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玉打算畫幅農家小院給祖父,以勾起祖父對祖母的美好回憶,可她連續畫了幾次,都無法讓自己滿意,原因無他,陸明玉想象不出祖母當時住的院子。[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她雖去過郊外莊子住,但富貴人家的莊子,豈是一般農戶比得起的?


    既然祖父已經回前院了,陸明玉讓甘露帶上紙筆,邁著小短腿趕往寧安堂。一路上陸明玉都在琢磨如何哄祖母描繪老家,哪想跨進寧安堂,就見院子裏空蕩蕩的,丫鬟們都躲起來了,隻有蘭嬤嬤候在堂屋外,有點放哨的意思。


    “怎麽了?”陸明玉奇怪地問。


    蘭嬤嬤掃眼上房,低聲歎道:“老爺老太太好像拌嘴了,老太太哭了,老奴怕丫鬟們聽到亂嚼舌根,便打發了下去。”


    陸明玉心一沉,質疑地望著蘭嬤嬤:“嬤嬤怎麽沒勸勸祖母?”


    小姑娘皺著眉頭,訓起人來有模有樣的,仿佛昨日隻顧玩耍的女娃一夕長大了,蘭嬤嬤詫異地看了陸明玉一眼,這才低頭替自己辯解:“老奴勸了,老太太聽不進去,將老奴轟了出來。四姑娘來的巧,老太太最疼您,您快去勸勸吧?”


    陸明玉越發震驚,祖母性子軟,如今連身邊最信任的蘭嬤嬤都勸不了,祖父到底做什麽了?


    叫甘露先在外麵等著,陸明玉單獨趕了進去。


    內室裏頭,朱氏趴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隻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女兒女紅好,出門做客,聽別人誇自家姑娘,她忍不住也會誇女兒兩句,可她從來沒有要求女兒必須事事爭先過,陸斬為什麽要那樣說她?兒子眼睛出事後就不愛往她身邊來了,她隻剩一個女兒,陸斬竟然狠心要分開她們母女?


    朱氏心裏難受,她想不通自己哪裏做錯了,以至於讓丈夫這麽厭她。


    “祖母……”


    身後傳來小孫女不安的聲音,朱氏一驚,抓起被角胡亂擦擦眼睛,剛想轉身,就見小孫女已經爬上來了,歪著腦袋打量她,水潤潤的大眼睛,幹淨澄澈,裏麵對祖母的擔心一覽無餘。朱氏不知道為什麽,心底越發委屈,怕被人嘲笑不敢跟身邊嬤嬤不敢跟兒媳婦倒的苦水,都朝小孫女哭訴了出來,“阿暖,你祖父要把我關起來,不讓我見你姑姑了……”


    陸明玉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一邊拿帕子幫祖母擦眼睛一邊低聲道:“不可能,祖父不是那種人,祖母又沒有做錯什麽……祖母你先別哭,蘭嬤嬤說你跟祖父吵架了,為什麽吵起來的啊?”


    祖父在妻妾上可能有些糊塗,但大事上一向講道理明是非,陸明玉不信祖父會做這種事。


    朱氏哭哭啼啼地學了一遍丈夫的話。(.)


    陸明玉生氣了,她當時在場,很清楚來龍去脈,祖母根本沒有錯,祖父亂發什麽火?


    看著哭得傷心欲絕的祖母,陸明玉想到了上輩子。


    母親死後,祖母心疼地差點丟了半條命,恰逢胡人侵犯遼東,祖父忙於朝事,隻有晚上回來才能安撫祖母,但祖母一心照顧她,白天晚上都帶她在身邊,祖父安慰完祖母就回前院了。陸明玉當時剛沒了母親,過得昏天暗地的,無心留意身邊的人和事,等她再次覺得嘴裏的飯菜有了滋味兒,等她終於接受了母親死去的事實,祖母已經變了。


    她妝容富貴威嚴卻柔弱愛哭的祖母,變得真正強勢起來,不再關心祖父來不來,心思都撲在了她與姑姑身上。皇上看中姑姑,祖母不願姑姑進宮,但皇上的意思,祖父都不能違抗,祖母隻能接受。姑姑出事,祖母哭白了頭發,過後再度堅強起來,發誓要給她尋個好人家。


    陸明玉喜歡楚隨,楚隨來家裏提親,父親與祖父都表示反對,是祖母知道她與楚隨兩情相悅,出麵替她爭取,祖父父親這才答應。


    活了兩輩子,陸明玉應該是最了解祖母的人,隻要她努努力,勸說得法,祖母定會變成她後來的樣子,同其他勳貴人家的老太太一樣,隻管自己的後宅,隻在意身邊的兒孫,不在乎丈夫在外是否風花雪月。


    但陸明玉體會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祖母能忘了祖父,但忘的過程,定是撕心裂肺。所以陸明玉想再給祖父一次機會,如果她去勸了,祖父依然不肯對祖母好,那就讓他去找他的老姨娘好了,祖母兒女雙全還有她這個孫女,不稀罕一個老男人。


    “祖母,我去拿巾子,您擦擦臉吧。”


    等長輩終於不哭了,陸明玉微微鬆口氣,乖巧道。


    朱氏點點頭,低著腦袋,不想讓小孫女看到她狼狽的臉。


    屋裏備著水,陸明玉把銅盆搬了下來,裏麵水隻有兩指深淺,對於一個七歲女童來說算不得重。朱氏瞧見卻不好意思了,叫小孫女放下銅盆,她迅速穿好軟底繡鞋,重新把銅盆放到洗臉架子上,簡單撩了兩把臉。


    擦幹淨了,眼圈紅紅的,臉上沒了脂粉,露出原本溫婉秀麗的臉龐。


    陸明玉看呆了,妝前妝後的祖母,簡直判若兩人。


    鬼使神差的,陸明玉仿佛明白了祖父為何會舍祖母而奔周老姨娘,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再確認一下,“祖母,祖父是不是更喜歡你不打扮的樣子?”


    她上輩子真正記事時,祖母人堅強了,化威嚴的妝容很合適,但現在的祖母,這樣打扮真的適得其反,既浪費了天生的好容貌又撐不起尚書夫人的架子。


    “為什麽這麽問?”朱氏摸摸自己的臉,莫名心虛,又馬上替自己辯解:“可我是家裏的老太太,不提你兩個伯母,那麽多丫鬟嬤嬤,祖母不打扮威嚴了怎麽行?出門做客更得好好拾掇,阿暖,祖母這樣可不單單是為了我,祖母讓人笑話沒關係,但不能因為我讓你爹爹姑姑跟著受氣。”


    越說越有底氣。


    陸明玉苦笑,就算祖母這樣打扮,外麵的人也沒有因此高看她啊。官夫人們的衣食住行都能拿出來當攀比的談資,妝容與模樣氣度得放在一起看,她的祖母呢,現在妝容十分模樣十分,可兩者不相配,那就變成了四五分,照樣會被人背地嘲笑。


    “祖母你坐下,我給你打扮打扮。”


    心中一動,陸明玉想到做到,將祖母拉到床上坐著,她飛快從梳妝台搬過來幾樣東西,這就有模有樣地替祖母打扮起來。朱氏心思單純,暫且沒想那麽多,乖乖坐著任由小孫女擺弄,就當哄孩子開心。


    不到半刻鍾,陸明玉就畫好了,走遠幾步瞧瞧,特別滿意,舉起鏡子給祖母看。


    朱氏半信半疑地看向鏡子,這一看傻了,難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臉。小孫女畫的妝很淡很淡,可鏡子裏的人,氣色紅潤,眼睛水亮,比蘭嬤嬤畫的還顯年輕,唯一不足的是,她看起來沒那麽威風了。


    “這,這,別人看了會不會覺得我很好欺負?”朱氏心情複雜地問。她剛進京時跟現在差不多,出門沒少被人當麵諷刺奚落。


    “不會啊,外人隻會覺得祖母平易近人,隻會羨慕祖母年輕漂亮。”陸明玉走到祖母身前,特別認真地道,“祖母,貴婦人也分好幾種,有盛氣淩人的,有心寬體胖的,有尖酸刻薄的,也有和藹可親的。祖母,我喜歡你這樣打扮,相信祖父也一樣。”


    朱氏低下頭,這話丈夫也說過,可她覺得丈夫是大男人,還是最不懂衣著打扮的那種,想法跟夫人太太們天差地別,再加上蘭嬤嬤也站在她這邊,這麽多年就一直……


    是她選錯路了嗎?


    “祖母,你跟祖父當年是怎麽認識的啊?”眼看長輩平靜下來,陸明玉抱住祖母胳膊,淺笑著問,“祖母,你以前住在鄉下是不是?你跟我說說你們家的樣子吧,阿暖想知道。”


    小姑娘天真爛漫,朱氏看著孫女白嫩嫩的臉蛋,目光漸漸溫柔下來,輕聲回憶道:“祖母的家啊,祖母住在山腳下,房子是用從河邊撿來的石頭搭成的,石頭縫隙裏堵上泥,冬天風就吹不進來了……”


    ~


    紅日偏西,有做飯早的人家,屋頂上方已經騰起了嫋嫋炊煙。


    陸明玉小跑著趕到之前約好的地點,就見姑姑陸筠與三個姐姐果然都到了,瞧見她,二姑娘陸懷玉眼睛一瞪,氣鼓鼓地抱怨起來,“阿暖你怎麽回事啊?比咱們定好的時間都遲到一刻鍾了!”


    “我剛剛畫完,對不起啊。”陸明玉跑得臉蛋紅紅,誠心認錯。


    陸懷玉哼了聲,眼睛瞄向她手裏的畫軸,“畫了什麽?給我們看看!”


    其他三個小姑娘也都麵露好奇。


    陸明玉大大方方地展開畫軸。


    陸懷玉低頭瞧,見畫上隻有一座寒酸的石頭小院,放心了,四妹妹的禮物拿不到頭籌,她就又多了一分希望。這樣一想,陸懷玉看陸明玉一下子順眼起來,開心地挽住陸明玉胳膊,“走吧,咱們快去找祖父。”


    陸明玉點點頭,五個小姑娘便各自拿著禮物,浩浩蕩蕩朝陸家男主人的院子走去。


    巧的是,陸斬正好與客人從書房出來,送客送到影壁前,忽聞幾道稚嫩的聲音:


    “你們說祖父在做什麽?”


    “祖父會不會嫌咱們打擾他啊?”


    “祖父不愛吃桂花糕怎麽辦?”


    陸斬聽出來了,對麵是他的孫女們,餘光瞥向客人,客人神色如常,清冷如霜。


    陸斬剛要解釋一下,幾個小姑娘已經轉了過來,看到他們,受驚不小,全愣在了那兒。


    一個小姑娘叫可愛,五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到一塊兒,可愛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威嚴如陸斬也情不自禁唇角上翹,招手,喚小姑娘們過來,“這是楚國公世子,你們叫……”說話時目光掃過小孫女,陸斬頓了頓,跟著道:“叫表舅舅吧,阿筠叫表哥。”


    言罷指著陸明玉單獨給客人介紹,“這是阿暖,從簡的親外甥女。”


    陸明玉的舅舅,莊王爺次子,姓蕭名從簡。


    楚行順勢看過去,目光準確地落到了站在中間的那個小姑娘身上。七八歲的女娃嬌嬌小小,穿著桃粉的襦裙,梳著雙丫髻,一雙桃花眼又大又水靈,臉蛋白裏透紅,鼻梁秀挺,依稀可辨將來絕色之姿。


    原來弟妹小時候長這樣。


    楚行守禮地收回視線,因他與陸斬一樣仿佛天生冷臉,這樣淡淡一瞥,顯得淡漠又疏離。


    而那邊陸明玉,還處在偶遇大伯子……前大伯子的震驚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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