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裏雪。


    迥戍危烽火,層巒引高節。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


    寒沙連騎跡,朔吹斷邊聲。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絕漠幹戈戢,車徒振原隰。都尉反龍堆,將軍旋馬邑。


    揚麾氛霧靜,紀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靈台凱歌入。


    ——飲馬長城窟行唐·李世民


    李世民扯過一根草莖,習慣性地叼在口中,遙看不遠處的高墌城。


    自打楊廣被宇文化及、令狐行達絞死在西閣,消息傳開後,李淵幹脆逼迫傀儡楊侑禪讓,建立唐朝,追諡楊廣為煬皇帝。


    在他看來,現在封王,合適,也不合適。


    看看洛陽,權臣王世充也逼迫楊侗禪讓,一時間,兩個姓氏霸占了隋朝江山,各路還有蠢蠢欲動的反王,誰率先出頭,誰最容易挨打。


    為了不挨打,所以他要做那個主動打別人的。


    冷眼看著高墌城城頭那光禿禿的旗杆,李世民覺得口中微苦,心想著戰亂地帶草木長得都險惡,便吐了那草莖,扶著腰畔的利劍起身。


    李淵當了皇帝,那他就是二皇子,身份尊貴,呆在長安那享受的便是上等禮待,宮廷大院住著,美食佳釀,錦衣輕衾……哪需在這日曬雨淋沙場奔波。


    所以,當他請命率兵討伐時,不少朝臣還萬分不解的。


    這是建了王朝就忘了他也是個武將麽。


    不遠處,高墌城靜默無聲的,時至傍晚,營地還有炊煙嫋嫋升起,該是後廚在為守城將士準備晚餐了。


    而,也就在此時,李世民遠遠看到,高墌城城頭緩緩升起了一條白色的絲帶。


    見了那絲帶,麵容冷峻的武將隱隱露出些笑意。


    轉身入大營,眾將全副武裝,等待號令。


    “薛舉已死,”麵對眾將,李世民朗聲宣布“敵軍群龍無首,正是我等拿下高墌的好時機!”


    眾將齊齊跺腳,大喝一聲“殺”。


    拔出腰畔佩劍,李世民策馬轉身,直指高墌城:“斬敵將,收疆土,天佑我大唐——”


    於是乎,淺水原之戰,李世民後發製人,反敗為勝,滅薛舉、薛仁杲父子,一舉攻占隴西,除去關中西麵的一大威脅勢力。


    各方勢力一直是李淵心頭一塊疙瘩,李世民這些年東奔西走討伐反王開拓疆土,正是迎合了李淵的心思,回朝之後,李世民受長安軍民的隆重歡迎。


    “謝玄?謝相——”


    前頭穿著朝服的人聞聲回過頭,麵龐湧起一陣喜悅神色。


    “世——二殿下。”謝玄口吃了片刻,又改了稱呼,對著李世民行禮。


    “罷了,這裏沒別人。”換回宮中服飾的李世民擺擺手,見了對方的朝服,道“今日朝上都說了什麽。”


    謝玄嘿嘿一笑:“當然是說你戰功,皇上苦惱關西賊子久矣,你這一趟可除去他心頭大患!”


    提起戰功,謝玄眼睛都明亮了很多,那份高興由心而發,李世民看著也覺得寬慰。


    這一仗下來,李世民在關外呆了數月,與眾將同飲共食,麵龐瘦削,身材倒是愈發挺拔高大。


    “今晚去我府上如何?我在兵營裏呆了那麽久,都快忘了舒服日子是怎麽過的了。”


    李世民本想讓對方接風洗塵來著,可謝玄聞言,卻麵露尷尬之色,沉默片刻,婉拒道:“今晚我府上有要事須辦,著實抽不開身來,不如明晚吧。”


    說這話時,李世民睨著謝玄,但對方一次都沒抬眼看他眼睛。


    “那好啊,今晚我正好飽睡一覺,明晚在我府上等你大駕光臨。”李世民看著對方謙遜的模樣,眼睛微垂攏著滿目的心思,不希望別人覺察的。


    他不願說,自己又怎好問呢。


    入夜,長安明月樓。


    此地是達官貴人消遣的地方,樓中幹活地都有點本事,要有刺客殺手混入,提溜著武器,剛拿出手,就能讓這明月樓的小廝侍女給秒殺。


    今日樓中頂層的望月台讓人包下,用於宴請。


    謝玄帶著兩名家仆,搭著事先被安排好的轎子前來。


    小廝靦著笑臉一路引著謝玄上了望月台,守門的侍衛左右推開大門,讓謝玄進去。


    房內,宰相裴寂,謀士王珪,魏徵,宮衛士將領薛萬徹均在其中,見了謝玄,均是心照不宣地見麵行個禮節寒暄片刻。


    “太子殿下呢?”謝玄坐在裴寂身邊,他與對方認識的早,雖然年齡上有些差距,但相識多年更為熟稔些。


    “太子殿下先去三殿下府上,會與他一同前來。”裴寂一雙小眼閃過狡黠的笑意,看著謝玄年輕的臉龐,道“今日二殿下是回長安了吧,謝相不去接風洗塵嗎?”


    “啊,這不太子殿下早有言說今晚這事重要麽。”謝玄懶懶回答,似疲於應付的。


    裴寂見他閃爍其詞,也不再追究,笑嗬嗬地捧著茶慢慢喝著。


    謝玄也不多言,端著茶杯啜了口,倏爾聽到外頭傳來李建成的大笑聲,還有李元吉的說話聲:“明月樓可是長安第一樓,二哥征途歸來,我等當然要帶你來這,為你接風啊。”


    謝玄放下茶杯,麵色微微一變。


    他身邊,裴寂拎著眼皮子瞧了他一眼,便站起身來,對著那開啟的大門熟練地行禮:“恭迎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恭迎三殿下……”


    謝玄垂著眼簾,隨眾人起身站起身來做著禮,眼睛卻不看來人。


    李建成走在前邊,引著李世民進屋:“二弟裏麵走,眾人都等候多時了——”


    麵容剛毅的皇子進屋之時如攜夾一股陰風,視線一一掃過屋內的臣子,最後停在那年輕熟悉的麵龐上。


    繼而,抿唇,冷冷一笑。


    李元吉順著李世民目光看過去,了然一般,好死不死開口道:“你別說,二哥的麵子是大,謝相喜靜可從來不愛參與這些宴席,今日聽說二哥要來,竟也特地趕來了,你說巧不巧。”


    “那謝相是特地前來的了,”李世民笑笑,有意無意掃過那白淨的麵龐,卻又移開眼睛,雖李建成步入上座“諸位為在下接風,有勞了,世民先幹為敬。”


    諸臣連連推讓,說哪承得住二殿下敬酒,紛紛端起酒杯。


    謝玄拿過那杯子,看著裏麵澄清的酒,緩緩飲下。


    李世民看對方飲酒時,會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修長的頸項,線條優美的下顎到領口的肌理極白的,沒在衣襟中的,該是線條美好的鎖骨……


    想到這,李世民覺得有點熱,便放下酒杯,令一邊的侍女為他倒了些茶水。


    籌光交錯,酒過三巡。


    這一場接風也時過大半,起初的寒暄過後,便是熟客之間的聊天。


    “二哥酒量下降了啊?”李元吉看到李世民喝茶居多,笑嘻嘻揶揄著。


    “軍營條件有限,淨水夠喝便是好的了,沾酒機會不多。”李世民抿了口茶水,感覺那股子燥熱下去了些。


    “啊,那回了長安就應該把沒喝的酒都補回來才對嘛!”李元吉百無禁忌,對仆人道“把我準備的那壇上好的桃花釀拿來——”


    不一會,仆人便端著一壇酒走來。


    打開封口的布塞,一股清淡的花香便幽幽浮起,飄散在望月台上。


    一時間,整個望月台都如同地處桃花林中一般,呼吸間有清雅的香氣,而那微醺的酒香又是醉人的。


    果然是佳釀!


    李元吉取過裝了桃花釀的酒壺,走到李世民麵前,笑道:“二哥不嚐嚐嗎?”


    染著淡粉色的酒液倒入夜光杯,熒光的一團在對方手中,仿若仙露瓊漿。


    李世民微微眯起雙眼,看著那小小的一杯,良久不語的。


    這時,一聲從旁邊響起:“秦王殿下不勝酒力,喝完這杯怕是要不舒服的,不如當做接風之禮,讓殿下帶回府中,日後慢慢小酌品嚐。”


    誰這麽沒眼色,居然打斷三殿下的敬酒?


    原本還聊天的眾人不由看了過去,卻見麵容如常的謝玄站在李世民身邊,看著李元吉那杯酒,冷靜地提議。


    李元吉挑起半邊眉毛,怪聲道:“我酒都端出來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隱約便是指責謝玄不知抬舉,可怎料,這人居然不知趣地一做到底了。


    “那,就讓我為殿下代了這杯酒吧。”


    說著,不等眾人反應,謝玄利落地取過那杯酒,仰頭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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