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黑如濃墨,楚行披上外袍去點燈,點了一盞放到屏風這邊,他便迫不及待扔了外袍,重新鑽進暖帳。燈光昏黃而溫暖,陸明玉仰麵躺著等他,剛剛被滋潤過的臉龐紅潤潤的,明豔嫵媚。


    楚行撐在她身上,鳳眼將她從眉梢到下巴來回打量。


    “你看我瘦了還是胖了?”陸明玉嬌嬌地縮在他懷裏,也目不轉睛地看自己的丈夫。分開半年,楚行瘦了,也黑了,臉上跟胸膛差了好幾層顏色,但這樣臉龐微黑的楚行,看著更冷,也更令人癡迷,此時再回味剛剛的瘋狂,陸明玉心跳地更快。


    “臉好像沒太大變化,身上瘦了。”楚行回憶了下,視線挪到妻子被錦被遮掩的胸前。


    陸明玉立即抬頭咬了他一口。他離開時她剛出月子不久,那兒肯定還虛著,斷.奶後自然收了回去,他特意指出那裏瘦了,是嫌棄她變小了嗎?陸明玉可還記得當初他說喜歡她胖的。


    楚行看看肩頭的一圈小牙印,笑著親她:“沒事,以後我每天都督促你多吃一碗。”他回來了,妻子不用再擔心,他也要努力把她養胖起來。


    “我才不吃。”陸明玉點點他胸膛,然後朝裏側歪歪腦袋,輕聲道:“快看看咱們女兒吧,再不回來,棠棠都該會走了。”


    楚行喉頭一緊,立即看向旁邊。


    小丫頭穿著淡粉色的中衣,也是仰麵躺著,兩隻小胖手憨憨地舉了起來,像一個小小的“山”字。九個月的女娃,眉眼都長開了,閉著眼睛特別像陸明玉,嫩豆腐似的臉蛋白裏透紅,小嘴兒微微張著。


    楚行都快認不出來了,他走的時候,女兒才剛剛會翻身。


    楚行情不自禁地挪到女兒裏麵,讓女兒睡在夫妻倆中間,然後他趴著待著,目不轉睛地看女兒,大手緊張地去摸女兒的小臉蛋。他擅長射箭,指腹有厚厚的繭子,輕輕地搭在女娃嫩嫩的臉蛋上,猶如硬石與花瓣。


    棠棠皺了皺小眉頭。


    楚行立即拿開手。


    陸明玉柔聲道:“摸吧,醒了也沒事,棠棠現在很好哄。”沒準醒了還能跟爹爹玩會兒呢。


    楚行卻舍不得弄醒女兒,隻一動不動地看小丫頭,記起妻子說女兒長了四顆小乳牙,楚行還輕輕撥開女兒的小嘴兒看牙。睡得香香地被人亂動,棠棠更不舒服了,小手摸摸嘴角,往娘親那邊轉身。


    陸明玉及時扶住小丫頭,然後慢慢地把女兒轉向楚行那邊。


    棠棠喜歡抱著人,碰到光著胸膛的爹爹,酣睡的小丫頭沒發現這個懷抱比娘親的又寬闊又結實,她隻覺得懷抱很暖,就滿足地靠了過去,小胖手習慣地往“娘親”胸口摸。


    眼看著女兒有模有樣地抓了兩下,陸明玉差點笑出聲。


    楚行抱著女兒小小的身子,隻覺得整個人都要化了,可惜棠棠終究還是不喜歡抱這樣硬邦邦的“娘親”,在爹爹懷了拱了會兒,又往娘親那邊轉,這次陸明玉沒有使壞,溫柔地將女兒摟了過來。


    娘親懷抱暖暖的香香的,棠棠重新睡熟了。


    “辛苦你了。”楚行將娘倆都抱到懷裏,親陸明玉額頭,“這半年,家裏還好嗎?”無論祖母還是妻子,家書上都隻報喜不報憂,但過日子怎麽可能一帆風順,楚行想知道他離開這麽久,妻子有沒有遇到什麽煩惱。


    “都挺好的,就是想你,想的難受。”兩人中間隔著女兒,陸明*也伸過去纏著他,手在他胳膊上來回摩,“好幾次半夜夢到你出事,一連幾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楚行舉起她手親,“淮南王解決了,現在邊疆太平,應該不會再有大的戰事,阿暖放心,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跟棠棠身邊。”


    他目光專注,說的也很情意綿綿,陸明玉卻忍不住總去看他眼角的疤痕,剛知道他受傷時她後怕,現在看那疤卻覺得好笑,“回頭讓葛先生幫你看看,這樣真醜。”


    “醜也是你丈夫。”楚行翻身過來,重新壓住了她。


    ~


    翌日早上,陸明玉容光煥發,雖然還是有很多事情忙碌,她卻一句累都沒喊過,身邊的丫鬟以為主子在為國公爺即將歸家高興,殊不知夫妻倆昨晚早就幾度春風。


    臘月二十九,楚行親自押解前淮南王李符進京。


    他要進宮麵聖,國公府已經開始熱鬧起來,眾人齊聚三秋堂,一起等候一家之主。陸明玉抱著女兒,與小姑子楚盈最先到的三秋堂,就見太夫人換了一身寶藍色繡五蝠捧壽的新衣裳,滿臉喜色坐在主座,這一高興,瞧著精神了很多。


    見到陸明玉,太夫人喜色稍斂,但還是更高興長孫歸來,太夫人笑著朝棠棠拍手:“一會兒爹爹就要回來了,棠棠想不想爹爹啊?”


    棠棠早不記得爹爹是什麽了,她也不喜歡太夫人,丹鳳眼盯著太夫人蒼老的手瞧了會兒,忽然扭頭,靠到了娘親懷裏。陸明玉瞥眼太夫人瞬間繃起來的臉,暗暗著急,低頭哄女兒:“棠棠乖,曾祖母稀罕你呢。”


    棠棠又瞅瞅太夫人,還是不肯去。


    就在楚盈準備打圓場時,二房一家人來了。楚二老爺夫妻走在最前麵,楚湘跟母親並肩走,身後跟著楚隨夫妻。陸明玉看到一身錦袍的楚隨,驚覺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再看楚隨,麵如冠玉風度翩翩,過得似乎十分滋潤。


    而楚隨旁邊的萬姝,臉上塗著精致的妝容,但相由心生,妝容再雍容也掩飾不了她臉上的憔悴,眼角眉梢更是有絲戾氣,顯得難以接近。


    陸明玉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大家都住在國公府,她沒有刻意刺探楚隨那邊的情況,但每當閑雲堂有什麽動靜,小丫鬟都會報給采桑、攬月,然後就傳到了她耳中。據說楚隨現在三天有兩天會在城西的別院用飯,有時候直接在那邊歇下,有時候趕在宵禁前回來,楚二夫人再三勸說,看楚隨現在的模樣,想來都是當耳旁風了,隻管自己快活。


    人進來了,陸明玉抱著女兒起身,朝楚二老爺夫妻見禮。


    楚二老爺點點頭,徑自落座了,楚二夫人點點棠棠的小臉蛋,誇了幾句,落座時隨意般掃了一眼萬姝的肚子,納悶兒媳婦嫁進來大半年了怎麽還不見動靜,兒子那麽喜歡孩子,哪怕萬姝生個女兒,也能多少拉回兒子的心。


    棠棠靠在母親懷裏,大眼睛挨個打量新進來的人,看到楚隨,小丫頭眼睛一亮,咧著小嘴朝楚隨笑了。陸明玉是不怎麽常見楚隨,但楚隨每隔一陣子就會買點禮物,與楚湘一塊兒過來看侄女,陸明玉自己避著楚隨,但沒有阻攔過叔侄倆相見。可能家裏現在就楚隨一個年輕男人,棠棠特別喜歡楚隨。


    “幾天不見,我們棠棠更好看了。”侄女找他,楚隨往這邊走了兩步,朝棠棠伸手,“過來給二叔抱抱?”


    棠棠倒是想去,陸明玉悄悄扯了扯女兒的小衣裳,棠棠奇怪地低頭看,轉眼忘了二叔。楚隨有點失望,那邊太夫人哼了哼,半是玩笑半是訓誡地道:“那麽喜歡丫頭,你早點自己生一個,到時候想怎麽稀罕就怎麽稀罕,棠棠還能多個妹妹作伴。”


    楚隨聞言,下意識看向萬姝。


    萬姝抿著唇,幽怨地望著他。


    楚隨神色淡淡,在父親下首落座。他也想跟萬姝好好過,可萬姝非要亂吃醋,他跟她說的很清楚,衛氏隻是他為潤哥兒挑的乳母,萬姝就是不肯信,認定他會與一個帶著女兒的寡婦不清不楚,久而久之,楚隨也懶得哄了,既然萬姝不肯過消停日子,見他一次冷嘲熱諷一次,他就多出時間去教兒子。


    丈夫一個正眼都不肯給她,萬姝恨恨地攥了攥帕子。


    陸明玉一心哄女兒,長輩們問她話她就回答,沒往楚隨、萬姝那邊看。


    快黃昏的時候,楚行回來了,身上穿著墨色官服。在外征戰半年,楚行臉曬黑了點,但那身墨色長袍還是襯得他膚色白皙,臉龐威嚴又俊美。跨進堂屋,所有人眼睛都盯著他,楚行視線卻第一個落到了妻子身上,連掩飾都不帶掩飾的。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陸明玉被那雙狹長鳳眼看紅了臉,低頭不語。


    棠棠坐在娘親懷裏,大眼睛卻不錯眼珠地望著剛剛進來的陌生男人,看了會兒,小丫頭轉向二叔楚隨,好像不懂為什麽家裏會有兩個不長胡子的男人似的。


    妻子、女兒都不看他,楚行暫且壓下心頭的激蕩,先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眼睛濕了,一邊抹淚一邊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別跪了,快坐下歇歇。”指著陸明玉上首特意空出來的椅子讓他坐。


    楚行點點頭,轉身走到妻子身邊,落座後眼裏好像就沒了別人,扭頭看女兒。他突然挨得這麽近,臉又那麽冷,棠棠害怕地往娘親懷裏縮,隻有大眼睛依然好奇地盯著爹爹。


    “棠棠,這是爹爹,爹爹最喜歡你了,快給爹爹抱抱。”陸明玉眼睛酸酸的,柔聲教女兒。


    楚行心急抱女兒,難得在眾人麵前露出一個十分溫柔的笑容,低聲喚女兒,“棠棠,還認得爹爹嗎?”


    棠棠不認得,賴在娘親懷裏就是不給爹爹抱。楚行早有準備,右手一抬,指縫裏突然落下一塊兒紅玉雕刻的玉佩,玉佩刻雞,正是棠棠的生肖屬相。棠棠現在對什麽新鮮玩物都好奇,一看到爹爹手裏的東西,眼睛都直了,很快就被楚行哄了過去。


    終於抱到清醒的可愛女兒,楚行低頭看女兒玩,嘴角的笑容再沒斷過,隻要太夫人等長輩沒跟他說話,楚行要麽哄女兒,要麽與妻子說話,當他看陸明玉時,眼裏是春風般的綿綿柔情。


    楚隨坐在對麵,再次看到兄嫂恩愛,他心裏竟然出奇地平靜。可能是當了父親,現在他主要心思都用在如何撫養兒子成材上,對男女感情看得沒有以前那麽重了。


    萬姝卻被陸明玉甜蜜的笑容刺痛了眼睛,別人過得越好,越顯得她活得可憐。為什麽都姓楚,楚行對陸明玉就那麽好,楚隨卻三天兩頭去外麵廝混?


    馬上就過年了,今天又是一家團聚的好日子,晚上家宴結束,楚隨沒再往外走,與萬姝並肩回了閑雲堂。萬姝想要孩子,想用孩子拴住楚隨的心,雖然心裏還是不滿楚隨的做派,這次她忍住了,替楚隨更衣時,她用力抱住了他,“隨表哥,咱們也生個像棠棠那麽可愛的女兒吧。”


    萬姝一點都不覺得棠棠可愛,但她知道楚隨喜歡聽。


    楚隨確實喜歡,想到棠棠,想到衛氏的女兒阿桃,楚隨彎腰,將許久未碰的妻子抱了起來。隻是這種事情,為了孩子而做,與發乎於情還是有區別的,一刻鍾後,楚隨就叫丫鬟備水了。


    定風堂中,卻是另一幅情形。


    乳母前腳剛抱走睡著的棠棠,後腳楚行就將陸明玉打橫抱起,進了暖帳。半年的相思,那晚隻是勉強解了一點饞,現在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夫妻之事,楚行就不再壓抑自己。


    一更天,兩更天,直到街上傳來三更的梆子聲,楚行才終於停了下來。


    陸明玉軟軟地伏在他身上,為了方便束在頭頂的烏發,早已被他晃散,紅寶石的鳳簪歪歪斜斜,如雲長發散落幾縷,黏在她腮邊肩頭,仿佛美人剛剛從浴.桶出來。


    “那天收到你的信,我想的就是這樣。”楚行抽走她的發簪,啞聲道。


    陸明玉臉貼著他,沒有任何回應。


    楚行心中微動,扭頭看看,她眼睛果然閉上了,呼吸綿長。


    楚行失笑,她身子太嬌,總是堅持不到最後。


    繼續抱了一會兒,楚行小心翼翼將妻子放平,蓋好被子,直接擁著她睡了。冬天夜裏這麽冷,楚行不想再沐.浴折騰,簡單擦擦就好,明天日頭足時再洗洗。


    終於可以心安理得睡一覺,第二天楚行也破天荒睡到了日上三竿,這還是采桑在外麵喚醒的。楚行揉揉眼睛,看眼還在熟睡的妻子,他慢慢跨出暖帳,一邊穿外袍一邊往門口走,低聲問:“何事?”


    采桑聽出主子剛醒,為難道:“國公爺,廖大人來了,在前院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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