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以來,宛平縣令在西山諸寺清丈土地的工作一度陷入停滯。


    對此,宛平縣令也是一臉委屈,上書向天子陳情,大有一副陛下若不替我做主我便撂挑子不幹了的意思。


    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天子竟然壓下了這件事情,完全不予理會。


    這讓朝野上下紛紛議論猜測了起來。要知道新政推行以來,天子對小閣老是全力支持,可謂要人給人要要錢給錢。


    這宛平縣令可是完全按照小閣老新政那一套在做,在某種程度上便代表了小閣老。


    天子這種時候態度曖昧,讓人不禁猜想難道新政到頭了?


    天子遲而不決,嚇得宛平縣令也做起縮頭烏龜來。


    他命所有清丈土地的衙役全部返回縣衙,不得再去找西山諸寺的麻煩。


    既然他是馬前卒,就沒必要急著賣命,等形式再明朗一些出麵才好。


    朝臣們可以等,宛平縣令可以等,甚至天子也可以等。


    可唯獨謝慎不能等。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新政的推行全在一口氣。若是氣沒了,新政離夭亡也就不遠了。


    故而他決定麵聖,開誠布公的向天子表明自己的態度。


    謝慎麵見天子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當他來到皇帝寢宮外時,禦用監太監張永有些意外。


    “小閣老您這是?”


    “某要麵見陛下。”


    張永一下犯了難。他常日伺候在皇爺身邊,自然知道此時皇爺不想見謝慎。可個中詳情他又不能直接對謝慎說,不然成了他向外臣透露內宮之事了。


    “小閣老,什麽事如此之急?”


    謝慎冷冷道:“自然是公事,還請張公公代為通稟。”


    張永好心好意勸說,卻碰了一鼻子灰,心道好嘛看來是咱家多嘴了,你要見皇爺那就去見吧。


    “好說,好說。小閣老且稍候片刻,咱家這便去稟報皇爺。”


    說完便轉身邁入殿內。


    不多時的工夫,張永去而複返。


    隻不過這次他麵上神色稍緩。


    “小閣老,陛下宣你覲見。”


    謝慎微微頜首,闊步走入殿內。


    殿中熏著香,雲山霧罩的嗆得謝慎直咳嗽,身子也跟著飄飄然。


    他心道怪不得皇帝都喜歡焚香,原來這種似仙似幻的場景會讓人以為羽化登仙了呢。


    “先生來了?”


    正德皇帝從屏風後走出,直是一臉倦容。


    謝慎拱手禮道:“臣有要事啟奏陛下。”


    正德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如果是為了宛平縣令那事,先生便不必說了。”


    謝慎心中一沉。


    皇帝這麽跟他說話,在他印象中還是頭一次。


    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在短短時間內讓正德皇帝性情大變。


    正當謝慎百思不得其解時,朱厚照咳嗽了一聲道:“新政的事情朕這些時日也在想,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


    “陛下!”


    謝慎有些急了,當即沉聲道:“新政對大明猶如刮骨療毒,雖然急了些但也是無可奈何。如果放任不管,對大明朝是百害無一利啊。”


    正德皇帝麵色登時變得鐵青,他不耐的揚手道:“夠了,先生不要再說了。”


    謝慎知道一定是有人向天子盡了讒言,在這豹房之中能夠接觸天子的無外乎閣臣和內監。


    閣臣不太可能,李東陽和謝遷他是信得過的。那就隻有內監了。


    難道是張永?


    可他與張永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張永為什麽要給他使絆子?這不和邏輯啊。


    “陛下,臣請陛下治臣妄言之罪,不過臣還是要說。”


    “先生你......”


    朱厚照直是啞口無言。他還能說什麽?難道他要命人把先生趕出去嗎?


    正德皇帝就像卸了氣的筏子,一屁股坐到軟榻上歎聲道:“朕隻聽這一次,先生想好了再說。”


    謝慎整理了一番思緒,頓聲道:“宛平縣令於京西諸寺清丈土地遇到阻礙,陛下怎麽看?”


    “先生就為了這事來?”朱厚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難道士大夫那些多出的田地還不夠分,先生就一定要動佛寺田地嗎?”


    謝慎就知道出了問題,聽皇帝這話的意思似乎也是無可奈何。


    “不知陛下遇到了什麽難處,臣願意替陛下分憂。”


    “先生,這一次朕也是無能為力啊。”


    終於,朱厚照還是歎聲道:“朕不能背上不孝的罵名,故而清丈佛寺土地之事便到此為止吧。”


    太後?謝慎不禁愕然。


    怎麽會是她?


    其實相較於士大夫名下的土地,佛寺所占免稅田地隻是九牛一毛。


    謝慎之所以抓住這點不放倒不是有強迫症,而是要表現出一股不破不立的氣勢。


    如果區別對待,恐怕就連那些士大夫也會以為他是在做樣子以沽名釣譽。之前已經取得的成果也會隨之幻化虛無了。


    “陛下是說,太後不願佛寺土地被重新清丈?”


    朱厚照點了點頭道:“太後篤信佛法,更是和潭柘寺主持結了佛緣。她老人家自然不願意看到寺廟的土地充公。”


    原來症結出在了這裏!


    謝慎不免感慨,這個張太後還真是夠能添亂的啊。


    “如果陛下是為此擔心,其實大可不必。”


    謝慎頓了頓道:“臣以為,京西諸寺如果真的謊報欽賜田地數目,那便是欺君在先,於情於理都是應該重新清丈的。這也是為它們修得福報啊。”


    “可是太後不這麽想啊。”正德皇帝十分無奈:“難道先生要讓朕做不孝子嗎?”


    “臣不敢!”


    謝慎連忙道:“臣的意思是,太後既然篤信佛法更應該明白佛在心中。這些田地都是身外之物,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何幹呢。”


    出家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倒是真的。


    可......


    朱厚照隻覺得心煩意亂。先生說的都在理,可他若真的不管不顧的收了京西諸寺的多餘田地,太後那裏真的不好交代啊。


    “陛下,太後那裏臣可以前去勸說,但這清丈土地一事不能停歇啊。舉朝上下都在看陛下的態度,這個時候停滯不前可就前功盡棄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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