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神醫給陸明玉開了一份食療方子,看到那方子時,陸明玉終於知道自己的病並不是葛神醫口中說的那麽好治了,除了幾樣平時飯桌上常見的,其他全是普通官家富戶都未必吃得起的稀罕東西。


    “這些,我派人去采辦吧。”夜裏楚行過來,陸明玉拿著單子,認真地跟他商量。


    楚行快馬過來,口渴了,端著茶碗正要喝茶,聞言眉頭微皺,也沒放下茶碗,鳳眼探究地看她,等她繼續解釋。如果他沒理解錯,妻子派人采辦,意思就是妻子要用她的私房錢,不從國公府公賬上支?


    陸明玉唇角上翹,起身走到靠窗的涼榻上坐,桃花眼狡黠又壞壞地看著楚行,“從公賬上支錢,祖母、二嬸肯定要納悶我為什麽要吃那麽貴,我不說實話會顯得我吃穿奢侈,說了實話,將來等我真懷上了,祖母就不會驚喜了。”


    陸明玉也不知道太夫人到底希不希望她這個長孫媳婦再懷上,但陸明玉覺得,一個討厭自己的人,她有好消息,對方八成會堵得慌,所以陸明玉打定主意要給太夫人“驚喜”了。


    楚行卻想到正是因為篤定妻子子嗣困難,祖母才打算讓他認下潤哥兒,怕妻子堵心,這事他沒跟妻子說,但如果祖母知道妻子能治好,以後就不會再出這種餿主意了,也能及時安了嬸母的心,免得嬸母發愁將來還要把堂弟的孩子過繼給他。


    雖然都是養在國公府,但嬸母肯定希望孩子喊她祖母,而非堂祖母,弟妹就更舍不得親兒子喊別人母親了。


    喝口茶,楚行走到妻子身邊,哄孩子似的商量道:“還是告訴祖母吧,免得她擔心。”


    陸明玉仰頭,男人鳳眼漆黑,麵容穩重又正派。


    習慣朝堂與戰場的大男人,怕是難以理解女人間的彎彎繞繞吧?


    陸明玉不怪楚行,但她就是喜歡給太夫人“驚喜”,讓太夫人先以為她不能生了,等日後她笑著告知對方她又懷上了,太夫人臉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故陸明玉與楚行對視片刻,她哀愁地靠到楚行胸口,悶悶地道:“葛先生的方子,他也沒有十成把握,萬一咱們提前告訴祖母,兩三年後卻遲遲沒有動靜,祖母得多失望啊。”


    楚行動搖了,一是妻子說的有些道理,二是為妻子話裏的堅持。


    摸摸她腦袋,楚行低聲道:“也好,不過我派人采辦吧,不從公賬取錢。”


    陸明玉心中一動,仰起腦袋,嘟嘴哼道:“你有多少私房錢?”


    楚行失笑,大手挪到她嬌.嫩瑩潤的臉蛋上,“去年你嫁過來,我把賬本都交給你了。”


    陸明玉臉一紅,楚行是給她了,但那時兩人剛成親,她敬他更多,相處遠遠沒有現在自然。範逸把楚行私賬的賬目拿過來,陸明玉不好意思收,就讓範逸又抱回去了。


    “回頭再給你。”楚行低頭,親她眼眉。


    陸明玉搖頭,小聲道:“我不要,我得照顧棠棠,我要管整個國公府,還要管我自己的嫁妝,可沒有精力再給你當管家。”


    “嗯,還要照顧我。”楚行抱住自己嬌小可愛的妻子,嘴唇貼上她脖子。


    ~


    在莊子上住了十來日,陸明玉……胖了點。


    換新衣服時發現的。其實陸明玉懷孕時就沒有胖多少,除了肚子鼓起來,隻有臉蛋、胸口變化明顯些,跟著一場難產,她臉上那點肉迅速掉了下去,出完月子,瞧著竟然比懷孕前還瘦。


    沒想到來到這座前世喪命的莊子,她竟然胖了。


    “都是國公爺的功勞,國公爺每晚不辭辛苦地跑過來陪夫人,有空就陪夫人去山腳采花騎馬,夫人不用吃飯嘴裏都跟含糖似的,對吧?”采桑笑著替夫人穿好褙子,俏皮地打趣道。


    “就你話多。”陸明玉點她鼻子,心裏卻甜滋滋的。


    不過想到今晚就是上輩子遇害那晚,而楚行晚上恰好有應酬不能過來,即便做好了萬全的安排,陸明玉還有惴惴不安。白日謄寫經書,累了就去莊子附近逛逛,到了黃昏,陸明玉假裝歇下,卻暗中與素安換了衣裳,然後留攬月守夜,她與采桑一起回了下人房。


    采桑並不知道主子為何要這樣做,天一黑她就睡著了,陸明玉雙手緊張地攥著被子,眼睛盯著窗外夜色,恨不得夜晚再靜些,好讓她聽到莊子每個角落的動靜。


    然而她隻是個普通的大家閨秀,別說整座莊子,就是自己的男人藏到她窗外了,她都沒聽到任何聲響。不知過了多久,陸明玉眼皮漸漸支持不住了,她掐了自己好幾次,最終還是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窗外,楚行蹲著身子隱藏在一處花叢後,一直等到天色轉亮,確定凶手不會出現,他才慢慢站了起來,神色肅穆。這兩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葛神醫與京城形勢無關,沒有受到他們夫妻重生的影響,所以妻子在同一處山崖底下遇見了葛神醫。但妻子前世嫁的是堂弟,這輩子嫁的是他,凶手沒有出現,是不是可以說明,凶手是堂弟的仇家?


    但什麽樣的仇家,要恨到連堂弟的妻子也殺害?楚行是男人,他若與人有仇,隻會報複在敵人身上,絕不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迫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可惜上輩子他死的早,至今除了知道董月兒母子、妻子被害,其他的他一概不知,而從今天開始,妻子前世的記憶也將失去作用,以後的生活,對她來說也是一片未知。


    接下來兩晚,凶手依然沒有出現。


    陸明玉還想再等等,楚行不準了,命人收拾東西,夫妻倆回城。坐在馬車上,陸明玉靠在窗前,看著那座依山傍水的清幽莊園,她心情很是複雜,這輩子,她應該都不會再來這邊住了。


    “看來你的夢也不是全都靈驗。”妻子終於看夠了,楚行把人抱到腿上,笑著道。那個凶手十有八.九是二弟引來的,如今妻子改嫁給他,應該不會再被人盯上,就算會,楚行也不會給對方機會。


    “不過寧可信其有,阿暖,以後你出門,我會安排幾個暗衛保護你,你大可放心。”楚行鄭重地道,不想妻子整日活在擔驚受怕的陰霾裏。


    陸明玉點點頭,另有心事,但她沒有對他說。


    馬車駛進城門,夫妻倆先去陸家接女兒。


    楚行告了半日假去接妻子的,兩人回來的早,陸家男人們還沒有回府,但恒哥兒、年哥兒聽說姐夫來了,興高采烈地跑來找姐夫。既然丈夫有人“招待”,陸明玉笑著隨母親去了後院。


    棠棠馬上三個月了,小丫頭特別好哄,隻要乳母隨傳隨到,小丫頭就忘了娘,但真的回到娘親懷裏,小丫頭不知是不是認得娘還是記起了母親身上的味道,小嘴兒咧的,笑得特別開心。


    陸明玉狠狠親了女兒好幾口,女兒可能不想她,她可想壞女兒了。


    蕭氏也想女兒,見女兒平安歸來,蕭氏欣慰不已,“回來就好,凶手的事你就別想了,昨晚我跟你爹爹還說呢,那個凶手可能是楚隨招來的,世謹人緣好本事大,沒人敢惹他。”


    陸明玉也這樣猜過,聽母親這麽一說,她心底的大塊兒大石頭就變小了點。


    說過貼己話,陸明玉一家三口這就告辭了,回到國公府,照例先去給太夫人請安。


    三秋堂裏,太夫人正在哄潤哥兒。這個曾孫出身不太好看,但太夫人上了年紀,曾長孫又長得那麽像他父親,太夫人怎麽看是怎麽喜歡,聽潤哥兒說先生在教他《三字經》,太夫人就笑眯眯地聽男娃背書。


    潤哥兒剛背完,楚行一家三口到了。


    太夫人一眼就發現了長孫媳婦的變化,氣色紅潤眉眼含春,果然是去莊子上逍遙的。想到這半個月長孫幾乎天天往莊子上跑,還請了幾次假,簡直要為了陸明玉荒廢正事,太夫人嘴唇就抿了抿。


    潤哥兒卻目不轉睛地望著陸明玉,他知道這不是他娘,可潤哥兒喜歡她。


    “伯父,伯母,你們回來了,這是妹妹嗎?”沒留意太夫人隱晦的不喜,潤哥兒主動走到陸明玉旁邊,黑白分明的鳳眼慕孺地望著陸明玉。男娃在國公府住了有一陣了,長輩們都喜歡他,就連萬姝也會做樣子,潤哥兒言行舉止就不再那麽拘束。


    陸明玉是整個國公府與潤哥兒打交道最少的人,看出男娃對她發自肺腑的喜歡,陸明玉不用細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麽。說實話,她有點可憐潤哥兒小小年紀與生母分離,但一想到潤哥兒把她當成了董月兒,陸明玉就渾身不痛快。


    敷衍地朝潤哥兒笑笑,陸明玉上前給太夫人請安。


    “阿暖再不回來,世謹都要搬過去跟你住嘍。”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就像親昵的打趣。


    陸明玉羞答答看楚行一眼,隻當沒聽出太夫人的弦外之音。


    太夫人胸口更堵了,目光落到她懷裏,繼續維持笑容:“快給我抱抱棠棠。”


    陸明玉恭敬從命。楚行在這兒呢,不擔心太夫人欺負她女兒。


    太夫人不喜陸明玉,連帶著看棠棠也不順眼,不過是做做樣子,見懷裏的小丫頭除了眉眼其他地方都隨了陸明玉,太夫人就隻盯著棠棠眼睛看,“棠棠越長越漂亮了,可把曾祖母想壞了。”


    潤哥兒也湊了過來,低頭看妹妹。


    太夫人逗他,“妹妹好看嗎?”


    潤哥兒怔怔地點頭,看妹妹看入了迷。棠棠正是開始認人的時候,在外祖母身邊住了半個月,大概是看太夫人、潤哥兒都眼生,小丫頭撇撇嘴,忽然哭了起來。


    陸明玉心一緊,忙把女兒接過來哄。


    “祖母,棠棠哭鬧,我們先回去了。”楚行擔心女兒餓了,率先提出告辭。


    太夫人笑容和藹地嗯了聲。


    潤哥兒一直望著陸明玉,直到看不見了,他才走到太夫人麵前,忐忑地問:“曾祖母,我可以去伯母那邊看妹妹嗎?”他喜歡容貌酷似娘親的新伯母,也喜歡漂亮可愛的小妹妹。


    太夫人微怔,對上男娃渴望的目光,一時卻不知該怎麽回答,想了想,笑著道:“等你母親、姑姑們去那邊做客了,潤哥兒再跟著去吧。”


    能去就行,潤哥兒滿足地笑了。


    但男娃不喜歡萬姝,每天讀完書就去找姑姑們,然後跟著去定風堂。


    連續兩天,陸明玉都看到了潤哥兒,她心裏不快,萬姝知道後,之前的猜疑也再度冒了出來。這日潤哥兒從定風堂回來,萬姝拿出她命人給潤哥兒做的新衣裳,親手替潤哥兒穿上,然後才閑聊般套話,“潤哥兒是不是特別喜歡你伯母啊?”


    潤哥兒是被人精心教導過的孩子,他有單純的一麵,但那一麵隻在他真正喜歡的人跟前才會表現出來,輪到他厭惡的萬姝、畏懼的楚行,潤哥兒的城府並不比十幾歲的少年差。


    “我喜歡妹妹。”謹記父親的叮囑,潤哥兒一臉天真地道。


    萬姝頓時沒話說了。


    潤哥兒穿著新衣服回自己的院子了,一進屋,就把那衣裳脫了下來,扔在地上狠狠踩。踩夠了,男娃拎起袍子拍去塵土,去淨房撒.尿時故意尿到衣擺,然後提著髒衣服,難為情地指給父親送他的大丫鬟看。


    大丫鬟善意地笑笑,接過衣服,交給小丫鬟去洗。


    月底楚隨從山西回來了,帶了滿滿好幾車山西特產。


    潤哥兒沒了母親,特別想父親,因為住在前院,而且不用注意儀態,等萬姝欣喜地出來迎接丈夫時,潤哥兒已經撲到了楚隨懷裏,緊緊地抱著父親。


    第一次享受被兒子思念依賴,楚隨朗聲大笑,輕輕鬆鬆將兒子抱了起來,“潤哥兒想爹爹了?”


    潤哥兒點頭,剛要多說兩句,身後忽然傳來嫡母的聲音。


    父子倆一起看過去,看到盛裝打扮的萬姝,潤哥兒抿嘴,楚隨眼裏卻露出隻有男人才懂的光芒。因為萬姝願意接受潤哥兒,楚隨對她觀感好了很多,小別勝新婚,夫妻再見,楚隨就有點想了。


    拜見過長輩,回了閑雲堂,楚隨耐著性子哄了潤哥兒一會兒,就教他先去看禮物,他與萬姝去了後院,然後就再也沒有露麵。


    潤哥兒自己用的晚飯,夜裏孤零零躺在床上,潤哥兒偷偷哭了。


    他想娘親,也想……周叔。


    記起周叔的叮囑,第二天再次見到父親,潤哥兒就纏著父親帶他出去玩。楚隨當然想兒子,昨晚補償過妻子,這會兒兒子難得求他,楚隨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笑著將兒子抱到腿上,寵溺地問:“潤哥兒想去哪玩?”


    潤哥兒歪著腦袋看父親,好像在琢磨似的,過了會兒道:“我想看唱戲!要去最好的戲班子!”


    既然是最好的,那就隻有一家,楚隨腦海裏馬上冒出一個地方,先讓兒子去收拾,他去知會妻子一聲。萬姝昨晚睡得晚,剛醒不久,一聽丈夫要單獨帶小賤.種去看戲,立即不高興了,拈酸般嗔道:“你還沒帶我看過戲呢。”


    楚隨笑:“這簡單,你趕緊打扮打扮,咱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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