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是他和沈思辰每次出攤的必經之路,清早是一天中精力最旺盛的時段,每次他在前麵蹦蹦跳跳逗貓嚇狗甚至拿彈弓去打鳥時,沈思辰總會在身後不厭其煩地叫他別鬧。


    現在隻剩下他一個人。


    有一枝環抱粗的樹幹被風雨夜折斷,橫臥在地上日久天長形成了條凳,被附近百姓坐得光潔。薛洛璃躺上去,一如躺在沈思辰卦攤背後的模樣,不雅至極,隨性至極。


    葉華年緩步走來,道:“事情已辦妥,算是在縹緲峰手上結案了。”


    薛洛璃嗯了一聲。


    葉華年道:“一會兒我們便要啟程離開,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你明天要做什麽?”


    “啊?”葉華年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弄的迷糊,想了想道,“回縹緲峰。”


    “回到縹緲峰以後做什麽?”


    “修煉,養花,喝茶,教習弟子。你問這個做什麽?”


    薛洛璃道:“今天日頭升起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今天要做什麽,明天要做什麽。可是什麽也想不到。”說完扭頭看了一眼葉華年:“你說呢?”


    葉華年眼神沉下去,冷冷道:“沈思辰把你消磨成這樣,倒也算是報仇了。”


    薛洛璃喃喃道:“還沒有,還差一點。”


    葉華年道:“還差什麽?”


    薛洛璃又道:“我覺得你提醒的很對。”


    葉華年讚同道:“我說的話自然是對的,但不知你說的是哪句?”


    “我就是個傻子。”


    葉華年感慨道:“正邪不兩立,本不該有交集。當初傷好之時就該果斷逃走。”


    薛洛璃沉默了許久,淡然道:“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情愛令人智昏,無藥可醫。說你蠢都是客氣的。”


    再無心和他耍嘴皮子來回折騰,草草應付幾句倒沒忘了對他不算幫助的幫助略表感謝。分別前葉華年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自以為是的壞胚子,別再任性妄為犯蠢了。


    不,遇到沈思辰之前他極其聰慧,的確蠢了這麽些年,這會兒該聰明回來了。


    推開靜寂一夜的門,吱呀吱呀聲打破了內堂平靜。沈思辰並沒有臥居塌上,而是席地而坐雙唇血色全無,疲態盡顯。


    “道長,和我說說話吧。”


    勉強從喉中擠出幾個字,聲音難聽至極。沈思辰一動不動,恍如入定。薛洛璃死掐著手臂提神,飄忽到他身邊坐下,像是從前聊閑話時那樣,並排坐著。


    “道長,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改邪歸正,你原諒我吧。”


    “沈思辰,想想我們日常裏……”


    “假的。”沈思辰忽然幽幽開口,“全是虛假。”


    薛洛璃反問:“假的?你說的話,也都是騙術嗎?”


    沈思辰平靜道:“你與我又何嚐有實話,受困於你的咒術,是我技不如人。你好自為之,多行不義必自斃。”


    薛洛璃眼睛有點酸:“所以不想看到我了?”


    沈思辰道:“我慶幸自己看不見你。”


    薛洛璃聲音越來越輕:“你就沒有一丁點舍不得。”


    “舍不得?”沈思辰仿佛聽到了笑話,木然地指了指厚厚的繃帶,“這是我的罪。”


    “師尊,弟子有罪。”負罪感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侵襲著沈思辰所有的心神,他不想再去聽身邊人的任何話,無法冷靜無法忽略心口的劇痛,隻能不停地向師尊懺悔。他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刺透軟甲,情感與理智的撕鬥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劇烈。


    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說,隻求一方淨土好好冷靜。


    薛洛璃緊緊攥著沈思辰的手,不顧對方的厭惡反抗,帶著安撫語氣道:“你的罪是我。”


    “對不起。”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時候到了誰也逃不過。果不其然。


    傍晚薛洛璃買了一大壇醉無痕,上一次飲酒是為結緣,這一次是為斷緣。薛洛璃冷冰冰地命令沈思辰過來與他共飲,醉生夢死一回。沈思辰無聲拒絕,他便又故技重施要挾,隻能忍氣吞聲就範。


    無論好壞,總是最後一次。


    沈思辰被灌得有些發熱,酒氣燒紅了臉,緊繃這麽久的肌肉不由得稍微放鬆,薛洛璃在他耳邊哈著熱氣,低聲道:“道長,和我做。”


    他未曾醉,便是醉了潛意識裏還記得他與薛洛璃現下是個什麽狀況,決絕地推開他麵色陰冷。


    薛洛璃笑的有些淒涼,道:“最後一次。”不想聽到沈思辰任何拒絕的話,按著他的手直接吻了上去。


    少有的主動,蠻橫地用舌頭頂開對方的唇齒,攻城略地。吸吮口中殘餘的醉無痕,和著津液咽下去。此刻酒勁終於上了頭,沈思辰意識模糊,和薛洛璃拉扯著跌跌撞撞倒在草榻上。


    回到熟悉地方,埋首於熟悉的氣息中,沈思辰抓回主動,撕咬舔啃著身下之人,手指揉捏動作比往日力道更盛,不在乎挑起他的衝動,隻一味折騰,疼痛超越快感。


    薛洛璃被翻個身,臉埋在枕頭裏,雙手被鉗製得死死的肩胛骨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沈思辰壓著他的肩背,狠命撞擊動作粗魯地像要把他折斷。


    以往強忍著不能發聲,今夜終於可以無所顧忌一回,薛洛璃忍不住哭出聲:“道長,疼!”


    沈思辰一邊折騰他,喉間發出陣陣悲鳴:“為什麽騙我!”


    薛洛璃喘息著:“對不起。”


    沈思辰低吼道:“為什麽是你?”罪孽深重。


    一味蠻橫的撞擊似乎已經不能宣泄心中的痛苦,沈思辰圈著薛洛璃的腰肢,俯下身在他肩膀上蠻橫地狠狠撕咬,皮肉撕裂鮮血直流,融成最刺激的促進劑。


    不住地顫栗,扭動著想要擺脫利刃。即便是在這種情境下,沈思辰還是遙不可及的清逸高潔,汙穢不堪的隻有他而已。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浸透了被褥枕頭,被沈思辰毫無章法隻剩野蠻的動作折騰,隻能一聲聲叫著道長,卻不會再有回應。


    床榻上四處散落著血跡,全身骨頭仿佛被人打碎碾成粉末,草草拚接。天還沒亮薛洛璃就顫抖著爬了起來,沒走兩步就跪在地上。沈思辰喝多了,這是他自找的,活該。


    昨夜被壓著,疼痛與快感交織得幾乎窒息的瞬間,他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信心,這次一定會成功。


    悲傷,絕望,痛楚,不甘,怨恨,陰狠……


    世間最黑暗最負麵的情緒集中在他的身上,不會有比他更邪更惡更適合做試驗的力量。忍著一身黏膩血腥,衣衫不整發絲淩亂地出了城,幸好路上沒有遇到人,否則大約會以為大白天撞了鬼。


    城郊。


    太久不來,辟出的小道已被野草占領,深藏一處的試煉地也有雜草侵入,荒蕪凋零。薛洛璃隨意地打理後,便靠著石壁緩緩坐下,閉眼休息等待著夜間天時的到來。


    被毫無溫柔地幹了一夜,體力透支的厲害,長途奔襲至此疲倦感很快占據主動,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裏,薛洛璃又回到曾經那個孩子生活的地方。


    小孩沒能認回爹,娘很生氣,一言不發也不等他。小孩很著急,跟著鞋子都跑掉了都沒追上娘。回到茅屋裏,娘發現他鞋子不見了,大罵他敗家,就近拿起藤條狠狠地抽他。本就破落的衣衫被藤條抽得破碎,背上道道紅痕清晰駭人。


    娘坐在門檻哭,罵他沒用,不討人喜歡。小孩也很難過,沒能辦好娘交代的事。猶豫著走過去問,要不然他再去見一見那個爹,這回他會表現好的。


    結果娘打他打的更厲害了。


    過了好些日子,到了團圓節。街上點起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美如仙境。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娘,大概是被節日氣氛感染了,笑著對小孩說,帶你去看花燈。


    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娘問他想不想吃糖葫蘆,小孩沒吃過嘴饞的不得了,點了點頭。娘微笑著讓他在這裏等著,她去買了就回來。


    人很多,很陌生,小孩害怕地拉著衣袖。娘和藹地摸摸他的頭,說不要怕,一會兒就回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溫柔的娘,小孩很滿足,怯生生地:“娘,快點回來啊。”


    娘笑容滿麵道:“嗯,乖乖的站好,不騙你。”


    他很乖地站在原地,等到花燈全熄,人流盡散,還是沒能等到人。他一直等,日夜交替,直到第三天,他模模糊糊意識到,娘不會回來了。


    他已經被拋棄。


    恍惚中時空扭轉,薛洛璃回到天宸殿,沒有比這裏更讓他熟悉的了。


    薛洛璃剛和同門打了一架,氣呼呼的回來找淩澈的麻煩。淩澈笑著給他上藥,道:“說了多少次,不要這麽輕易和同門動手。”


    薛洛璃眼睛瞪得像銅鈴:“見鬼,淩澈你居然幫他們?!”


    淩澈反駁:“我自然是幫著洛璃的,他們與我何幹。”


    薛洛璃冷哼道:“這還差不多。”


    淩澈給他順毛:“你是我撿回來的,我自然拚盡全力護你。隻求你別不分場合的惹事。”


    薛洛璃道:“淩澈,你會一直這麽好嗎?”


    淩澈笑了:“洛璃對我好,我當然會永遠對洛璃好。”


    ……


    薛洛璃還是沒忍住,闖了個大禍。雖然他覺得對方挺活該的,又是自己衝出來怨得了誰,結果招來了其他門派更大的怒火。


    淩澈道:“洛璃,一會兒我必須給眾人一個交代,你暫且受刑在密林道上躲好,我會去接你。”


    ……你乖乖等著,一會兒就回來……


    薛洛璃歪著頭問:“淩澈,你要殺我?”


    淩澈著急道:“沒辦法,誰讓你捅這麽大婁子,我隻能這麽做。”


    薛洛璃點點頭,很乖的樣子:“我聽你的。”


    是他錯了,他不怪淩澈,是他罪有應得,活該又一次被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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