熊燃燒,火光衝天。


    那灼熱的火光,映照著的卻是一張寒冷如冰川的臉,那樣年少,那樣稚嫩。然而,卻是那麽冷漠的一張臉。


    幽惑的左目開始隱隱作痛。


    那裏,曾遭遇過兩次重創。現在,眼窩裏是一顆本不屬於自己的石眼珠,藏著深深的隱患。


    幽惑捂住左目,抬起頭,望著初升的太陽。朝霞美麗而燦爛,可他的心中卻充滿無奈。


    短短半月以來,他已經改變得太多了。


    現在的自己,笑容並不為真,言語盡是謊言,就連這神目也是個假冒品。


    在自己的身上,還有什麽是真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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