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枯了黃了落了,來年春風一吹,花草便又綠了起來。


    幾輛氣派的馬車陸續從南城門駛了出來,有好熱鬧的百姓與人打聽,這才得知今日是楚國公府已故的太夫人一年,家主楚國公領著一大家子去族墓祭拜了。


    馬車迤邐而去,漸漸來到了一條清幽的山路上。因為京城眾多勳貴人家都把祖墓建在屏山這一帶,為了討好貴人們,這條山路修建地簡直比官路還要平整,國公府的馬車又穩當,坐在車裏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棠棠放下來。”陸明玉懷裏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禎哥兒從國公府裏出來就開始睡覺,這會兒醒了,哼哼唧唧的要吃.奶。陸明玉正要解衣襟,車裏忽然一亮,抬頭見女兒湊到窗前挑開了窗簾,連忙輕聲道。


    棠棠小手依然舉著窗簾,回頭看娘親。


    陸明玉瞅瞅兒子,無奈地哄道:“娘要喂弟弟,不能給人看。”


    棠棠很懂事,轉過去準備放下窗簾,一回頭卻看見爹爹騎著大馬靠了過來。棠棠頓時忘了娘親囑咐,仰著小臉問馬上的高大男人,“爹爹你熱不?我在車裏都熱了。”


    五月下旬,烈日當頭,正是酷熱的時候。


    “爹爹不熱。”楚行放慢速度,與馬車並肩而行,低頭看女兒的時候順勢往裏麵瞧了瞧,就見白白胖胖的兒子在他娘懷裏不停地往娘親胸口使勁兒,而陸明玉正嗔怒地瞪著他。


    楚行笑了,摸摸女兒的小腦瓜,低聲道:“棠棠幫娘親哄弟弟去,一會兒爹爹再過來。”


    棠棠乖乖地點點頭。


    楚行幫女兒放下窗簾,人卻沒走,就在旁邊聽裏麵的動靜。


    陸明玉解開衣襟,禎哥兒立即咕嘟咕嘟吃了起來,棠棠俯身站在娘親麵前,一手扶著娘親手臂一手杵著娘親膝蓋,目不轉睛地看弟弟吃。禎哥兒斜眼瞅瞅姐姐,怕姐姐跟他搶,邊吃邊抬起小手捂住了娘親另一邊。


    “我才沒饞!”棠棠嘿嘿笑著道。


    禎哥兒又看了一眼姐姐。


    陸明玉小聲笑女兒:“棠棠小時候也這樣,怕別人跟你搶。”


    棠棠看看娘親,眨眨眼睛,忽然問道:“娘,我怕誰跟我搶?”她小時候吃奶的時候,也有人在旁邊這樣看她吃嗎?


    陸明玉臉頰莫名發熱,沒好意思告訴女兒,喜歡跟她搶食的是她的好爹爹。


    窗外楚行聽到娘倆的對話了,憶起當時的情不自禁,唇角高高翹了起來。


    等禎哥兒吃飽了,馬車也停在了國公府的族墓外。


    一年過去了,所有的悲傷都已淡去,但真的到了墓地外,眾人心底還是湧起了一層傷懷。楚行下馬,先接過禎哥兒抱在懷裏,陸明玉下車前特意囑咐了女兒一番,叮囑她聽話,不許亂跑亂叫。


    棠棠知道曾祖父、曾祖母都在睡覺,乖巧地讓娘親牽著,即便路上看到一朵特別漂亮的小紅花,棠棠也忍住了,沒有像以前那樣,興奮地問娘親那是什麽花。


    祭拜過太夫人,楚行、楚隨兄妹四人便正式出了服,可以恢複正常的生活了。楚行官複原職,陸明玉也能隨心所欲帶著兩個孩子出門做客,包括進宮探望姑姑、六皇子,以及去年九月出生的長公主,明惠帝至今唯一的公主。


    但陸明玉最高興的,是她沒有錯過祖父的六十大壽。


    陸斬八月初二生辰,年初楚行就開始給老人家搜羅壽禮了,屬下們隔一陣子就送一樣新鮮東西到府裏,楚行一樣一樣地攢著。距離陸斬壽辰還剩五日了,楚行抱著禎哥兒,陸明玉牽著女兒,一家四口再去庫房挑禮物,選出最好的一樣。


    禎哥兒最喜歡一對兒仙鶴狀的紅珊瑚樹,伸著小手不停地摸,還想湊過去咬兩口,被楚行拿一塊兒紅瑪瑙石糊弄過去了。禎哥兒傻乎乎的,抱著瑪瑙石笑個不停,啃不動就捂在懷裏。


    “娘,這裏麵是什麽啊?”走到貨架最後一排,棠棠蹲下去,指著一個紫檀木禮盒問。禮盒下麵標著字,但棠棠不認識。


    陸明玉笑著道:“棠棠打開看看。”


    棠棠最喜歡拆盒子,得到娘親許可,興奮把禮盒抱到地上,不慌不忙地拆。禎哥兒低著腦袋,一眨不眨地望著姐姐,楚行大手虛扶著兒子小手,防著裏麵的瑪瑙石掉下去砸了女兒。


    盒子拆開,露出一塊兒圓圓的黃色石頭,晶瑩剔透像琉璃似的,石頭裏麵竟然還有根綠色的鬆樹枝,兩寸來長。棠棠最喜歡有顏色的石頭了,好奇地用手摸,陸明玉蹲下來,柔聲給女兒解釋道:“這叫琥珀,鬆樹寓意長壽,棠棠送這個給曾外祖父,就是祝曾外祖父長命百歲。”


    棠棠一聽,立即叫道:“那我送曾外祖父這個!”


    她喜歡曾外祖父,希望曾外祖父能活一百歲,兩個一百歲,一直活著。


    陸明玉欣慰地親了親女兒。這麽小就知道孝順了,她還以為女兒會占為己有呢。


    到了陸斬壽辰這日,陸明玉、楚行兩口子就送了兩份壽禮,一份是禎哥兒看上的鶴狀紅珊瑚樹,一份是棠棠親自挑選的含鬆琥珀。禎哥兒還不會說吉祥話,棠棠小嘴兒可甜了,被陸斬抱起來後,小丫頭抱著他脖子脆脆道:“祝曾外祖父鬆柏長青,長命百歲!”


    陸斬稀罕地不得了,一手抱著禎哥兒,一手抱著棠棠,姐弟倆一人親了一口。


    賓客盈門,正熱鬧的時候,突然有細長的聲音高聲通傳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帝後來了!


    廳堂、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隨即由陸斬帶頭,領著陸家眾子孫迎了出去。去年陸筠順利生下長公主,明惠帝龍顏大悅,封陸筠為後,昭告天下,陸家榮寵更勝從前。


    陸府門外,明惠帝彎腰從馬車裏探了出來,穿一身杏黃色龍袍,劍眉星目,氣宇軒昂,明明四十出頭的人了,瞧著與而立之年無異。站好了,他轉身先將緊隨其後的六皇子抱了下來,再一手抱著長公主,一手扶陸筠下車。


    “老臣拜見皇上,拜見皇後娘娘。”陸斬率先跪拜道。


    “嶽父免禮,今日咱們隻論翁婿,不講君臣。”明惠帝拍拍六皇子肩膀,示意兒子去扶陸斬。


    六皇子虛三歲了,活潑機靈,因為常被明惠帝帶到前殿玩,與身為兵部尚書的外祖父十分熟悉,這會兒顛顛地跑到外祖父麵前,有模有樣地道:“外祖父起來!”


    陸斬看看對麵他曾經極為不看好的皇帝女婿,再看看女兒獨寵後宮後生下的一對兒兒女,心裏不能更滿足了,起身後一把抱起六皇子,剛要請帝後進去,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娃聲音,“表舅舅,你怎麽才來啊?”


    陸斬愣了愣。


    六皇子已經扭過頭去,一眼看到了被楚行抱在懷裏的棠棠。看到外甥女,六皇子咧嘴笑了,急著去找外甥女玩,催外祖父放他下去,那邊棠棠問都沒問爹爹,熟練地拱著小身子,楚行無奈,彎腰放女兒。


    “走,我帶你去看我的禮物!”棠棠牽住六皇子小手,興奮地往裏跑。


    六皇子難得出宮參加這樣的熱鬧,迫不及待地跟著外甥女去了。


    長公主下個月就周歲了,知道黏人了,眼睜睜看著哥哥丟下她跟別人去玩,小女娃頓時不幹了,小胖手指著陸府裏麵,委屈地朝父皇哼唧。明惠帝笑著拍拍女兒,指著不遠處陸嶸懷裏的禎哥兒道:“福安別急,咱們跟禎哥兒玩。”


    會跑的跟會跑的玩,會爬的跟會爬的玩。


    長公主這才發現那邊還有個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娃,對上禎哥兒水汪汪的鳳眼,長公主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笑了,有些含糊不清地朝禎哥兒喊“哥哥”。


    禎哥兒隻會叫姐姐,禮尚往來,朝長公主喊姐姐。


    楚行淺笑。


    明惠帝則朗笑出聲,舉起傻女兒道:“福安喊錯啦,咱們比禎哥兒大一輩兒,你得叫他外甥。”


    長公主聽不懂,繼續喊哥哥。


    陸明玉笑著湊到祖母身邊,小聲嗔道:“都怪祖母生姑姑生的那麽晚,瞧現在亂的。”


    朱氏看看正朝她走來的女兒,拍著陸明玉小手笑道:“幸好生的晚,不然你姑姑未必會有這麽好的姻緣。”


    陸明玉聽了,不由地看向姑姑,姑侄倆目光對上,陸筠奇道:“阿暖看什麽呢?”總覺得剛剛侄女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別人。


    陸明玉熟練地打趣道:“姑姑越來越美,我多看兩眼還不行啊?”


    陸筠長輩般嗔了侄女一眼。


    陸明玉親昵地挽住姑姑手臂,轉身往裏走時,桃花眼掃過抱著長公主的明惠帝,最終落到了楚行身上。楚行若有所覺,朝她看來,臉龐俊美如初,卻沒有了今生初遇時的冷厲淡漠。


    陸明玉笑了。


    其實直到今天,她也想不通自己為何能多活一輩子,能有機會重新再來,可看著身邊健在的親人們,看著他們過得都比前世美滿如意,陸明玉便忍不住心懷感激。感激老天爺,感激楚行,感激陪她一起幸福的所有人,感激他們送了她一個嶄新的人生。


    就像園子裏的牡丹,經過徹骨的寒冬後,隨春暖又開,花香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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