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的淨房,周圍樹木清幽,到了夏天幾乎是一片綠蔭遮蔽,此時冬日樹木蕭條,但仍有鬆柏傲然青翠,楚隨之前就是躲在一棵柏樹後,陸明玉一路過來才沒看到他。[]


    對上楚隨含笑的鳳眼,陸明玉若還猜不到楚隨是專門躲在這裏等她的,那便白活了兩輩子。


    下意識的,陸明玉先迅速掃視一圈周圍。


    “這裏沒人,我都看過了。”楚隨自以為體貼地道,說話時朝堂妹楚盈使了個眼色。


    楚盈受堂兄之托,幫忙騙了阿暖姐姐過來,雖然堂兄說他隻是想為之前做錯的事向阿暖姐姐道歉,楚盈還是覺得有點不合適,故而心中不安,手心出汗,路上不敢看陸明玉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與陸明玉說話。這會兒見堂兄示意她可以走了,楚盈心裏鬆了口氣,輕輕地掙脫陸明玉手,低著腦袋道:“阿暖姐姐,我先去淨房了。”


    不等陸明玉回話,楚盈紅著小臉跑向了不遠處的淨房,她沒帶丫鬟,隻有桂圓跟著陸明玉。


    楚隨看向桂圓,“你去照顧二姑娘。”


    桂圓氣得簡直想笑,不可思議地盯著楚隨,“楚二公子,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你們國公府的丫鬟了?”她是丫鬟,但她隻聽陸家主子們的話,楚隨意圖不軌騙姑娘過來,桂圓知道自家姑娘不待見楚隨,又怎會乖乖受他驅使?


    陸明玉則是直接轉身,“咱們走。”


    她出於一片好心陪伴楚盈,卻沒料到楚盈竟然別有居心,好意被辜負,陸明玉不至於多恨楚盈一個真正十歲的半大孩子,但她也不會繼續留在這裏與楚隨周旋。


    “阿暖,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有兩件事想跟你問清楚。”楚隨快步繞到陸明玉身前,低著頭,神色認真地看著陸明玉,誠懇的語氣聽起來近似溫柔,“阿暖,我隻問這兩件事,問清楚了,以後我再也不來礙你的眼。”


    陸明玉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繃著臉抿著唇,準備從他身邊繞過去。


    “阿暖,你送我的荷包我還留著。”楚隨腳步不動,卻伸手攔在陸明玉麵前,握緊的拳頭鬆開,立即落下來一個繡著荔枝、桂圓、核桃的竹青底荷包,線繩捏在男人修長白皙擅長作畫的手指間,隨著男人之前的動作輕輕搖晃。


    荷包近在眼前,上麵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繡的。


    七歲的她,背著身邊的丫鬟,偷偷地用大姑娘的女紅針法繡了這個荷包,每一針,都縫進了她對楚隨的一片心意,每一線,都知道她藏在心底的羞澀憧憬,憧憬自己早日長大,再次穿著大紅喜袍嫁給他。


    可楚隨配不上這個荷包。


    陸明玉突然出手,想把荷包搶回來。


    楚隨早就在防著她,清清楚楚地看著小姑娘的眼神從意外、悲傷轉為冷漠憤怒,楚隨瞬間握拳,將荷包嚴嚴實實攥在了手心。但他手臂位置沒動,陸明玉小手沒抓到荷包,結結實實拍在了他手上。


    清涼細膩,繼嶽陽那段短暫的露水姻緣後,這是楚隨第二次被一個豆蔻少女碰手。


    還是一個貌若牡丹、身份尊貴的好姑娘,一個真正配得上做他妻子的姑娘。


    楚隨心中起了一絲漣漪,看陸明玉的目光越發的溫柔,眼看陸明玉氣得縮回手,盯著他拳頭一副猶豫到底要不要為這個荷包繼續逗留的樣子,楚隨再次低頭,俊臉幾乎與陸明玉臉龐持平,哄孩子地柔聲道:“阿暖,我保證,隻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我馬上把荷包還你。”


    陸明玉沉著臉,眼睛隻盯著他的拳頭。


    這荷包是她親手繡的,那麽多年過去了,她以為楚隨早就丟了,故而回京後也沒想過這茬,沒想到楚隨竟然還留著。這說明楚隨心中有她?陸明玉才不信,就好比表哥蕭煥送她一樣普通的禮物,她不喜歡,就讓人收起來,放在哪裏丫鬟們肯定心中有數,哪天她想看了,丫鬟們翻翻就拿出來了。


    “阿暖,你今天走了,下次我還會想辦法見你,難道你想每次出門都提防我?”楚隨循循善誘。[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陸明玉咬唇。


    “你怎麽這麽無.賴?”桂圓聽不下去了,低聲威脅楚隨,“趕緊把我們姑娘的荷包交出來,不然我告訴夫人去!”


    如此幼稚的威脅,楚隨隻當沒聽見,鳳眼執著地盯著陸明玉,離得近了,越發覺得陸明玉五官精致,白淨淨的臉蛋仿佛水做的,更有淡淡的麵脂香飄入鼻端。楚隨輕輕吸了一口,嗯,是玫瑰香。


    又白又香,莫名想咬一口。


    男人喉結滾動,陸明玉剛剛正在猶豫要不要回答楚隨的兩個問題,聽到聲音,對上楚隨眼裏她熟悉的一抹曖.昧,她才忽然意識到兩人挨得過近了。明天她就十三了,模樣隻會一天比一天更美,現在楚隨就動了那種心思,若是以後繼續糾.纏,他肯定更不願放手。


    “桂圓,你去那邊看著,有人過來馬上提醒我。”


    主意已定,陸明玉冷著臉朝旁邊的柏樹後走去,楚隨勾唇笑,自覺地跟在後麵。


    “你站那裏。”陸明玉指著柏樹正後麵道,她隔了三步站在樹外,隻要一人藏起來就夠了。


    小姑娘防備之心太重,楚隨無奈又好笑,對陸明玉,他好奇比驚豔更多,便是又那麽一絲喜歡,他也不可能對她做任何超出禮法的舉動,除非確定陸明玉同樣心悅他,楚隨才可能簡單地握握她小手,偶爾偷個香,再多的絕不會做了。


    “你不是要問我問題嗎?”男人隻看她不說話,陸明玉扭頭,對著路上冷聲問。


    這是在宮裏,為了陸明玉的清譽著想,楚隨也不敢耽誤太久,畢竟他隻是想解惑,可沒打算害陸明玉。咳了咳,楚隨再次把荷包伸了過去,“第一個問題,那年你見到我連一聲表舅舅都不喊,為什麽會想到送我荷包?”


    陸明玉瞥眼那荷包,回想當日情形,一邊在腦海裏編造理由一邊低聲道:“那是我繡給我爹爹的,希望他將來連中三元,但當天我偷偷跑去男客那邊玩,被你發現,我怕你去我娘麵前告狀,隻好把荷包送你,希望你看在禮物的份上替我保密。”


    楚隨微怔,狐疑地盯著陸明玉眼睛,“沒想到七歲的事你也記得那麽清楚,而且才七歲,就知道送禮賄.賂人了。”心中卻不太信,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怎麽會在短短時間想到如此世故的辦法?既然是送給陸三爺的,陸明玉為何不放在家中,反要戴在身上?


    陸明玉移開視線,冷冰冰提醒他,“第二個。”


    楚隨放下手,想了想,彎腰,鳳眼幽幽地看著陸明玉,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在嶽陽,我與義妹遊湖,她小孩心性,拉著我要去坐船,阿暖看到這一幕,為何氣得罵我,說再也不想看到我?”


    義妹……


    麵對麵聽楚隨撒謊騙她,陸明玉再忘情,仍然沒忍住,諷刺地笑了出來。抬起眼簾,迎著楚隨意外的目光,陸明玉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楚隨,你與那位姑娘到底是什麽關係,你心裏清楚,那時我雖然九歲,卻已經懂得禮義廉恥,親眼目睹……自然要與你這種道貌岸然的風流子弟撇清關係。”


    楚隨麵容一沉,沒想到陸明玉竟然猜出了他與董月兒的私.情。


    他想辯解,陸明玉卻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二公子,您想知道的我都說了,請把荷包還我。”


    “你是說了,可你說的都是謊話。”楚隨直起腰,在陸明玉震驚憤怒的目光裏,不緊不慢地將那荷包放回袖袋。做了出爾反爾之事,他竟然還朝陸明玉燦然一笑,“宮裏說話不便,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談。對了,湘湘肚子裏藏不住事,所以我哄了盈盈幫我,盈盈單純柔弱,阿暖要怪就怪我,別跟她生氣?”


    陸明玉這會兒哪裏有心思追究楚盈的錯,被楚行氣得漲紅了臉,咬牙切齒:“你把荷包還我!”


    楚隨依然笑,仗著陸明玉拿他沒辦法,大搖大擺從柏樹後繞了出來,準備沿來路離開,去那邊與三皇子等人回合,未料才走出十來步,前麵突然出現一道灰袍身影,楚隨麵色微變,正要趁對方發現他前躲起來,身後卻響起一道委屈無比的哭聲,“表舅舅……”


    楚隨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要轉身,穿粉色宮裝的小姑娘卻從他身邊跑過,粉蝴蝶似的飛向肅容大步而來的兄長,一手還高高抬著,看動作像是在擦眼淚。楚隨被陸明玉前後的差別震得渾身僵硬,直到腦海裏浮現幾年前,陸明玉也是這樣哭著跑開,然後昧著良心跟兄長告狀,說他欺負人……


    楚隨頓覺頭疼無比,想也不想朝陸明玉追去,意圖阻止她告狀。


    陸明玉聽見腳步聲,嚇得忘了裝哭,加快速度奔向楚行。


    前世的夫妻,如今一個跑一個追,被人看見成何體統?


    楚行額頭青筋突突地跳,低聲喝道:“都站住!”


    陸明玉信任他又怕他,聞言心頭一跳,立即停了下來,看眼對麵臉色鐵青的男人,前一刻還莫名篤定楚行會幫她,此時忽然又沒了底氣。楚行是君子,可他也是楚隨的堂哥,他真的會替她撐腰嗎?


    楚隨也怕兄長,但他的怕與陸明玉不一樣,在楚行開口後,楚隨依然往前跑了幾步,最後站在陸明玉旁邊,咬牙威脅,“你再敢誣陷我,或是提荷包的事,我就把你送我荷包的事說出去,說你早就喜歡我了。”


    陸明玉恨楚隨的欺瞞,看不起他拈花惹草始亂終棄,但她自認還算熟悉楚隨,說這話不過是威脅她,絕不會真的卻外麵亂說,因此她緊緊閉著嘴,楚行一到跟前,馬上變臉,泫然欲泣地躲到楚行身後告狀,“表舅舅,他搶了我的荷包……”


    總歸要試一試的,試了還有機會要回荷包,不試,恐怕這輩子都討不回來了。


    為了裝得更像一個被欺負了的小輩,陸明玉咬咬唇,小手一舉,輕輕地扯住了楚行一角衣袍,還哀求地晃了晃,“表舅舅,你是他哥哥,你幫我要回來行嗎?他欺負我,還讓盈盈妹妹幫他忙,現在盈盈還在淨房裏躲著……”


    這一刻,陸明玉無比慶幸她個子偏矮,也無比慶幸明天她才會變成十三歲,小一歲,“撒嬌”的底氣就足一點。


    楚行注意力都在那隻扯著他的小手上,聽到楚隨為了接近陸明玉竟然把他單純善良的親妹妹牽扯進來了,楚行心頭那點陌生的悸動才瞬間沉了下去。抬起頭,楚行看向堂弟,眼神冷,聲音更冷,“時謙,四姑娘說的都是真的?”


    他就是發現堂弟不見了,出於擔心,才來這邊找找看的。


    楚隨不敢與兄長對視,垂眸,正好瞧見陸明玉幸災樂禍狐假虎威的……可愛嘴臉。


    楚隨又氣又喜歡,這隻狡猾的狐狸,她以為找來兄長,他就沒轍了?


    餘光瞧見堂妹踟躕著走過來,楚隨昂首挺胸,坦蕩蕩回視兄長,平靜道:“大哥,我有些疑惑,隻有阿暖能解釋,因此設計在此見她。利用盈盈是我不對,回家後,我甘願受大哥懲罰,但荷包一事另有隱情,恕我必須再保留一段時間,何時阿暖跟我說實話,我再還她。”


    “表舅舅……”陸明玉急了,又晃了晃楚行。


    楚隨卻搶在兄長發話前彎腰,盯著陸明玉問,“阿暖,天地良心,你敢看著我大哥的眼睛,再說一遍這荷包是我搶來的嗎?”


    楚行聞言,轉身,低頭看一側的姑娘,長眉微皺。陸明玉本能地望過去,就對上了楚行古井無波的狹長鳳眼,如鷹如隼,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心。這樣的眼睛,陸明玉嘴唇動了動,卻再也無法撒謊。


    前麵還在告狀,轉眼就無法自圓其說了。


    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陸明玉垂下眼簾,看著楚家兄弟的衣擺,她自嘲地笑了。怪誰啊,還不是怪她自己,怪她上輩子瞎了眼睛,以為楚隨一心一意對她,怪她重生後壓抑不住錯付的思念,得知楚隨中了案首,一高興,親手繡了一個荷包給他,更怪她低估了楚隨的心智,以為他會攝於兄長的積威,乖乖把荷包還她。


    既然要不回荷包,那就認了吧,靜下來想想,陸明玉就不信楚隨敢拿這荷包做文章,他留著荷包,無非是想有個東西牽製她。


    鬆開手,陸明玉什麽都不想說了,兩個楚家男人誰都沒看,從楚行身邊繞了過去。


    小姑娘側臉從容,楚行心頭卻還盤旋著她鬆開他衣袍時,嘴角淡淡的苦笑。


    她失望了吧?信任他來求他幫忙,他非但沒有馬上替她要回荷包,反而引得堂弟問了那樣一個問題。荷包不是三弟搶的,那定是陸明玉撞破堂弟私.情前送的,小姑娘送心上人荷包,不值得明麵上稱讚,但刻板如楚行,也知道這很正常。人家姑娘送荷包時一片真心,堂弟已經傷了她一次,竟然又……


    當著他的麵逼陸明玉承認荷包是她主動送出去的,小姑娘得多尷尬?


    “拿出來。”視線移到堂弟臉上,楚行冷聲道。


    “大哥?”陸明玉都默認了,兄長居然還想“伸張正義”,楚隨心中不快,沒想一抬眼,卻見兄長眼中一片凜冽嚴寒,不似在看他這個堂弟,倒似一個騎在馬上的將軍,手持長.槍抵在敵將咽喉,命他投降臣服。


    楚隨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兄長,他不怕,因為知道兄長不會殺他,但楚隨渾身發冷。


    他想不通,兄長為何要如此偏心陸明玉。


    不就是一個荷包吧?沒了荷包,他照樣有辦法問出他想知道的。


    取出荷包塞到楚行手中,楚隨神色冷漠,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行沒管他,也沒有看手裏帶著堂弟餘溫的荷包是什麽繡案,徑自走向陸明玉。


    陸明玉早在聽見那聲威嚴的“拿出來”時,便震驚地停了下來。


    楚行走到她麵前,伸手。


    他手掌寬闊,掌心白皙,帶著一層薄繭,竹青色的荷包穩穩地坐在那兒,如皚皚雪山上冒出的一片嫩芽,格格不入,又莫名地相配。


    眼前閃現楚隨離開時陰鬱的臉龐,陸明玉胸口忽然湧起一道愧疚,因為幫她,楚行一定被楚隨怨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撿起荷包,免得碰到楚行,準備先收起來再道謝,前麵男人卻轉了身,這便要走。


    陸明玉一慌,下意識喚他,“表舅舅……”


    楚行頓足,微微偏首,沉默著等她繼續。


    陸明玉低頭賠罪,“對不起表舅舅,我,我不該把你拉進來,你幫了我,他,他不高興了。”


    “他欺負你在先,我身為兄長,教訓他是應該的,四姑娘不必擔心,他想通了,自然會忘了這事。”楚行低聲安撫道。姑娘們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姐妹反目,二十年兄弟手足,楚行相信堂弟的心胸。


    陸明玉依然低著腦袋,話裏充滿了愧疚,“不管怎麽樣,我都給表舅舅添麻煩了。”


    她音色甜濡,說這樣的話更顯乖巧,楚行臉色緩和不少,朝忐忑站在那邊觀望的妹妹招招手。等妹妹走過來,楚行扶著妹妹肩膀轉身,替妹妹向陸明玉道歉,“盈盈騙了四姑娘一次,四姑娘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咱們兩相抵消,我不介意你,你也原諒盈盈一次?”


    他輕聲細語,目光誠懇,眼裏再無冰霜,陸明玉肩膀放鬆下來,看向楚盈。


    楚盈從來沒做過壞事,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她眼圈紅紅,誠心地對陸明玉保證道:“阿暖姐姐,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你別生氣好不好?”一邊說著,豆大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陸明玉連忙將掏出帕子替她擦淚,笑著哄道:“盈盈別哭,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不會生盈盈的氣。”


    “真的?”楚盈不太相信地問。


    陸明玉溫柔一笑,明燦燦的陽光下,她一身粉裙,笑靨如花。


    楚行默默地別開眼,叮囑兩句,轉身離去。


    陸明玉牽著楚盈往回走,感受著袖子裏那個荷包的分量,她慢慢地,側頭回望。


    男人一身素色灰袍,孑然獨行,在湛湛藍天下,那修長身影,竟比兩側蒼綠鬆柏還要俊逸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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