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急報,急報啊!”


    一名軍卒飛速奔入宣府總兵於韞的別院,眉宇間滿是急切。


    於韞正在院子裏喝茶,見那軍卒慌慌張張的樣子頗為不悅,麵色一沉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有事慢慢說。天塌下來還有本將軍頂著呢,你怕個屁。”


    “將軍,是褐雲堡,褐雲......”


    “褐雲堡怎麽了?”


    於韞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這褐雲堡是宣府的前哨站,一旦褐雲堡出了事,宣府就將門戶大開。


    “韃靼人已經在圍攻褐雲堡了。”


    “什麽?”


    於韞麵色登時變得慘白如紙。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韃靼人已經大軍壓境了,褐雲堡恐怕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


    “他娘的,真是流年不利。”


    起初於韞還抱有幻想,希望韃靼人隻是來附近戍堡村落打打秋風,劫掠一番就會主動離去。


    可現在看來,韃靼人根本就是奔著宣府來的啊。


    隻要拿下了褐雲堡,韃靼人便有了落腳之地,可以將搜羅來的糧食暫存在褐雲堡中。這樣即使一時拿不下宣府,他們也可以徐徐圖之,不必立刻折返回漠北。


    而原本作為前哨站的褐雲堡也將成為埋在明軍背後的一根刺,隨時可以刺傷明軍自己。


    “將軍,那現在該怎麽辦?要不要派兵救援?”


    “還救個屁!”


    於韞大手一揮,不耐煩的說道。


    “這他娘的就是韃靼人設下的一個套。十萬大軍攻克一個堡壘就是轉眼間的事情,你以為他們能撐多久?韃靼人巴不得本將軍派兵救援,他們好圍點打援,把增援的軍隊全部吃掉。你認為咱們能和韃靼人野戰?本將軍派出多少士兵都會被韃靼人吃掉!”


    於韞發泄了一通,隻覺得暢快了一些。


    “去稟報巡撫大人、總督大人、小閣老,看看這件事該怎麽奏請陛下。”


    於韞隻覺得可笑不已。


    他是宣府鎮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可頭頂上還壓著宣府巡撫、三鎮總督、內閣大學士,實際就是一個傳話的人。


    “可,可那些都是我們的袍澤啊。將軍您怎麽能拋棄他們呢?”


    “去你娘的,你這是違抗本將軍的軍令嗎?”


    於韞隻覺得怒不可遏。文官們欺壓他也就罷了,現在連個大頭兵都敢不服從他的軍令了,他這個總兵還真是做得窩囊。


    “屬下不敢。”


    “滾吧。”


    於韞罵走了來報信的軍卒,仍然覺得憋了一肚子的氣,便索性換了身衣服前去拜見謝慎。


    在他看來別管是巡撫還是總督現在都拍不了板,現在能夠下決定的隻有天子。而要向天子進言沒有人比小閣老謝慎合適。


    於韞出了別院,騎馬來到巡撫行轅衝守衛在大門的軍卒沉聲道:“小閣老可在巡撫衙門?”


    “於總兵,小閣老和楊總督一早便去總督行轅了,您要找小閣老恐怕得等上一等。”


    真他娘的晦氣!


    於韞心道真是走了背運,怎麽找個人都找不到!


    “不必了,本將軍親自去一趟總督行轅。”


    雖然現在總督府是天子的臨時行宮,旁人很難接近,但於韞再怎麽說也是堂堂宣府總兵,想要覲見天子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本來他是打算先將韃靼人進犯褐雲堡的消息告訴謝慎和楊廷和,現在看來索性直接稟報天子,反正楊總督和小閣老都在總督府。


    想到這,於韞心下稍寬,便翻身上馬打馬往總督府去了。


    ......


    ......


    總督府內,正德皇帝朱厚照盯著掛在牆上的宣府地圖一言不發。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三鎮總督楊廷和、內閣大學士謝慎。


    相較於幾日前,朱厚照的心情沉重了不少。


    楊廷和將宣府的情況一一向他匯報,這讓朱厚照更為精確的了解了軍情、民情。


    比韃靼人更可怕的是宣府的駐軍在逐年減少,軍官們吃空餉的情況屢禁不止。


    軍戶製度的弊端由此顯現,不僅是楊廷和,便是朱厚照也沒有什麽很好的辦法。


    “宣府現在的駐軍隻有五萬人?”


    朱厚照轉過身來,眉宇間滿是憂色。


    “回稟陛下,確實隻有五萬人了。而且這五萬中還有不少老兵、傷兵。”


    楊廷和歎了一聲道:“這五萬人堅守城池、堡壘勉強還夠用,可要是主動出擊卻是力有不逮啊。”


    謝慎補充道:“陛下,臣以為軍製必須得改了,繼續這麽下去吃空餉的情況將會繼續加劇。”


    沒有人比謝慎更清楚軍戶製的弊端。


    明太祖朱元璋當初創建軍戶製度時借鑒了隋唐的府兵製。


    隋唐府兵是農忙時種地,農閑時練兵,每年抽各衛府兵入京師拱衛。


    軍戶製度卻隻學到了皮,沒有學到神,導致府兵製度的缺點被放大,優點卻沒有被繼承。


    現在的軍戶製度下,老子當兵兒子肯定也得當兵。那些百戶千戶還好,至少子孫也算是個小軍官,至於那些大頭兵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得充當百戶千戶的私人跑腿、打雜、幫閑,還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了事被百戶千戶以軍法處置。


    這也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下層軍卒逃籍,實在是受不了層層盤剝啊。


    “依先生看,該怎麽改呢?”


    朱厚照也知道現存的軍戶製度存在很多弊端,但他不知道從何入手。


    如果有人能夠給出一整套完整的改革方案,他還是願意一試的。


    “陛下,依臣之見,不妨建立新軍,以新軍和現存的軍戶製度並存,並實現逐步過渡。”


    軍戶製度和文官製度一樣是大明朝的立國之本,要想動它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謝慎知道要想讓朱厚照立刻接受他的想法是不現實的,故而才會退了一步。


    謝慎想要創建的新軍類似於戚繼光的戚家軍。


    這種招募式組建的新軍打破了軍戶製度下軍人世襲的傳統,可謂開拓出一個新天地。


    最重要的是,募兵可以注入新鮮血液,讓一潭死水般的大明軍隊重新煥發出活力。


    正如募兵製代替府兵製,謝慎認為新軍代替軍戶製度是個必然的過程,他隻希望這個過程能夠來的更快一些。


    ......


    ......


    “新軍?”


    朱厚照對這個名詞顯然很好奇,大手一揮道:“先生所說的這個新軍新在哪裏?”


    “回稟陛下,所謂新軍即指人員新、麵貌新、訓練方式新。”


    謝慎抓住機會,開始給正德皇帝普及起新軍的知識來。


    “所謂人員新,指的是這新軍人員都是從普通民籍的丁壯中招募,並非選用軍戶子弟。”


    謝慎這第一新就把朱厚照驚住了。


    “先生是說,不從軍戶子弟中招人?可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豈能說改就改?”


    謝慎心道您改的老規矩還少嗎?


    “陛下,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啊。”


    謝慎掉了一句書袋,幽幽說道:“眼下大明軍製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這個時候變還來得及,若是再拖下去那可就是被動的求變了。”


    “嗯,先生說的有道理。”


    朱厚照眼神中透出一股興奮,他沉聲道:“不過普通百姓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能靠得住嗎?”


    這也是正常人會想到的一個問題。


    “陛下,一張白紙有時候更容易點墨渲染,那些軍戶都已經思維定式了,再想改變反而不如這些普通民籍的百姓容易。”


    “那這麵貌新呢?”


    “所謂麵貌新,指的是在新軍軍紀的規製下這些新人能夠表現出一種有別於軍戶的嶄新麵貌,這對於逐步改變軍戶的陋習有很大的幫助。”


    軍戶大多是些老油條,對於如何偷奸耍滑十分清楚。要想讓他們主動改變恐怕很難,謝慎是希望用新軍來刺激他們,讓他們產生危機感。


    一旦軍戶明白他們並沒有所謂的鐵飯碗時也會被動的做出改變。


    “至於這最後的訓練方式新......”


    謝慎稍頓了頓,微微笑道:“臣是想用一種全新的訓練方式來訓練軍隊,不光叫他們演練搏殺技巧,還要他們學習火器等知識。”


    “這不就是神機營嗎?”


    神機營是京師三大營之一,營中兵卒多配備火銃。


    隻不過自成化弘治以來,神機營的作用漸漸淡化。若不是謝慎提及火器二字,朱厚照還真想不起京師還有這麽一個特殊的營所。


    “和神機營還不完全相同。”


    開玩笑,謝慎好歹也是個偉大的穿越者,如果穿越回大明還在玩火銃也太給穿越客丟臉了。


    既然要改革,就要改得徹底。


    那個在餘姚給他獻出土豆的佛郎機人已經有了回信,這次雖然沒有帶回謝慎夢寐以求的紅薯、番薯,卻帶來了另一件讓謝慎意外的東西——燧發槍。


    燧發槍的設計原理並不複雜,難就難在創造上。


    有了實物,再將其拆解仿製,對大明的匠人來說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眼下燧發槍的仿製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故而謝慎沒有稟告天子。


    這次正好借著機會將組建燧發槍營的事情向天子陳表。


    “陛下,您還記得上次臣獻出的土豆嗎?”


    朱厚照微微頜首道:“上次先生獻出的土豆,朕早已命人在豹房種植了,口感確實很不錯。”


    “臣是從一名佛郎機商人那裏得到的土豆。這次這個佛郎機商人給臣帶來了另一個寶貝。”


    “是什麽?”


    朱厚照十分好奇,追問道。


    “陛下,這寶貝的名字叫燧發槍,比火銃可要厲害多了。”


    朱厚照本來就對這些新奇物件很感興趣,聞聽此言立刻道:“這燧發槍現在何處?”


    “陛下,請恕臣欺君之罪。”


    “好端端的,先生何出此言?”朱厚照愣了一愣,隨即擺手道:“朕恕先生無罪便是。”


    “這燧發槍構造新奇,臣已經命工部匠人拆解仿製,想著等仿製成功再獻給陛下。”


    謝慎拱手道。


    “哦,朕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先生又不是有意欺瞞朕,何罪之有。”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過先生得催一催工部的匠人,朕還等著看這燧發槍究竟有多厲害呢。”


    建立燧發槍營隻是謝慎設想的第一步,之後肯定還會有一係列的舉措來強化新軍。


    當然,這些需要朱厚照這個大老板的支持,故而謝慎還是想勾起朱厚照的興趣。


    “臣遵命。”


    君臣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說的有來有回,讓楊廷和完全插不上嘴,這就有些尷尬了......


    正當楊總督思忖著該不該主動告退,給天子和小閣老留出一些私人空間時,禦用監太監張永走入稟報道:“皇爺,宣府總兵於韞說有緊要軍情要稟報皇爺。”


    朱厚照咳嗽了一聲,沉聲道:“宣他覲見吧。”


    不多時的工夫,宣府總兵於韞便走入廳堂內,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之禮。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於卿,有何要事奏稟啊?”


    於韞見謝慎、楊廷和都在也不再忖度措辭,沉聲道:“陛下,韃靼人已經攻到褐雲堡了。”


    這下不光是朱厚照,便是謝慎都嚇了一跳。


    這韃靼人怎麽來的如此之快。


    原本他以為韃靼人最少也得三日後才會抵達宣府,現在看來卻是提前了不少啊。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朱厚照陰沉著臉發問。


    “臣也是剛剛得到奏報,這便趕來稟報陛下。”


    於韞心道好在老子沒有猶豫直接來了總督府,不然萬一天子追問起來,他便是貽誤軍機了。


    “這褐雲堡就在宣府五十裏外,韃靼人一旦攻克,宣府就無險可守了。”


    朱厚照直是氣憤不已。


    “韃靼人還沒攻克這褐雲堡,你便說這等喪氣話,真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臣有罪!”


    正德皇帝一句話就把於總兵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朱厚照厭惡的擺了擺手道:“別動不動就跪,你不煩朕還煩呢。說吧,怎麽樣才能退敵?”


    “為今之計,唯有死守。一旦韃靼人沒有糧草了,就會自行退去。”


    於韞戰戰兢兢的說道。


    “你的意思是叫朕眼睜睜的看著褐雲堡被韃靼人攻陷?”


    朱厚照的聲調陡然升高,慍怒道:“讓百姓們戳著朕的脊梁骨罵朕是懦夫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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