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定縣到京城,陸嶸一家拖兒帶女的,馬車走得慢才需要四五日,楚行四人身騎良駒,快馬加鞭,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京城。(.無彈窗廣告)


    天色已晚,楚行示意三個屬下各回各家,他明日再進宮麵聖。


    同屬下們分開後,楚行一路回了國公府。


    門房瞧見一身茶白長袍的國公爺,愣了愣才敢認,慌忙打開門。


    楚行麵無表情跨進門,掃眼太夫人居住的三秋堂,楚行腳步微頓,先朝他的定風堂走去。祖父去世,他繼承了爵位,祖母意思是讓他這個國公爺搬到正院,她換個院落住。楚行一來住慣了定風堂,二來敬重祖母,便婉拒了長輩的好意,隻有客人登門或是家有宴請,他才會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來正院待客。


    楚行想好了,等祖母百年之後,他再搬進正院。


    “大哥?”


    隻是沒走幾步,前麵忽然傳來熟悉的清潤聲音,楚行無奈駐足,轉了過去,對慢步走過來的男人道:“二弟。”


    楚隨十九了,開春剛中的探花,現在在翰林院當編修,雖然官職隻有正七品,但熬熬資曆,有機會馬上就能進六部任職,再一步步往上爬。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似他這等年紀,前途不可限量。


    傍晚從翰林院回來,楚隨照例先去探望祖母,一出來,就見一個白衣男子堂而皇之地在自家院子裏晃悠,門房也不知道通傳。楚隨心中生疑,剛要喊住對方詢問身份,下一刻就認出來了,那不是別人,正是他闊別多日的大哥啊!


    仿佛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楚隨先是慢走細打量,打量完了,他笑著跑到兄長身前,眼裏是玩味的讚賞,“大哥從哪弄來這麽一套衣袍?挺襯你的,隻是好像有點不合身……”


    兄長穿白衣,簡直跟祖母突然決定穿條粉嫩嫩的裙子一般,同樣不正常。


    麵對堂弟的調侃,楚行繼續往前走,淡漠解釋道:“路上遇見河邊冰破,百姓落水,我下水救人,故而臨時換了一件。”


    河邊冰層不厚,被人踩裂乃是常事,楚隨更好奇兄長救了何人,瞅瞅那身上好的茶白蘇綢,楚隨閑著沒事,繼續打聽,“大哥救的是富商子弟吧?”


    楚行點點頭,關係到陸明玉的名譽,他不想堂弟刨根問題,反問堂弟:“我不在這些天,京城可有什麽變動?”


    談到正事,楚隨收起玩笑模樣,低聲道:“初四那天,儀嬪誕下五皇子,今天剛封的淑妃。”


    先前皇上一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慶王、三皇子都是萬皇後所出,資質欠佳。二皇子瑞王精通詩詞,又擅長騎射,但其生母賢妃犯過忌諱,與太後的死多多少少有點關係,當然,太後肯定不是她害死的,可皇上心裏還是存了芥蒂,對瑞王就冷了下來。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聽說聰敏好學,但論資質,短時間還看不出來。


    皇上勤政愛民胸懷大略,不是好色之人,每月隻有十日會在後宮就寢,且雨露均沾,看不出對哪位妃嬪有特殊寵愛,妃嬪位分提升全看子嗣。寵幸過的升貴人,有喜了升嬪,順利誕下龍種便升妃子。奈何有大運氣的女人不多,皇上登基二十多年,算上今日的五皇子,一共就五個皇子,其母分別是一後三妃。


    皇上年富力強,至今沒有立儲之意,而後宮四妃隻剩一個了。


    有個身為慶王妃的姐姐,牽扯皇子之事,楚隨難免上心。


    楚行微微頷首,未予置評。皇子們資質如何,他們心中有數,但最終能登上帝位的,未必就是身份最尊貴的皇後嫡長子,也未必是德才兼備看似有望成為明君的那位,這其中變數太多,如非必要,楚行不想攙和,也不希望楚家攙和其中,盡管堂妹是慶王妃。


    “我換身衣服,稍後去見祖母,一起?”快到定風堂了,楚行對始終跟著他的堂弟道。


    楚隨看看天色,笑著停了下來,“不了,我先回去吃飯,明天再跟大哥敘舊。”


    國公府裏,平常時候,太夫人與她親自教養的楚盈一塊兒用飯,楚行單獨一人,楚家二房也另開爐灶。


    楚行嗯了聲,目送堂弟走遠,這才跨進自己的地盤。


    “國公爺回來了。”定風堂總管事範逸正在院中吩咐兩個小廝做事,瞧見主子回來了,同樣怔愣片刻,才壓下心中震驚,笑著迎了上來。男人與楚行年紀相仿,麵容白皙,雙眼細長,不笑的時候溫文爾雅,笑起來有點像狐狸。


    楚行感受到了心腹笑容裏的揶揄,對視一眼,看向聞聲剛從上房出來的近衛魏騰。


    魏騰沉默寡言,不會範逸笑臉迎人那一套,揚聲詢問:“國公爺要沐.浴嗎?”


    這次國公爺單獨出差,風塵仆仆歸來,魏騰覺得主子需要洗去風塵。


    “回來再說,先更衣。”楚行邊走邊道。


    魏騰這才不著痕跡地打量一眼主子身上的茶白長袍,隨即跟在楚行身後進屋,楚行走到屏風後更衣,魏騰從衣櫥裏挑出一條墨色長袍,繞過來要遞給主子,卻見男人白色中褲上有道淺淺的血跡。


    “您受傷了?”魏騰臉色大變,驚問道。


    楚行低頭,瞧見血跡,這才意識到傷口隱隱作疼,定是騎馬時刮擦到了,磨破了傷口。


    “取藥來。”楚行平靜道,轉身坐於床上。


    魏騰快步去尋藥,楚行脫了長靴,卷起褲腿,看到右腿傷處,沒覺得怎麽疼,卻不受控製地想到了傷他的人。冰車上臉龐散發著柔光的少年郎,水中緊緊抱住他的嬌小女娃,堂屋裏粉麵羞紅的豆蔻少女,一幕一幕,在腦海裏浮現而動,偶爾夾雜著前世的朦朧身影。


    全是陸明玉。


    “國公爺。”魏騰尋藥歸來,蹲在床前,要替主子上藥。


    “我自己來。”楚行接過白瓷瓶,打開塞子,低頭,輕輕地往傷口灑藥粉。微微的灼.痛連續襲來,楚行眉眼平靜,上輩子斷臂之痛、毒箭穿心之苦都嚐過,這點小痛算什麽?更何況,這次讓他受傷的人,隻是個小姑娘。


    思緒又飛去別處,楚行無意識地抖動瓷瓶。


    魏騰就在旁邊,見他一直往一處抖藥,詫異地抬起頭,卻隻看到楚行低垂的,細密眼睫。


    ~


    五日後,晨光明媚,陸家的馬車車隊不急不緩地拐到了熟悉的巷子。


    恒哥兒挑開窗簾,腦袋探出去往外看,遠遠瞧見家門口站著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最矮的跟他差不多高,恒哥兒“嗖”地退回車廂,興奮地問姐姐,“姐姐你快看,那是大哥二哥吧,好像還有五叔。”


    陸明玉挪到窗前,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到了家門口,街坊們也都是熟人,不用太拘束,陸明玉就趴在那裏,高興地喊人,“大哥,二哥,我們回來啦!”


    小姑娘笑容甜美,聲音親昵,陸嘉平、陸嘉安相視一眼,一同朝最小的堂妹笑。六歲的崇哥兒已經記不得小侄女的樣子了,但他知道馬車裏的姑娘是小侄女,再聽侄女喊了兩個侄子唯獨沒有喊他,不由有點委屈,大眼睛巴巴地望著幾輛馬車靠近。


    馬車幾乎同時停下,陸嶸夫妻是長輩,下車也下得沉穩有度。在堂哥們麵前,陸明玉沒有什麽好顧慮的,先於弟弟下車,笑盈盈跑過來,又喊了一次兄長,跟著彎腰,一把將崇哥兒抱了起來,“哎呀,我的小叔叔都長這麽高了,有沒有想我啊?”


    崇哥兒長得壯實,陸明玉抱著其實是吃力的,但她把崇哥兒當弟弟看,心裏喜歡,再累抱著也高興。


    侄女這麽喜歡自己,崇哥兒頓時忘了剛剛的小委屈,開心笑,“想了,我娘也想你。”


    陸明玉也想自己的祖母啊,丟下這邊的親人,一邊往裏跑一邊笑,“娘,我先去看祖母,你們慢慢走。”


    “我也去!”恒哥兒都沒來得及跟兄長們打招呼呢,撒腿就去追姐姐。崇哥兒沒跟侄女跑,見到跟他一般大的侄子,本能地更親這個,咧著嘴與恒哥兒一起跑了起來。恒哥兒看看他,不知為何就是親,“五叔,我娘說咱們一般大。”


    崇哥兒嗯了聲,“我娘也這麽說的。”


    再看一眼,叔侄倆一起笑了起來,恒哥兒好玩,大聲道:“走,誰先追上姐姐誰贏!”


    兩個男娃撒歡跑了,哥哥姐姐都不等他,剛被父親抱下車的年哥兒撇撇嘴,哇地一聲哭了,撲到母親那兒,仰頭訴委屈,“娘,他們都不等我!”


    蕭氏好笑,指著門裏麵道:“年哥兒也去追啊。”


    “我跑不動……”年哥兒抱住母親大腿,哭聲小了,卻哭得更可憐。


    “大哥抱年哥兒。”十八歲的陸嘉平走過來,輕而易舉將堂弟抱到懷裏。自小練武,陸嘉平膚色微黑,敦厚穩重,與陸大爺十分像,但他同樣繼承了陸斬的虎眸,大人們看著沒什麽,年哥兒瞧見了,有點害怕,一怕就不敢哭了,自己不敢拒絕,可憐巴巴轉向母親。


    “這是大哥。”蕭氏柔聲教兒子。


    年哥兒乖乖地喊人,眼裏還汪著淚。


    陸嘉平抬手給弟弟擦淚,顛顛小家夥,笑道:“走,大哥帶你去看祖母。”


    年哥兒眨眨眼睛,再瞅瞅笑得特別好看的娘親,稍微放心了,沒再抗拒兄長。


    寧安堂中,隨著陸明玉姐弟倆的到來,早已熱鬧地炸鍋了。


    “祖母我好想你啊。”陸明玉跑得開心,真見到和藹可親的祖母,眼淚一下就出來了,也沒仔細看屋裏都有誰,先撲到祖母懷裏撒嬌。


    抱著九歲便離開京城的小孫女,她唯一的親孫女,朱氏也哭了,邊哭邊笑,“阿暖都長這麽高了,你走的時候還沒你五叔高呢。”


    竟然拿她與五叔比,陸明玉撲哧笑了出來,撒嬌地蹭了蹭祖母,“不許祖母再說我矮。”


    “可你就是最矮的啊。”


    左側傳來一道幸災樂禍的打趣,陸明玉知道那是二姐姐陸懷玉,瞪著眼睛轉過去,“你……”


    話未說完,卻見陸懷玉身邊站著一個穿天藍袍子的少年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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