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姝真的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後站都站不起來,隻能讓楚隨抱著。


    “隨表哥,我知道錯了……”


    夜色茫茫,萬姝伏在男人懷裏嗚嗚痛哭,“我心裏難受,她什麽都比我好,姑姑比我姑姑受寵,你整天往外跑不理我,大哥卻對她百般好……她有棠棠,現在又懷上了,我一點動靜都沒有……隨表哥,我心裏苦,那晚看她哄棠棠,我嫉妒地受不了……”


    “那也不能害人。”楚隨冷聲道。


    萬姝哽咽著點頭,用力抱住楚隨,邊哭邊求道:“隨表哥,我真的後悔了,以後她過她的,我過我的,隻求你別因此厭了我,別不理我了……”


    楚隨薄唇緊抿。


    他沒想過要休了萬姝,但萬姝害過兄長的子嗣,一想到萬姝心底的狠.毒,楚隨對她再難有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萬姝肯悔過,他會繼續把她當妻子看,但很多夫妻之間並沒有感情,有的隻是相敬如賓,為著那一紙婚書過日子。


    也許再過兩年,他與萬姝能恢複之前的關係,但現在,楚隨甚至不敢與萬姝睡一張床。


    “讓丫鬟給你揉揉腿吧。”將人放到床上,楚隨不冷不熱地道。


    “你去哪兒?”萬姝緊張地抓住他袖子,如抓救命稻草。


    楚隨閉上眼睛,沉默半晌,他複又睜開,輕輕拍了拍她手:“姝兒,你給我一點時間,等我確定你是真的改了,咱們再做正常的夫妻。”


    萬姝臉登時更白了。


    楚隨狠心收回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丫鬟端著熱水與傷藥進來,不敢看萬姝,連大氣都不敢出。萬姝依然望著楚隨離開的方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她為何要去祠堂跪?為的還不是希望楚隨原諒她?可楚隨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確定她改了他才繼續留在這邊,那她如何做才算是真心悔改?一個人跪了三天三夜還不算嗎?


    心冷如灰,萬姝倒在床上泣不成聲。


    她在床上哭,知夏、品秋兩個丫鬟互相瞅瞅,一個挨過萬姝打,一個也因為改名的事情被萬姝寒過心,害怕也好,冷漠也好,二女不約而同地低下頭,都沒有上前勸說。


    楚隨清楚萬姝需要人勸解,第二天派人請了承恩侯夫人過來,沒有隱瞞,把萬姝做的事情都告訴了嶽母。承恩侯夫人一聽,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替女兒賠罪後,趕緊去後院看女兒。


    “娘……”看到母親,萬姝心底立即湧起無限委屈。


    “你還有臉哭!”承恩侯夫人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因為萬皇後、慶王的事,承恩侯夫人臉上也不複以前的容光煥發,但她足夠冷靜理智,畢竟自家沒有參與謀害六皇子一事,如今得知女兒險些釀成大錯,承恩侯夫人才是真的驚駭到了。


    “這是時謙顧念舊情,不然以咱們家現在的地位,他就是休了你也沒人會說他半句不是。”坐在床邊,承恩侯夫人狠狠點女兒額頭:“姝兒你怎麽那麽糊塗!”


    萬姝早就後悔了,後悔自己一時衝動落得如今楚隨與她分房睡的地步,不想再聽母親數落,萬姝撲到承恩侯夫人懷裏,隻說自己的害怕:“娘,他不理我了,我以後可怎麽辦啊……”


    “時謙怎麽跟你說的?”承恩侯夫人神色凝重地問。


    萬姝抽抽搭搭地描述了一番昨晚的情形。


    承恩侯夫人仔細想了想,歎氣道:“姝兒別慌,時謙若真厭棄你,根本不會替你遮掩此事,你這次錯得太離譜,時謙確實需要時間。你真想快點贏回時謙的心,就安守本分,別再去招惹陸明玉,隻管孝敬公婆伺候好太夫人,等時謙記起你的好,他自會回來。姝兒記住,你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楚家二奶奶的身份。”


    萬皇後倒了,慶王也徹底無緣帝位,女兒此時若被休棄,想再嫁都難。


    母親語重心長,萬姝哭著哭著平靜下來,輕輕地點點頭。


    陸明玉有楚行撐腰,出了事楚隨也完全站在楚行夫妻那邊,萬姝不敢再與陸明玉對著幹了,她現在隻想挽回楚隨的心,不求楚隨對她濃情蜜意,至少也要夫妻和睦,好早點生個一兒半女。


    在床上休養三日,萬姝能行動自如了,主動去找楚隨,希望楚隨陪她去定風堂向陸明玉、楚行賠罪。


    楚隨見她懂事,態度緩和了些,夫妻一道出門了。


    定風堂,楚行正在哄女兒,得知他們夫妻來了,他看眼妻子,然後冷聲吩咐采桑:“去回二爺,就說定風堂不歡迎二奶奶,二爺若有正事,讓他先去廳堂等著,沒事便回去。”


    采桑聞言,暗暗同情了二爺一番,這才去傳話。


    兄長果然如他擔心的那般不肯見他們夫妻,楚隨苦笑,領著一臉慘白的萬姝灰溜溜離去。


    “二叔?”棠棠知道二爺就是二叔,以為二叔來了,從爹爹懷裏爬出來,湊到窗台前往琉璃窗外望,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小丫頭扭頭,茫然地看爹爹娘親。


    “二叔沒來,棠棠過來。”女兒這麽惦記她二叔,楚行不由有些吃味兒。


    陸明玉在旁邊笑他:“你回家的時候,棠棠也會去望你。”楚行每日回府的時間差不多,現在一到黃昏,隻要外麵有動靜,女兒就會跑到窗前望,看看是不是爹爹回來了。


    楚行抱住重新走過來的女兒,忽然記起前天回家,小丫頭幾乎貼在窗戶上的嬌憨臉蛋,看到他就朝他咧嘴笑,高興地喊爹爹。女兒也想他,楚行頓感欣慰,捏捏女兒小手道:“明天外公家請客,棠棠去嗎?”


    “去!”棠棠脆脆地道,可喜歡去外公家裏玩了。


    父女倆一問一答的,陸明玉坐在矮桌前,手裏翻著賬本,心思卻飄到了楚隨夫妻身上。萬姝肯定是來賠罪的,但萬姝是真心賠罪還是被楚隨逼迫的,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為了太夫人為了國公府上下能過個好年,陸明玉壓下了此事,但萬姝險些害了她的孩子,陸明玉絕不會原諒。


    ~


    回了一次娘家,陸明玉心情徹底恢複了過來,難得楚行有這麽長的假,一家三口在一起,陸明玉臉上幾乎一直掛著笑。


    這日楚行有宴席,陸明玉送走丈夫,她一邊哄女兒一邊查看今年各處鋪子管事們送過來的賬冊。


    她有賬冊要看,萬姝也有自己的嫁妝要管,上午陸續接見了幾個管事,後半晌又有人來了,是幾個莊頭。萬姝有點累,且莊上進項沒有鋪子多,便對陪嫁嬤嬤道:“你去招待一下。”


    陪嫁嬤嬤猶豫了一會兒,試探道:“二奶奶,段莊頭也來了。”


    萬姝聽了,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張膚色微黑的俊美臉龐。


    那是段忠。


    萬姝沉寂的心微微起了一絲波瀾。


    前年她去莊子上踏青遊玩,在附近溪水邊遇到昏迷不醒的段忠,萬姝自認不是心善的人,但段忠長得太好看,她有些不忍,這才安排人將段忠抬到莊子上。段忠中的是刀傷,萬姝好奇他是不是有仇家,便追問其來曆。段忠沉默寡言,幽潭似的黑眸盯著她看了半晌,才說出了實情。


    原來段忠是陝西一位武館師父的弟子,師父親兒子淩.辱了一位刀客不為外人所知的女兒,師父自認不敵那位刀客,便安排段忠替他兒子頂罪。段忠因為左手天生六指被父母遺棄,全靠師父收留才活了下來,為了報恩,他毅然背負罪名逃亡,半路被刀客尋到,陰差陽錯擊敗刀客,但他也身受重傷。


    萬姝從來沒有接觸過江湖人士,段忠養傷期間,她常常央求段忠給她講武館裏的事情,段忠雖然話少,但隻要她問,段忠就一定會回答。待段忠刀傷好的七七八八提出告辭時,萬姝竟然有點舍不得。


    她問段忠將來有何打算,段忠道四海回家。萬姝有心收留段忠,問他願不願意留在京城給她當莊頭,段忠反正也無家可歸,沒猶豫多久就答應了。為了避免麻煩上身,萬姝隻對外稱段忠是一餓昏在路邊的流浪漢。


    其實萬姝知道段忠願意留下來的另一個原因,段忠看她的眼神,是萬姝從未在其他男人那裏感受過的,便是新婚最甜蜜的時候,楚隨也沒有那樣看過她。萬姝也喜歡段忠,卻是千金小姐對新鮮玩.物那樣的喜歡,一個六指粗人,怎麽配得上她?


    萬姝心裏隻有楚隨一人,但她並不反感段忠對她的感情,相反每次對上段忠複雜的眼神,萬姝都會很享受,像是日複一日的後宅生活裏出現的一朵浪花,新鮮有趣。


    “算了,我去瞧瞧吧,他們在莊子上忙碌了一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萬姝懶懶地坐了起來,知夏、品秋兩個丫鬟立即服侍她穿鞋披鬥篷,至於萬姝對段忠的態度,二女也早就心知肚明。


    披著一條梅紅色的鬥篷,萬姝不緩不急地前往廳堂。


    一共來了四個莊頭,都在院子裏候著,穿的都是深色衣袍,但其中一人挺拔如鬆,鶴立雞群,十分地紮眼。萬姝隨意地看過去,見段忠果然如以前一樣低垂著眼簾,她唇角上揚,寒暄兩句,請四人到廳堂問話。


    她隨便問問收成,莊頭們回答地非常認真。


    段忠話最少,趁萬姝同別的莊頭說話,他難以察覺地打量了萬姝幾次。萬姝很美,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但段忠這次過來不是為了欣賞她的美貌,他隻想知道萬姝過得好不好,萬皇後出事,她肯定受影響了吧?


    越是在意一個人,越能發現對方身上的變化,盡管萬姝妝容精致麵帶笑容,段忠還是注意到萬姝瘦了,眉宇間的愁苦幾乎難以掩藏。


    萬姝已經嫁人,段忠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但這次他破天荒地多留了片刻,等廳堂隻剩他們主仆,段忠垂眸問道:“二奶奶心中有憂?”


    萬姝愣了愣,沒想到男人第一次破例多待竟然是為了關心她,她低頭,看著手腕上鬆了很多的紅玉鐲子,無聲苦笑,輕聲道:“宮裏出了那樣的事,怎麽可能一點都不上心。”


    果然是為了萬皇後。


    但宮裏的事情,段忠幫不上忙,看眼萬姝,段忠隻能低聲道:“憂思傷神,事已至此,二奶奶安心與二爺過吧。我身份卑微,大事上沒法幫您什麽,二奶奶若有其他煩憂,我會竭盡所能為您排憂解難。”


    這話聽了很舒服,可萬姝不覺得段忠能幫她什麽,端起茶碗,示意他可以走了。


    段忠沒再留戀,最後看眼萬姝的裙擺,他轉身告辭,出了廳堂,由小廝領著沿來路而返。似段忠這等外麵來拜見主子的管事莊頭,都沒資格走國公府正門,隻能走角門,小廝既是送他們,也是防著他們有意無意走錯路,衝撞了主子們。


    就在段忠離開閑雲堂往外走時,楚行也從同僚府上回來了,經過巷口時聽到幾聲喧嘩,楚行隨意往角門那邊望去,就見角門前停著一個賣糖葫蘆的攤主,旁邊圍著幾個小丫鬟。


    插杆上紮滿了一串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楚行勒住馬,看了會兒,調轉馬頭,朝角門而去。


    有個小丫鬟看見他了,認出那是冷臉國公爺,她嚇得差點掉了手裏的銅錢,扭頭嘀咕幾句,轉眼間幾個小丫鬟便鳥雀般一哄而散,逃跑般閃進了角門。賣糖葫蘆的老頭兒懊惱不已,但明白馬上的人是大人物,不敢耽擱,舉起插杆就要從另一側離開。


    “等等。”楚行開口攔道。


    老頭兒不得不停下來,彎著腰轉身,朝楚行賠笑道:“這位大爺,老頭兒做的是走街串巷的小生意,絕非故意來貴府門前搗亂,您看能不能……您也想挑一串?”


    他本想求楚行放他一馬,沒求完卻見楚行在打量插杆上的糖葫蘆,老頭兒立即由愁轉喜,擺好插杆,指著最上麵幾圈道:“這裏的最好,大爺隨便挑,權當老頭孝敬您了。”


    楚行不用他孝敬,鳳眼一掃,挑了果子最飽.滿的一串,一手接糖葫蘆,一手丟給老頭兒一錠碎銀。看看手裏的糖葫蘆,楚行翻身下馬,命魏騰牽馬回去,他徑自進了角門。


    威嚴冷峻的男人,就這樣從躲在樹後的小丫鬟們麵前走了過去。


    “肯定是給夫人的。”一個小丫鬟巴巴地望著國公爺俊美的側臉,羨慕道。


    其他小丫鬟紛紛附和:


    “是啊,咱們國公爺對夫人最好了。”


    “國公爺就國公爺,怎麽成了你們家的了?一點都不害臊。”


    “我隨便說說不行嗎?”


    “好了好了,咱們也去買吧……”


    猶如偷食的鳥雀,主人走了,幾個小丫鬟又興高采烈跑出角門買糖葫蘆去了。而那邊楚行刻意專揀路少的人走,沒想到拐個彎,迎麵還是撞到了兩人,一個是堂弟那邊的小廝,一個從未見過,看打扮像是莊頭。


    “國,國公爺!”


    閑雲堂的小廝看到他,震驚地都沒注意到楚行手裏拿著什麽,立即拉著段忠退到路旁,低頭行禮。段忠反應慢了一步,因此小廝扯他時,他纏著紗布的左手就在兩人中間懸留了幾瞬。


    楚行鳳眼微眯,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停在兩人三步之外,審視段忠道:“你是何人?”


    段忠尚未開口,閑雲堂的小廝就賠笑道:“國公爺,這是二奶奶的陪嫁莊頭,今兒個過來給二奶奶拜個早年。”


    “沒問你。”楚行冷聲道,不是斥責,勝似斥責。


    那小廝頓時耷拉下腦袋,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察覺楚行在看他,段忠慢慢抬起眼簾,不卑不亢道:“段忠見過國公爺。”


    楚行麵無表情,盯著他道:“你練過武?”


    段忠垂眸,如實道:“段某曾經在武館學過藝,後因仇家登門被師父逐出武館,身負重傷被二奶奶救下,自此留在莊上,略盡綿薄之力,以報答二奶奶的救命之恩。”


    他知道楚行是禁軍統領,普通村人都能看出他不像種地的,自然瞞不過楚行的眼睛。如果楚行起疑,段忠不覺得自己的過往能躲過楚行的查探,索性主動交代出來。


    “二奶奶可否知曉?”楚行神色依然冷峻,聲音卻沒有之前的嚴厲了,仿佛斷定了段忠對國公府沒有威脅。


    段忠頷首:“段某仇家已死,國公爺放心,段某絕不會連累國公府。”


    “料你也不敢。”楚行冷冷道,最後問他:“左手有傷?”


    隱疾被人提及,段忠本能地抿了抿嘴唇,很細微的小動作,一閃而逝,快得讓人幾乎注意不到,隨後才平靜道:“小時候被燙過,醜陋不堪入目,因此裹上紗布遮掩。”


    楚行沒再接話,直接走了。


    段忠微微側目,目送楚行遠去的背影,想到的是這位年輕國公爺在百姓口中流傳的幾次戰功,待他走出角門,很快就把楚行拋到了腦後。然而楚行回到定風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令範逸安排人手暗中盯著段忠的一舉一動。


    既然這輩子萬姝能因萬皇後被廢遷怒妻子,那上輩子妻子嫁給了萬姝心心念念的堂弟,萬姝派人暗殺妻子,也就順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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