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意思,你就不能再抵抗一會兒嗎。”


    薛洛璃麵無表情的望著那片水色衣袂從遠處淩雲禦風而來,飄然落下。明眸皓齒語笑嫣然,看上去極為欠揍。薛洛璃半側躺在沙地上舒服的蹬腿,玩味地注視對方,大眼瞪大眼半晌沒給更多的反應。


    沒有想象中的有趣,雪凝扁扁嘴纖指揮動在空中劃出一道琉璃秋千,輕盈躍上蕩起秋千來。


    “不驚訝嗎?”


    “不驚訝。”


    薛洛璃在地上滾滾白了她一眼,提劍往四周戳了戳示意雪凝撤掉結界。後者抿嘴一笑秋千蕩的更高了。


    “……您這回又是溜出門玩順手帶我跑?”


    雪凝側倚著秋千繩道:“你倒是很機敏,許久未見竟能猜到是我。”


    薛洛璃仰天長歎:“如果不是你,也不會白白讓那個臭道士占了上風。”


    雪凝淺笑晃悠著雙腿,裝作四處看風景的樣子。


    “本來就是你的,拿回去也無所謂。隻是我想不通,要被那臭道士一劍劈死,何必之前費心救我?”


    “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嘛。”雪凝笑眯眯道,“你我這般交情,不過玩笑罷了。有人迫不及待飛撲過去,如此趣事怎能錯過。”


    “沈思辰?”薛洛璃嬉笑不解,“喲喲,您知道這人?”


    雪凝一蹬從秋千上躍下水袖一揮,莞爾一笑道:“薛洛璃,離這個人遠點。”


    薛洛璃頓感四周氣流恢複平靜,好似全身毛孔都精神了起來,一骨碌爬起身鬆鬆腿腳抖抖沙土。


    “來的正巧,問你個事。”


    雪凝之於他,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千裏送靈藥不用白不用。薛洛璃拱到雪凝身旁,抓緊機會長話短說,將這陣子修仙界發生的幾樁血案一一道出,雙眸忽閃滿負期待。


    “怎麽樣,你看這事誰在搗鬼,快告訴我。”


    對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天。


    “什麽意思?不懂。”


    “世有六界,天有九重。司禦上神都不能掌控萬物事,何況是我。”


    薛洛璃不服,手肘捅了捅雪凝道:“算你不知,那麽六界術法你必定了然,總能看出蛛絲馬跡吧。”


    “我淨看到你在這張牙舞爪了,快滾。”


    薛洛璃痛心疾首:“修仙界這些潛心修煉的術士可都是將來要飛升成仙保六界安穩的,不聞不問不好吧啊?”


    雪凝道:“你對飛仙有什麽誤解,脫離紅塵苦楚無所不能?不過是陷入另一個身不由己之處罷了。無可奈何,不可預見,無法掌握之事不計其數。你我並無差別。”


    薛洛璃捂著耳朵道:“太長,不聽。你幫幫忙。”


    雪凝抬腳一踹對方下盤:“我是真不知道,不過倒可以給你指個方向。當世修仙門派星羅棋布,擅樂擅術擅陣者各懷絕技,有沒有擅長邪術的,”


    薛洛璃揉揉腿道:“這幫子修仙名士都希冀修行圓滿,跳出紅塵位列仙班。對什麽遠古神器,仙緣聖地是趨之若鶩,對邪魅相關術法就不屑一顧,棄之如履。誰家弟子好奇這些奇陣邪技被發現了,自親友同修到師父門派都會因此蒙羞。怎麽會有以邪術見長的,不是過街老鼠嘛哎喲——”


    廢話太多雪凝耳不忍聞,狠狠一記重敲腦門。


    “何謂正,何謂邪,不過世人一句偏頗評價而已,卻是種種換湯不換藥。那我換個好聽的說法,有沒有哪家門派以馭靈見長的。”


    薛洛璃點頭:“這個倒是有,縹緲峰。”


    縹緲峰,名副其實縹緲於世間。門派藏於九峰十二嶺間,與天地靈氣相融修行。縹緲峰弟子除了修持劍道,更擅長以術法化利刃禦敵。縱情山水之間,真正是靜處煉氣鬧處煉神。


    當然,薛洛璃是不屑的。純術法對冷兵器,嗬。


    縹緲峰的主人葉華年,亦是少年才俊獨樹一幟。思想獨立不受世俗大流所影響。白修羽稱他亦正亦邪行事不循常理,薛洛璃覺著他壓根沒有正邪意識。


    他就是個自戀狂。


    縹緲峰藏於深山峻嶺,門派風格素來樸實清雅,在衣服上省的錢與玄靈城不分高下。因此當薛洛璃在天宸殿內遇到一個花枝招展板著臉的少年時,一時竟沒認出是縹緲峰的人。


    彼時他還沒闖下大禍被趕出天宸殿,在淩澈教養下日子滋潤無比。某日午後,他叼著從淩澈屋裏摘下的一支最大最飽滿牡丹,悠哉地躺在花園裏思索著今日該尋什麽事做。


    忽聞一陣悉悉索索腳步聲,此處素來少人不尋常的聲音引起薛洛璃敏銳地循聲張望。


    丁零當啷聲漸響,手足腕係著金絲銀鈴,水色底衣外疊著層層紅橙紫藍外紗,腰懸出雲紋龍佩,整個人在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麵如冠玉的清冷少年站在水廊中央,察覺了躺在草地上不明物體渾身透著敵意,麵無表情駐足不前。對視了許久發覺他並沒有從地上起來的意思,也沒有把視線從他身上挪走的意思,抿嘴沉思半晌邁步上前。


    薛洛璃好整以暇看著那人由遠及近,卻始終不苟言笑不露聲色至他麵前站定。薛洛璃終於看清這身璀璨的衣服,起初心有懷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沒想到當真是隨著陽光照射微微變色愈發五彩斑斕的錦繡,不禁瞠目結舌。


    葉華年冷漠自持:“好看嗎。”


    薛洛璃一時分不清是不是字麵上的意思。


    “好看。”衣服好看,人不評價。


    葉華年低頭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我也覺得好看。”


    薛洛璃繃不住吐掉牡丹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道:“好看嗎。”


    葉華年神情嚴肅上下審視一番道:“遮掉這身衣服,人好看。”


    然後薛洛璃順勢一個掃堂腿和葉華年打了起來,這衣服是他前些日子新做的他特別滿意,胡說八道的人都該拔舌頭。


    事後他才知道被他糊一臉泥的少年是縹緲峰少主,據說回去之後泡了一個月花瓣泉仍覺著自己身上有泥土的芬芳。


    修仙門派均有自己獨特的服飾,縹緲峰也不例外,除了葉華年。每次薛洛璃隨同淩澈出席修仙盛筵,都能看到色彩斑斕的葉華年在一群仙氣飄飄的術士中顯得格外雞立鶴群。


    除了少時那次鬥毆,他與葉華年並無多大交情。薛洛璃雙手染血被沈念星押回天宸殿要求淩澈重罰時,修仙界各派術士嫉惡如仇除之後快,葉華年又一次成為不一樣的煙火。


    他麵無表情站起來,冷聲道:“不妨聽聽他的緣由,再做定論。”


    淩澈悄悄鬆了口氣,就坡下驢,不重不輕地罰了一頓也算給了眾人交代。關起門來淩澈態度誠懇地教訓了薛洛璃一通,大致意思是闖禍須有度無冤無仇的千萬別手賤,薛洛璃哼哼說明白了。


    淩澈剛放下心來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茶,薛洛璃便去捅了玄靈城更大的一個簍子。


    至此薛洛璃再也沒有見過葉華年,直到天宸殿仙門盛宴那天。


    雪凝得知縹緲峰擅長以靈克敵很是興奮,推搡著薛洛璃讓他趕緊不恥下問定有收獲。


    薛洛璃道:“海陵距此千裏,你先把腳從我腳上挪開,我回去和臭道士打聲招呼。”


    雪凝道:“你們不是血仇嗎,有什麽好說的,趁著小命還在趕緊跑。”


    薛洛璃張大嘴:“你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雪凝伸手戳他腦門:“你骨子裏的狠辣勁遇到沈思辰就沒了。”


    薛洛璃:“沒有,我很純真的。”


    雪凝哼哼幾聲翻個白眼不理他,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鄙視。


    薛洛璃道:“路途遙遠總該置辦些幹糧用品,還好我有銀錢,走走走,哥哥請你吃大餐。”


    雪凝道:“沈思辰帶不動你,我倒是能日行千裏,走走走,姐姐帶你飛。”


    右手一拽薛洛璃衣襟,左手纖纖一揮捏起一朵靈雲,薛洛璃被拽得身體失去平衡往前傾,下一刻便如同落入柔軟棉花堆裏,腳下空無一物略微心慌。緊接著身旁大樹叢林,河流沙土慢慢移動直至被完全踩在腳下。


    分明踩著靈雲,薛洛璃還是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一聲不吭就這麽離開,薛洛璃心中五分失落五分慶幸。


    失落於恐怕就此難以再見沈思辰,憶起這段日子朝夕相處風餐露宿一路同行,現下身不由己心有不舍。慶幸於麵對沈思辰越發直率的心意剖白,他無所適從,正愁沒有合適躲避借口如今天助我也。


    靈雲禦風,薛洛璃低頭便能瞧見山川河流飛速向後移動。冰冷的風迎麵打在他臉上,意識有些模糊,眼前朦朦朧朧出現沈思辰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麵無血色卻滿目擔憂地望著他。


    難不成此去海陵一路都要被沈思辰霸占視線頭腦?


    他有些窒息。


    薛洛璃食指戳戳雪凝纖手:“你這麽拽我要透不過氣了,咳咳咳。”


    雪凝道:“那你拉我吧。”


    說罷伸出一個指頭,修長白皙指骨分明。


    “……那你還是繼續這麽拽著吧。”


    …………


    雪凝帶著薛洛璃一路禦風而行,還來不及徹底欣賞世間山河美景便到了海陵。想到他與沈思辰一路餐風飲露哼哧多日四處奔波,薛洛璃不禁仰天長歎差距甚大,天道不公,不公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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