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也確實很享受這種感覺。要知道會試的主考官是可以全權決斷考生的名次的。而到了殿試主考官就變成了皇帝陛下,謝慎這樣的內閣大學士隻能稱之為讀卷官。


    一字之差,權力卻是天壤地別。


    十來名讀卷官共同商討一個前十名的名單交給皇帝陛下排序,具體名次完全看他老人家的喜好。


    “嗯,那本次會元便點選此人吧。其餘優秀的文章也一並拿來,本官點選出前十。”


    雖然會試的名次沒有殿試那麽關鍵,並不直接決定進士名次,但那好歹也是一份榮譽啊。


    萬一殿試發揮不好考了一個三甲同進士,若是會試名次靠前也可以吹噓一番,不然同榜同年麵前怕是連頭都抬不起來。


    顧鼎臣將十來份優秀的文卷遞給謝慎,恭敬道:“小閣老,這都是本次會試出眾的卷子,您來看看。”


    謝慎展開卷子一一看來,雖然沒有方才那篇那麽驚豔,但也是言之有物,十分精彩。


    他將名次排好淡淡笑道:“諸位辛苦了,放榜之後本官會奏請陛下,獎賞諸位的。”


    “多謝小閣老。”


    眾人一齊高呼。


    謝慎轉向顧鼎臣道:“九和啊,隨我出來走走吧。”


    “下官遵命。”


    顧鼎臣態度恭敬道。


    二人先後出了公署,謝慎便問道:“這次會試閱卷一直都是九和在操勞。閱卷能如此順利,九和你功不可沒。本官這便奏請陛下,請陛下擢升你為禮部右侍郎。”


    顧鼎臣聞言大喜。


    禮部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無奈他朝中無人,雖然翰林修撰出身,但在東宮蹉跎了好幾年還沒有晉升的希望。


    這次會試他便使勁渾身解數表現自己,在不影響謝慎權威的情況下盡可能的展現價值。現在小閣老看到他的努力與能力終於決定提拔他了,顧鼎臣如何能不喜。


    大明的讀書人向往的終歸是權力,六部便是諸衙門中最重要的。禮部雖然實權不如吏部戶部,但勝在清貴。要是想進入內閣,在禮部鍍一層金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退一萬步講,即便最終顧鼎臣不能入閣,但做到禮部侍郎已經是極為榮耀的事情了。何況禮部侍郎遞補尚書也不是沒有可能,官居二品簡直是顧鼎臣夢寐以求的。


    “下官隻是盡心做事以報效朝廷,不敢言功。”


    雖然顧鼎臣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卻不能說出來。文人嘛,該有的矜持還是要有的。吃相太難看了可不行。


    “九和此言差矣。有功就是有功,陛下一向是賞罰分明的。”


    稍頓了頓,謝慎接道:“九和你是翰林出身,又在東宮做過諭德資曆是足夠的,出任禮部右侍郎不會有任何問題。若是有人質疑,你叫他來找我。”


    這半開玩笑的說話方式竟把顧鼎臣逗樂了。


    “小閣老倒是風趣。下官若再不答應就是不識趣了。”


    聰明人之間交談從來都很簡單。


    顧鼎臣知道謝慎是下定決心捧他,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好好幹,大明需要你這樣的棟梁。”


    謝慎拍了拍顧鼎臣的肩膀笑道:“本官可等著你分憂呢,別讓本官等太久啊。”


    謝慎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顧鼎臣心潮澎湃。


    小閣老莫非是在暗示將來會推薦他入閣?


    若真是這般顧鼎臣可真要飛黃騰達了。


    明代有非翰林,非庶吉士不得入閣的規矩,顧鼎臣是狀元,入仕即授翰林修撰,硬件條件上自然沒有問題。


    但符合硬件條件的人多了,內閣卻總共就那麽幾個位置,大部分還是老家夥占著。


    顧鼎臣這樣的新人要想冒頭沒有貴人提攜是絕不可能的。


    謝慎如此誠心待他,讓顧鼎臣都不知該如何表示了,隻想著這條命算是賣給了小閣老。


    “本官還有些公務處理,先回內閣了。九和啊你也回去吧,把所有名次列出來,後日就要放榜了。”


    “下官遵命。”


    顧鼎臣衝謝慎深施一禮,目送著謝慎離開了禮部。


    ......


    ......


    兩日後,會試正式放榜。


    考生們匯聚在貢院外,拚命向前擠去。


    榜上有名的狂呼狂歡,榜上無名的黯然神傷。


    但比起三年一科的常規考試,恩科本就是額外的機會。故而即便落榜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唐寅跟一眾考生一樣從人群中拚命擠出一條道來,好不容易來到最前一排又險些被一個大胖子擠出去。


    踮著腳尖掃了一眼,唐寅竟在第一列第一位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確實是他沒有錯!


    雖然唐寅很自信,但真正得中會元後還是欣喜若狂。


    唐寅的科舉之路走的異常艱辛,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實屬不易。


    現在考中會元證明他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老天爺還是開眼的。


    “恭喜伯虎啊!”


    “恭喜恭喜!”


    “唐會元今日可得請客。咱們鳳仙居走起來!”


    幾名與唐寅一同從蘇州趕考的士子見到唐寅高中會元皆是開口祝賀。


    唐寅一一拱手還禮,心情別提有多好了。


    人有時活著求的就是一個認同感,對於讀書人來說獲取認同感的最好方式就是科舉。


    科舉上沒有成績,便是作出再多的詩詞又用何用?除了一個才子的虛名外別無用處!


    “哪位是新科會元,蘇州府唐寅唐伯虎?”


    皇榜旁,一名書吏掃視人群急切的問道。


    “在下便是。”


    唐寅清了清嗓子向前邁了一步。


    “唐會元,請跟著小的來,按規矩唐會元應去禮部拜謝考官。”


    “自該如此。”


    唐寅點了點頭輕聲道。


    所有人都朝唐寅投來了豔羨的目光。


    雖然會試排名並不等於最終的殿試排名,但這至少是一大榮譽。


    說出去,老子是會元不是無比拉風的嗎?


    從貢院到禮部要穿過整個京城。


    好在那吏目給唐寅備了馬不然得走上小半天。


    唐寅來到禮部大門前,在門官的侍奉下翻身下馬,又被在胸口前插了一朵紅花這才神清氣爽的踏入禮部。


    ......


    ......


    按照大明的舊製,殿試後有瓊林宴,類似於鄉試後的鹿鳴宴讓考生徹底的放鬆狂歡。


    但現在顯然還不是狂歡的時候。


    雖然會試結束就等於考中了進士,但畢竟還有象征性排名次的殿試,總不能不給天子麵子提前狂歡吧?


    雖然不能狂歡,但照理確實應該拜見主考官。


    畢竟經此一試後,所有得中的考生就是會試主考官的門生了。


    在大明朝,座師與新科進士之間的關係極為特殊,貫穿仕途始終。


    唐寅是會元,自然是必須拜見主考官的。


    讓唐寅有些意外的是,禮部衙門裏並沒有其餘高中的考生。


    這便有些奇了,正當唐寅疑惑的駐步不前時,那書吏笑著解釋道:“唐會元莫要見怪,小閣老怕接受太多考生拜見,影響他們備考,故而隻叫您一人代表他們了。”


    “......”


    唐寅聽到這裏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謝慎可真會替考生著想。但這樣一來,唐寅的快感便降低了不少。畢竟高中的喜悅還是應該在同榜同年的恭維中才能得到放大。


    隨著書吏繞過影壁來到一處低矮的公署前,唐寅深吸了一口氣。


    在他麵前站著的不就是謝慎嗎?


    他二人在蘇州滄浪亭相見時可不是這種感覺。那時他隻覺得謝慎是個閑散的文人,透著一股子書卷氣。


    而眼前的這個人明顯是個久經官場磨礪的大人物。


    “學生拜見恩師。”


    唐寅雖然覺得有些別扭,還是做足禮數衝謝慎深深施了一禮。


    謝慎微微點頭,笑道:“唐會元的文章本官和一眾同考官都看過了,確實是鞭辟入裏。你得會試頭名實至名歸。”


    謝慎當初看到文章時並不知道是唐寅作的,後來得知消息也是驚訝不已。


    畢竟唐寅已經放浪形骸多年,才溫書半年多就恢複到了巔峰狀態,這個天賦實在是可怕。


    怪不得有的人天生就是為了科舉而生的,隨便寫寫就能中進士入朝堂。而有的人窮其一生也最多混個秀才,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多謝恩師誇耀。”


    謝慎衝旁邊的顧鼎臣點了點道:“這位是副考官顧鼎臣顧大人,你也一並見過吧。”


    “學生見過老師。”


    唐寅微微扭過身來,亦是衝顧鼎臣見禮。隻不過這次稱謂卻是從恩師變成了老師。


    畢竟恩師隻有一個,老師卻可以有多個。


    從開蒙的蒙師,到授業的業師,數不勝數。


    “嗯,你的文章很有味道,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報效朝廷。”


    顧鼎臣拿捏了一番說辭,他既不能說的太強勢,這樣會搶了主考官謝慎的風頭。但也不能太含糊,這樣明顯會失掉氣場。


    畢竟副考官是僅次於主考官的人物,若是跟個花瓶一樣會叫人笑掉大牙的。


    “多謝老師。”


    唐寅雖然比顧鼎臣還要大上幾歲,但在官場資曆上卻是實打實的小字輩,態度恭敬一些總歸沒有錯。


    謝慎和顧鼎臣又說了幾句勸勉的話便抽身離開了禮部,唐寅接著一一拜見了同考官。


    同考官是閱卷官,雖然唐寅的卷子是顧鼎臣和謝慎親閱的,但他並不知情,故而對同考官一一行了大禮。


    其實他是十分想追上去和謝慎聊聊的。二人自蘇州一別後已經大半年沒有好好聚過了。


    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行的。


    畢竟謝慎是主考官,若是讓有心人得知他們私交甚好,恐怕會給謝慎惹來不小的麻煩。


    還是等到殿試結束後再去拜見謝慎吧。到了那時,一切塵埃落定,即便有人想要嚼舌根子也張不開口了。


    結束了拜師,唐寅心滿意足的回到了蘇州會館。


    此時的蘇州會館大門前早已擠滿了等候的同鄉士子。


    唐寅中了會元,為蘇州爭了一口氣,幾十年來被吉安、紹興壓製的惡氣終於可以出了。


    “伯虎回來了,伯虎回來了!”


    “唐會元,你可一定要再奪狀元啊。這樣咱蘇州也有一位大三元了。”


    唐寅曾是南直隸的解元,後來因為卷入科場舞弊案被革除功名,解元名頭自然也就除去。


    但去年天子恢複了唐寅的舉人功名,理論上來說稱呼唐寅為唐解元確實也沒有什麽不妥。


    現在這個稱呼又可以改一改了,唐會元,嗯,比起唐解元來似乎更拉風一些。


    “老夫真是為伯虎感到高興啊。”


    賈和一邊捋著胡須一邊笑道。


    本來唐寅被自己內侄劉祜偷了文稿,弄的賈和心情很差。但現在這些陰霾都被一掃而空。


    現在還有誰會去關注唐寅失竊這種小事情?大家的目光都匯聚到唐寅高中會元上。


    那可是全蘇州士子的大喜事,蘇州會館也會跟著火一把。


    以後說出去,唐會元住過的屋子怎麽也得是三倍,不,是十倍價格!


    唐寅的心情自然也是極好,他衝賈和拱了拱手道:“多謝暉寧兄,唐某初來京師時多虧了暉寧兄照拂。”


    這話說的賈和樂開了花。


    好嘛,他賈和果然沒有看錯人,唐寅不是個不懂感恩的人。


    “來來來,咱蘇州父老為你準備了一場慶功宴,今夜當是不醉不休!”


    作為蘇州會館內年齡最大的人,賈和來說這句話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唐寅卻是有些驚訝。


    “這......諸位的好意唐某心領了,酒宴就不必了吧?”


    “伯虎啊,你這是哪裏話。中了會元可是頂天的好事情,怎麽能不慶賀呢?”


    賈和上前一步,熱情的拉起唐寅的手,闊步往裏走去。


    “朝廷不辦酒宴,同鄉們給你辦!”


    唐寅知道推脫不了,便咬了咬牙應允道:“既如此,唐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心中卻道千萬不要喝的爛醉如泥,現出醜態啊。


    唐寅是這場慶功宴最大的主角,酒宴之上,吳中才子們紛紛衝唐寅敬酒,唐寅也實在一一喝了下去,沒過十幾杯便眼神迷離,醉意盎然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古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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