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叼著一兜金元寶,身子輕盈竄上護城河的石溝橋,四肢小爪子穩穩踩在一塊石墩上,它回頭看了眼,見到有陣陣火光以及人類追逐呐喊的聲音向城門湧來。


    啊,這家人真煩,窮追不舍,不過是一兜金元寶嘛!


    想來那金華第一大戶人家的名頭也是虛的,丟了個元寶就這般舍不得,要是自己明媒正娶地嫁給何二少,討個聘禮什麽的,那何家還不發動全城來找自己?


    然而,自己是公狐狸,何二少花心大蘿卜一個,青樓去過十幾趟,把百花樓的姑娘睡了個便,卻還是招架不住人獸戀,在摸到自己尾巴之後,這廝慘叫著落荒而逃,隨後冷靜下來,召集家丁就要將自己打死。


    幸虧他身子輕盈跑得快,若被這些人纏上,可就攤上大麻煩了。


    但無論什麽麻煩,他都不會放棄這元寶的。


    錢是個好東西。


    天下之大,有錢在手,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阿四咬著金元寶,撒開蹄子繼續逃。


    金華城北郊地勢複雜古木奇多,又常起瘴氣,城中人罕少深入此地,阿四頭也不回奔進樹林之中,穿梭在枯枝灌木中,速度極快。


    身後,舉著火把的何家家丁也趕到樹林邊。


    北郊老林中白霧飄動,古木的枝條在暗處影影綽綽,隨風搖擺時宛若一個個形容枯槁的人形再黑暗中掙紮扭動。


    縱是一幫血氣方剛的男人,見了這一幕也要心生怯意不敢妄然邁步。


    “管事的,這林子據說鬧鬼,還是別進了吧。”何家佃戶張元湊到主管何進身邊,看了那詭異的林子,總覺得裏麵藏著個吃人的妖怪,縮在暗處時刻窺伺著他們,而這林子的邊緣就是條界限,不入者不犯,但隻要踏入一步,就休想活著出來。


    “不進?那二少的元寶誰來賠,”何進眼珠子一翻,喉嚨裏咕嚕著“十個你切了買都湊不夠,平日養你們幹啥?就是現在用的,還不進去!”


    說著,把那十幾個成年男子都趕進了小樹林,何進這才最後跟著進去了。


    眾人踩過的地方,荒草頹敗伏地,良久,窸窣之聲響於草中,似有一物拖拽著地麵緩緩前進。


    那聲音走的輕巧,人走動會驚動草木發出聲音,它便隨著人的腳步前進,人動它動,人停它停。


    幾番追隨下來,它終於靠近了那些人。


    張元舉著火把照亮那些灌木,又發現許多氣根,擋著視線,十分礙眼。


    他掃過這些事物,又繞過那過分粗壯的老槐樹,沒想到眼前便豁然開朗了。


    小樹林裏出了塊空地,不知什麽年代的古廟坐落於此,寺中殿塔壯麗,時有幽香飄散而出。


    不似香火味,倒像女子的脂粉味。


    張元覺得這古廟沒有鎮壓邪氣的威儀,反而像是此地的陰氣源頭,甚是詭異不便進入。


    於是他轉身就要走,卻讓一物絆了個跟頭。


    張元摔得齜牙咧嘴,掙紮著起身,回頭瞧了眼,發現是截老樹根絆了他的腿。


    嘿……哪裏來的樹根,方才還沒有啊。


    順著那樹根望去不遠處是一株健壯的槐樹,影影綽綽枝丫低垂,頗有烏雲罩頂之勢。


    “什麽玩意……”張宇嘟囔著,就要起身走人。


    結果,剛回過頭,眼前便出現了一雙白靴。


    此地潮氣湧動,地麵濕潤泥濘,他們一路前來都是深一腳淺一腳,鞋麵沾染許多泥濘。


    而麵前這位倒是幹幹淨淨,如同飛入這小樹林般不沾染半點汙漬。


    張元順著那白靴往上看,隻見是個穿著白衣服的男子,身形修長,奈何,視線再上,落在對方臉麵時,張元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嚎叫。


    “鬼、鬼啊!”張元腳下蹬著泥土,驚恐後退。


    麵前那男子頂著張牆皮似得慘白麵頰,嘴巴鮮紅,笑眯眯走近自己:“你也是鬼啊,不信,抬頭瞧瞧。”


    張元下意識抬頭,隻見一雙粗布鞋子垂在自己上頭,鞋底沾滿泥濘。


    他偏過個角度,看了那鞋子的主人。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農戶被老樹的氣根勒著脖子,生生吊死在半空中,張元站起身來,繞到正麵看了對方的臉……那怒目瞪圓,舌頭外吐的男人,可不正是自己!


    不遠處,一同進來的家丁佃戶被一一吊在氣根上,宛如冬天屋簷下等待風幹的臘肉,幹巴僵硬,隨著過往的潮濕的風微微晃動幾下。


    “我死了,我居然死了……”


    張元還在喃喃自語,卻聽得耳邊“哢擦”一聲,低頭,隻見衣服金色的鐐銬拴在了自己手腕上。


    “不是要死了,你便看不到我,歡迎來到這邊的世界,我是白無常。”謝必安抬手,掌心垂下一股股金色的鐐銬,正拴著一個個新死的鬼魂。


    “我怎麽死的,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張元掃過同伴,發現他們均是神情恍惚目光渙散,似乎沒了意識一般。


    “你們是讓精怪害死的。”謝必安看過這小樹林,夜幕之下,幾股勢力盤踞此地暗潮湧動“我也是冒著風險來帶你們走,此處有吃人魂魄的精怪,若放任你們不管,遲早成為那些精怪的腹中美味。”


    說著,一扯拘魂索,拉著這些魂魄要飛離此地。


    “老範,鬼門準備好了嗎?”懸在半空中,謝必安對著虛空喚了聲。


    夜色裏,一片墨藍的虛空突然探出個黑麵腦袋,正是撐開鬼門入口的黑無常。


    範無救看了謝必安手裏那一串魂魄,開心道:“一、二、三……二十二個,一個不少!這次沒有魂魄失蹤,老白好樣的!”


    “接好嘞!”


    說著,謝必安扯動魂魄,呼啦啦一串全進了鬼門。


    待最後何進的魂魄也進去了,虛空中玄光劃過,鬼門再度關閉,鬼差與亡魂全部消失了,唯獨剩下那冰涼僵硬的屍體懸掛枝頭。


    阿四躲在院子裏的石頭香燈下,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那鬼差來無影去無蹤,眨眼間帶走了全部鬼魂,留下些幹癟的臭皮囊。


    白無常來這蘭若寺收魂魄本就讓他驚訝了,而更讓他驚訝的是,那支撐鬼門的黑麵鬼,居然就是之前他撞見的那個,大過年給人類送錢,送的偷偷摸摸宛若幹壞事一般的冤大頭鬼。


    會和白無常在一起,那一定是黑無常了。


    想不到,堂堂黑無常居然會私心照顧一個人類。


    正暗自思忖著,突然,阿四豎起耳朵,聞風而動。


    空氣中,飄過一陣哀怨的喊聲:“魂兒呢?魂兒呢?怎麽……隻剩下些皮囊了?”


    這聲音時而為渾厚男聲,時而為雍容女聲,遊蛇一般飄散在林間懸掛著的屍體間,愈發幽怨。


    最後,那精怪注意到了香燈下的阿四,化了實體落在阿四麵前。


    赤|裸的足踩在枯葉之上,阿四看那垂落在地的黑色長發,便知道,是姥姥來找魂兒,要獻給黑山老妖吃了補身子的。


    “姥姥,魂兒讓鬼差捉走啦。”阿四護著金元寶,眼巴巴看著姥姥的臉。


    那是副雌雄莫辯的麵龐,一雙眼睛狹長幽深。


    樹精生來雌雄同體,幾十年前,姥姥修煉成精,便從大火燒毀的元和宮那脫了根,幾番輾轉才來到蘭若寺,在此地紮根修煉。


    但怎料,沒過幾年,那黑山老妖便修煉出關了,力量比姥姥強勢很多,且行為張揚霸道,此地之妖鬼皆要聽他命令,每月供奉牲醴精氣供其吸食修煉用。


    姥姥便要每月供奉靈魂與精元給黑山老妖。


    “那可怎辦……黑山老爺,有鬼差來了。”姥姥喃喃道。


    “鬼差?”


    冥冥之中,真有了一聲回答了姥姥。


    阿四隻覺得一股惡寒攀上了他的脊背,嚇得他渾身毛都炸開,尾巴也翹得老高,警惕地環視周圍。


    “黑山老爺,鬼差不願把魂兒送給你吃,便直接拘走了。”姥姥如實回答。


    “鬼差……吾記得,鬼裏麵,有個非常厲害的,叫神荼。”一股黑色的霧氣在姥姥身後飄散,阿四驚恐地看見那黑霧中,有個渾身漆黑宛若氤氳霧氣一般翻騰的身影緩緩走出。


    “神荼?那便是冥界之主啊。”姥姥也是聽過,冥界之主的強勢與權力。


    掌握百鬼,世間之物,凡生生類,皆受其管轄。


    “神荼,是上古之神,身懷殺伐之力……槐姥,你若有辦法把他招來供我吸食,這蘭若寺我便送給你療養生息,此後這黑山之主,也由你來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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