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濕透沾滿泥濘的弟子們如蒙大赦,連忙圍住火堆撿起一旁的樹枝堆幫忙添柴加火,倒也沒忘了端端正正朝薛洛璃拘禮:“多謝公子。”


    他不是轉了心性,也不是心生憐憫。與這群人的同宗那段不小的是非仇怨,就算他能放下,其他人也不可能忘記的。


    可一個人太久了,還是會覺得孤獨。尤其是這樣的天氣裏,這樣的陰冷山坳,那沒出息的寂寞又冒了出來。


    十多人的勞力總是比一人來的效率高,就著薛洛璃早先拾的樹枝又生起了堆火。加上人氣,自然暖和了許多,任外邊疾風驟雨似乎也無法入侵這方天地了。


    薛洛璃找到了有趣的事,也不打坐練功了,幹脆翻下高台坐到那群弟子中間。到底是少年心性四海皆是朋友,又是第一次出遠門,哪敵薛洛璃這樣的江湖打滾多年經驗豐富,你來我往幾句就耐不住興奮把話頭說開了。


    這些人都是當下修仙界名門玄靈城弟子。與其他門派看重世家傳襲不同,玄靈城收徒不計出身不問仙骨,隻要心性純良品格高潔,有除魔衛道兼濟天下抱負的一律可拜入玄靈城門下。故而玄靈城弟子中,以平民百姓居多。


    一朝踏入玄靈城,未經師尊允許不準離開。如此在山中不問紅塵潛心問道,幾年下來竟都脫胎換骨法術精進,與名門子弟相較也不落下風。


    薛洛璃笑嘻嘻道:“小朋友斯文有禮乖巧可愛,不知是哪位仙人門下?竟放心讓你們到這偏僻荒蠻之地。”


    為首弟子從未見過這般油嘴滑舌之人也未習得招架之法,一時不好意思撓撓頭,道:“在下沈昭寧,乃玄靈城掌門沈念星道長門下。因邪魔出沒,師尊接到邕州淩門主求救信息,特派我等前來相助,也是一次曆練。”


    嗬,還真是熟人見麵。


    沈念星,薛洛璃唇齒間撕扯著這個名字,不自覺笑了。


    壓住心中翻騰怒火,薛洛璃道:“原來是道長高徒。許久不見不知沈念星道長安好?一人獨掌玄靈城真是辛苦。”


    聽到他的話,其餘弟子也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好奇道:“公子原來認識師尊?”


    “那公子必定也是修行之人!”


    “公子出現在此地也是為了淩門主而來嗎?”


    沈昭寧止住眾人,道:“師尊雖然是掌門,但重要的事情都與沈師叔商議,倒也不是很辛苦。”


    沈師叔?莫非指的是沈思辰?


    薛洛璃詫異,沈思辰當年因覺沈念星被自己連累故而心中有愧離開從此如泥牛入海無人知曉他的音訊,何時回的玄靈城?


    “啊,沈思辰道長雙目有損視物不便,竟能扛下門派重擔,不愧是玄靈城最優秀的弟子,嘖嘖。”


    他此言一出,原本聒噪熱情的談話氣氛瞬間降了溫,眾人皆是一副茫然模樣。其中一名方才討論中最健談的弟子猶豫道:“公子想來是記岔了,師叔雙目並無不妥。”


    “什麽?!”薛洛璃沒控製住情緒,聲響震的眾人往後縮了一縮,“沈思辰眼睛沒事?!”


    任他這段日子死了又活買了匹跑的比他還慢的老馬躲在這山洞裏還撞見師尊與他有過節的玄靈城弟子,這些事都沒有剛剛那句“並無不妥”來的震撼!


    當年他與沈思辰沈念星那段染血過往,不甘怨恨攪得他日夜不寧。


    當初是他親手陰差陽錯傷了沈思辰的雙眼,雖在意料之外,卻是千真萬確的無法可救。


    他被傷得體無完膚扔出天宸殿,沈思辰也因此離開了玄靈城,連修真界各大名門都尋不到他的蹤跡,直感歎少年風骨卻造化弄人。


    怎地今日有人卻告訴他沈思辰眼睛完好無恙?


    沈昭寧見他激動,忙拉住他衣袖,道:“昭羽所言不假,師叔確是一直安好。”


    薛洛璃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果然流言蜚語不可信。”接著伸出左腳去撩沈昭羽,繼續道:“你們來幫淩門主除魔可有收獲?”


    他話題轉的生硬,玄靈城弟子也未深入細想,隻當這獨行公子是與掌門就未謀麵的舊友誤信了傳言。


    沈昭寧道:“邪魔已退,然來的遲了,還是有仙友無辜喪命,淩門主與那人纏鬥虛耗大半靈力,也不知道何日才能複原。”


    薛洛璃離開不久後沈昭寧一行到達邕州,淩月又爆發噬血魔性,沈昭寧他們已早有準備以符陣克製,以咒法壓製,似乎頗有成效,淩月發狂的時間越來越少,神誌逐漸清明。


    眾人上下都感覺已將淩月從魔道上拉了回來,功德圓滿。誰知就在沈昭寧一行即將離開的前一夜,意外發生了。


    淩月再次爆怒,符陣咒法均無成效,並且專攻擊沈昭寧沈昭羽兩人,招招皆朝命門而去。


    兩人此時仍想救度淩月不忍傷其性命,猶豫見節節敗退。一晃神,淩月鉗製昭羽頸脖,開始吸食他靈氣,淩門主見淩月確已無力回天,大喊一聲畜生作孽不可留。


    眾人通曉門主大義滅親的意思,一擁而上不再手下留情。最終淩門主靈力潰散大半,而淩月也果報成熟,魂飛魄散。


    說起邪魔血案,原先那活躍氣氛蕩然無存。畢竟山林道人,悲憫天性,少不得罵幾句邪門魔道害人。


    薛洛璃想理清其中細枝末節,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和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扯著。


    沈昭寧雖心情沉重也是彬彬有禮有問必答,薛洛璃不禁感歎沈念星那種一言不合就打他的人怎麽會教出這麽有耐心的小道士。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奔波了一天的玄靈城弟子終於抵不過困意沉沉睡去,洞內三三兩兩的躺著,有人夢裏也不老實時不時互踹幾腳,到底是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薛洛璃躺在他費了周折收拾好的“床”上,想著淩月的事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淩門主認為自己的兒子修了邪門魔道,在求救信中定也是這麽說的,故而沈昭寧一行人以普通鎮狩退魔陣法符咒應對。


    薛洛璃還在天宸殿時搗鼓的旁門古籍不少,無論從淩月暴怒時的習慣和發作的時間,都和他在古籍中看過的為求修行捷徑法力速成的邪門魔道完全對不上。


    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倒黴的不就是他了?還有這些小道士,薛洛璃看了看地上歪七扭八的人形。


    第二天沈昭寧他們醒來之時,薛洛璃早已腳底抹油跑了,帶著他那匹有總比沒有好的老馬。雖然他言語交談已足夠小心,誰知道會不會被沈念星沈思辰發現,如今靈力不支,若他們打上門來,隻有躺平等死的份。


    沈昭寧一行人不知其中緣由,隻道了句萍水相逢也是有緣,收拾片刻便往玄靈城去了。


    薛洛璃與這坐騎的脾氣磨合的越發好。眼見這一路上開始有了村莊,幾乎不再需要露宿山林。一日薛洛璃例行試探禦劍竟然得到了噬血的回應,他跳上去時雖搖搖晃晃,噬血有些不堪重負但仍能按照他的指令升高下落。


    薛洛璃興奮的仰天長嘯抱著那匹馬又晃又叫,惹得老馬差點一蹄子掀翻他。薛洛璃又去踹了幾腳路旁的大樹,嘩嘩掉了樹葉雨,發泄他的興奮。


    雖然目前僅能稍稍禦劍且不能前行太遠,但薛洛璃已是極其滿足。


    那老馬難得看到薛洛璃這麽驚喜萬分的模樣,過了半晌終於是意識到了什麽,開始不停的蹬著蹄子,揚起了一陣灰。


    薛洛璃嗤笑一聲,從樹下晃了回來揪著它的耳朵,道:“畜生就是畜生啊,沒出息,小樣。”


    算算日子腳程應當離江陵城不遠,薛洛璃難得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翻身上馬溫柔地輕拍,道:“老子去江陵就靠你了,走!”


    他不承認,畜生陪了這麽些日子,竟還真有點舍不得了。


    江陵地處往來通商要道,且水係發達,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之徒皆匯集在此。瞧著離江陵城還有十幾裏地,這官道上已有了不少行人商販。道旁花紅柳綠,道上馬蹄人聲,一片光亮之色。


    薛洛璃這陣子的愁雲慘霧仿佛一掃而光,心情好的哼起了曲子,還與一旁的老大爺邊走邊聊了起來,原是祖父母帶著孫子進城去探爹娘,大約是走的累了小男孩一路嚷著要抱。


    薛洛璃聽的心煩,朝那男孩勾勾手指頭,一把將他抱上馬,自己走在一邊牽引著,繼續和老人家聊江陵城內風土人情,風花雪月。


    說話間時間過的特別快,城門口道別時那祖父母不住地說:“公子真是好人,真是好人喔。”小屁孩也拉拉他的衣袖,笑容如春日裏的陽光:“謝謝哥哥。”


    他好像從來沒被人這麽感謝過,也沒人說過他是好人。那一刹那薛洛璃有些飄飄然,嚐試了做好人這感覺還蠻不錯。


    吹了聲口哨,薛洛璃往熱鬧喧嘩城中心走,老馬聽到他的召喚也緊跟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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