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掃過那倆個家夥。


    穿著奇怪的衣服,帶著奇怪的高帽,手裏那套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人家辦喪事會掛出的玩意。


    這是……奸細?


    他們自稱鬼差,鬼差是什麽東西?


    祁陽挑眉打量二者,卻聽得身邊的夥伴在叫嚷:“斬了他們!”


    “什麽都沒問就斬?太草率了。”祁陽出手攔了那蠢蠢欲動的陌刀,轉向黑白服裝的來者“這兩個家夥看著也不像平民,先押下去關著,最好能審問出些有用的消息。”


    話落音,周圍一圈蒼雲也沒動的,隻是握著那些陌刀直指中間兩個倒黴蛋。


    估摸著周圍這些是不滿聽他一個普通將士的話,祁陽輕歎一聲,自己取來鐐銬鎖了兩個身份不明的家夥。


    那白衣服的臉上塗了一層白粉,勉強還能辨認出濃妝下該是張清秀的青年麵龐,笑容也挺親和的,就是滲人的慌,活像哪家瘋子跑出來嚇人似得。


    不過,蒼雲不嫌棄瘋子,隻嫌棄敵人,所以祁陽沒有多問那張畫的堪稱淒厲的臉到底是此人哪根筋搭錯想不開,僅是冷靜地示意對方跟上自己。


    那黑衣服的男子湊到他搭檔身邊,壓低嗓子說了句:“老謝,還不動手?”


    白衣服的男子搖搖頭:“這裏的都是戰士,你跟他們正麵打隻有吃癟的份。”說著,視線掃過祁陽,喃喃道:“難得看到一個清醒的,說不定他是這鬼域的唯一切入點。”


    “別交頭接耳!”祁陽回頭吼了句,再看周圍,方才圍著的蒼雲軍又無聲無息散開了,該做什麽做什麽,就像之前那一陣騷動不存在似得,連個上來好奇追問一句的都沒有。


    祁陽隻感到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挫敗感,昔日並肩作戰的人們,此刻如同陌路一般,祁陽隻覺得,自己與其他的蒼雲之間像是被劃下了一道界限,別人都在那頭,他獨自在這邊。


    茫然之際,卻聽身後的白衣男子說了聲:“小軍爺,他們都還陷在裏麵沒醒呢,我和老範出現在這,那是便是異況,他們第一反應自然是抹殺我們……”


    “蒼雲隻殺敵人,不殺平民。”祁陽睨著白衣男子,一字一句道。


    叛國、背信、不義、害民者,皆為蒼雲鋒刃所向。


    謝必安卻搖搖頭:“軍爺,你這麽清醒著,那也是異況,他們遲早也會對你動手的。”


    祁陽皺著眉,再掃過周圍那些熟悉的麵龐,見真無人看他這裏,這便走到謝必安身邊,低聲道:“你們知道什麽?”


    “我們知道一切,不過小軍爺你可能一時半會接受不了,還需容我慢慢給你說清楚。”


    祁陽看對方那風輕雲淡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思忖了番,道:“你們隨我去我帳中。”


    ***


    冥界,奈何橋上,幽遊慘淡的魂兒排著隊,恍恍惚惚地等著往前走。


    神荼老遠聽見,一陣輕快的“動次打次”節奏之聲,循著音樂看過去,隻見是孟婆的湯鋪子那傳來的。


    “奈何橋,路途遙,


    一步三裏任逍遙;


    忘川河,千年舍,


    人麵不識徒奈何。”


    往日是孟婆用她微微沙啞的嗓音唱的曲子,如今被一種微妙的儀器給記錄了,反反複複不知疲倦地響著,代替了孟婆以一己之力發出的聲音。


    神荼走進是才發現,對方的湯鋪子也變了模樣,先前古樸的木質結構建築被塗上了一層紅白相間的顏色,結實的帆布拉起做成陽棚,鋪子頂上還煞有介事地掛著塊漆牌,繪著孟婆銀絲白發的年輕麵龐,鬥大的三個字標著“孟婆湯”。


    店鋪旁邊還立著塊牌匾:“每位一碗,按序拿取,免費供應,輪回必喝。”


    神荼走近時,正巧輪到個新死的鬼魂,他看過湯水和牌匾,對店中端坐的女子道:“你是孟婆?”


    那是個滿頭銀絲的女子,麵容尚還年輕姣好,奈何雙眼看盡滄桑滿是沉寂,開口,聲音也蒼老沙啞。


    “喝碗湯吧,喝完,你想念的,想忘的,都要煙消雲散啦。”


    孟婆手邊放著一個小小的黑色圓盤,該是西方地獄使者前來時,準備的留聲物件,正緩緩放著先前神荼聽到的那極有節奏感的音樂。


    孟婆這地方便是西方地獄使者出資修整的,還記得謝必安第一次看到此地時,脫口就是:“偽肯德基外帶店鋪?”


    然而,他並不懂對方在說什麽,隻是因為是謝必安的話,他就記住了。


    神荼想著謝必安,可那年輕鬼卻像受了什麽刺激,拚命搖頭:“我不能喝,不能忘,我苦讀聖賢書,學富五車,讓我忘了來世繼續重頭背書?太不劃算。”


    這是耍流氓了,店鋪中,端坐的孟婆抬起一張冷清的麵容,緩緩道:“不喝?那就別投胎了,跳下奈何橋,當個河中怨鬼。”


    一點餘地都不留,那男鬼聽著有些發怵,但轉念想起,麵前坐著的隻是個柔弱的女子,便逞凶上臉了:“真無趣,虧得還是個美女,你攔我?你攔得住麽。”


    說著,撒開腿就要狂奔過去強闖六道輪回之門。


    神荼見狀,本打算出手,卻見孟婆亭亭而立,對那鬼魂的背影,指尖一勾。


    地下無端竄出幾十把明晃晃的鐵鉤,直接將鬼魂絆倒在地,隨即,有夜叉鬼手執銅管走到哪鬼怪身邊,毫不猶豫對著喉嚨就捅了下去。


    這畫麵無聲而血腥,唯有孟婆睜著那雙冷清淡漠的眼眸全然不為所動,端著一碗湯盈盈走上前去,對著那銅管注入,強行令鬼魂飲下。


    終於,忘卻一切的鬼魂就這麽毫無反抗之力地讓夜叉鬼拎著,丟入輪回道,開始新的人生去了。


    神荼凝視孟婆,隻見對方安然坐回小店鋪,揚著蒼老卻悠揚的聲音繼續喚著:“喝碗湯吧,喝完,你想念的,想忘的,都要煙消雲散啦。”


    神荼走進時,孟婆倒是有些反應,站起來對玄袍男子欠了欠身,垂眉頷首,頗為溫和地叫了聲:“冥主。”


    然後,又補充了句:“來喝湯嗎?”


    神荼當然是要拒絕,然而眼前驀地就浮現方才那個拒絕喝湯的鬼魂的淒慘下場,隻覺得喉頭一緊,便直接避開這話題,道:“我來看看,那些墮天使要把你這湯鋪子改造成什麽樣。”


    孟婆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側了身露出店鋪裏的光景:“西方這些機巧玩意到有我們中原墨家機關術的風範,不過,他們稱之為半自動化。”


    湯鋪子裏,一口大鼎熬著奶白色的湯汁,以流水線形式灌裝入碗,順著履帶送到湯鋪的前台。


    “到是省了老身不少精力,哦,這個湯鋪子外形設計也是他們墮天使弄得,美其名曰——快餐店。”


    確實是講究一個快字,六道輪回每日亡魂流量之大,若是到了亂世,那更是容易發生鬼魂擁堵事件,孟婆這往生者必飲的湯鋪子也會“鬼”滿為患。


    現在後台裏各種機巧承包了備碗、熬湯、送湯一條龍服務,孟婆隻需守著,順便整頓下那些耍賴皮不願喝湯就想輪回的鬼,倒也落得個清閑。


    “六道輪回入口還需你繼續把持著,辛苦。”神荼一雙紫眼睛掃過霧氣彌漫的六道輪回入口,裏麵時不時閃過昏花的光線,似宇宙星辰融在裏麵,又似一個光明的人世將點點碎片落在裏頭,指引往生者前去。


    孟婆總是淡漠而慵懶的,沒什麽波瀾的眼睛看著前麵機械地喝湯投胎的鬼魂,隻道:“老身在這一天,就會守護此地一天。”


    說著,想起來當年的那些故事,又看向冥主:“後土娘娘奉獻自我化身為六道輪回,令眾生結束了死後魂飛魄散的悲慘結局。現如今這百鬼眾生皆得其庇佑,此六道輪回就是萬物生靈之福喻,冥主還請放心……哪怕是您要違背這規矩,老身都會毫不吝嗇地出手啊。”


    不巧的,神荼此刻恰好就瞄到孟婆手邊那根長長的銅管,銅管削尖的那頭還染著斑駁的紅痕。


    神荼喉結微微滾動,孟婆見了,又問了句:“渴了?要不要來碗湯?”


    “……子時將至,審判堂裏還有事,我先走一步。”


    語畢,轉身就走。


    剩下奈何橋那頭,孟婆單手托腮,似笑非笑坐在湯鋪子裏,模樣活像個開人肉包子鋪的,占山為王的老板娘。


    子時將至,外頭遊蕩的鬼差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原本是交了死簿和鬼魂就能完成一天工作的,可今日,審判堂氣氛格外不同。


    牛頭馬麵一進審判堂,就看到那麵容冷峻孤傲的冥主站在堂中,寶石似得紫眼睛一一掃過門外來者,該是見了不想見的,看過一個眸色就暗一分。


    牛頭馬麵那收獲頗豐意氣風發的勁瞬間煙消雲散,夾著尾巴湊到桌子前交差,順便問判官:“冥主怎麽來了。”


    此刻當值的是賞善司,對方嗬嗬一聲,拿死簿一左一右敲了二鬼差的腦袋,回的彬彬有禮地:“沒眼色的,看不出冥主體恤員工要接無常鬼交差回家嗎?”


    倆鬼差摸著獸腦袋,語氣微酸道:“那冥主為什麽不接我們回家?”


    賞善司笑的更是花枝亂顫:“先出門右轉照照黃泉水,你倆有這個顏嗎?”


    打擊完畢,算了二者的提成,撥了銅交給倆鬼差,直接打發走了。


    時間一點一滴,不緊不慢地走。


    直到賞善司麵前那漏鬥中的最後一顆流沙落盡,紫袍的判官眯起眼睛。


    “時間已到,無常鬼差為何沒回來?”


    一直等候與此的冥主也麵帶異色,掃過賞善司麵前的死簿,唯獨缺了今早無常鬼差拿走的那兩本。


    “他們去哪拘魂了?查查今日發放的死簿所圈定的地點。”神荼吩咐道,賞善司點點頭,立刻拿出早上,崔鈺做記錄的那本名冊。


    掃過上麵的內容,賞善司顰眉,也覺得不對勁:“雁門關?”


    然後,自言自語著開始翻出其他文書,邊找邊道:“不對啊,為何發放此地死簿?我記得雁門關這幾日有涉足禁令……”


    自抽屜裏抽出一遝磚頭厚的記錄,賞善司迅速翻閱,直到找到他所需要查閱的位置:“啊,在這,雁門關為多數死魂所控,造成鬼域現象,經審核,應交於鬱壘大人,攜同日遊、夜遊前往解決——這鬼域不是兩個鬼差能搞定的啊,怎麽會派他倆去??”


    鬼域……


    聽到這名詞,神荼也按捺不住了,手腕一動,拿出一柄戰戟。


    “冥主,您要去人間?”賞善司當即看出對方意圖。


    “你去找崔鈺,問他為何發放雁門關死簿,我去去就回。”神荼拋下一句,手腕一動,劃破虛空便離開了。


    賞善司抱著那沉甸甸的文書,無奈,絮絮叨叨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冥主戀愛了,心好似那脫韁的野馬外頭飛,惹得仰慕者們皆心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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