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裏格斯隨著書吏匆匆來到會同館公署,見到謝慎也在其中,愣了一愣道:“謝大人?”


    “怎麽?見到本官有這麽驚訝嗎?”


    謝慎麵上微微帶著笑意,打量著眼前這個佛郎機人。


    對於他來說,羅德裏格斯簡直就是一塊活寶。


    先是土豆,再是玉米番薯,最重要的美洲作物都被他帶來大明了。看來下次得讓他弄來辣椒,這樣也可以改善大明百姓的飲食習慣嘛。現在想吃點辣口的還得用茱萸代替,可辣椒的神韻豈是茱萸能比的。


    “謝大人,此次我前來大明獻給了大明皇帝陛下玉米和土豆。皇帝陛下很高興,我想謝大人也是如此吧?”


    這個佛郎機人!


    謝慎心中不由得慨歎,果然人都是無利不起早啊。


    羅德裏格斯這麽說便是赤裸裸的邀功了。


    邀功倒也沒什麽,他確實當賞嘛。


    “你說說看,想要什麽賞賜?本官會奏請陛下。”


    羅德裏格斯搓了搓手掌,笑吟吟的說道:“懇請大明皇帝陛下把蘇綢賞賜一些給我,這樣把綢布帶到歐洲也好換些銀錢。”


    謝慎心道羅德裏格斯還真是好算計。蘇綢在大明本就是頂級綢布,隻有皇親國戚、王孫公子才能用的起。商人雖然也可以買得起卻不能穿出去,因為大明祖製商賈隻能穿布,不能穿綢,穿了就是僭越。所以蘇綢就是身份的象征。


    但再怎麽樣蘇綢在大明的價格也沒有那麽誇張,而歐洲綢子的價格是大明的幾十上百倍,歐洲貴族紛紛以穿綢為榮。


    羅德裏格斯隻要買些綢子拿回歐洲去賣就可以賺的盆滿缽滿。


    可他連這點錢都不舍得花,希望大明皇帝可以直接賞賜他綢布,他好做一次無本買賣。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羅德裏格斯遠渡重洋來到大明,一路顛簸勞累受些賞賜也是應該的。


    人嘛不能總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有時需要換位思考一下。尤其是對羅德裏格斯這樣的有功之士,要想讓其毫無保留的賣力氣就要給他足夠的好處。


    “嗯,本官會把話帶給陛下的。還有別的嗎?”


    羅德裏格斯沉吟了片刻道:“這些綢布我會叫人帶回歐洲去賣。不過我想要留在大明學習文化。”


    呃......


    謝慎萬萬沒想到羅德裏格斯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不過你留在大明真的是為了學習文化嗎?”


    “自然如此。”


    羅德裏格斯頻頻點頭:“大明的文化吸引著我,我想要沉下心來細細學習。”


    謝慎還能說什麽?雖然羅德裏格斯可能是想著借這個機會學習綢布織造,燒瓷等技術,但從明麵上看確實是打著學習文化的旗號,謝慎沒有理由拒絕啊。


    要知道朱厚照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番邦的人都來到大明學習,這樣一來才能顯示出大明的強大嘛。


    “這件事我也會奏請陛下的。”


    一旁的鴻臚寺少卿,會同館實際負責人趙吉都傻了,小閣老真是貴不可言啊,這種事情竟然可以代替天子發聲,看來自己要好好抱緊小閣老大腿才是。


    按下這邊且不提,卻說朱厚照回到豹房後還對煮玉米的味道戀戀不忘,幾次忍不住想要命人再做一份。但一想到這些都是珍貴的種子,肚子裏的饞蟲便又消停了。


    唉,誰說做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的,朱厚照想吃一頓好的都不行,真是愁煞人也。


    正在朱厚照悶悶不樂時,張永來報說小閣老求見。


    朱厚照便叫張永宣謝慎覲見,心道要借著機會好好給先生訴訴苦。


    謝慎進了大殿,衝朱厚照微微欠了欠身道:“陛下,臣方才去了會同館見了那佛郎機商人。那人希望陛下賞賜他一些蘇綢,好讓他帶回去賺些銀錢。”


    “賞!此人立有大功,怎麽賞賜都不過分。張永,傳朕旨意從今年蘇州進獻的綢子裏撥一千匹賞賜給那佛郎機商人。”


    “奴婢遵旨。”


    穀大用連忙恭敬道。


    “陛下還有一事,這佛郎機商人想要留在大明學習大明文化。”


    “嗯,這是好事情嘛。便讓鴻臚寺少卿趙吉去安排好了。吃穿用度都由會同館負責,一切按照最高標準,不能墮了去大明威儀。”


    對於朱厚照的態度謝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大明皇帝向來都好麵子,好不容易有番國商人想要留在大明學習文化,天子怎麽可能拒絕,還不是得好吃好喝的供著,就當樹立個典型給別的國家看。


    “陛下,此人若有心傳播大明文化,臣以為可以叫其學習儒學。”


    呃,朱厚照狐疑的看著謝慎,不知道先生今天是怎麽了,竟然一反常態的推崇起儒學來了。


    不管謝慎願不願意承認,在朱厚照看來他都是一個堅定的儒學黑。雖然是靠著科舉上位,但謝慎沒有一絲一毫的腐儒氣息,反而待人接物,為人處世帶著一股銳氣。


    靠著這股銳氣謝慎接連推行新政,涵蓋了各個領域。


    這些改革施行後,受到最大影響的自然是士大夫階層。而這些士大夫階層是與儒家牢牢綁在一起的。


    他們自然對謝慎懷恨在心,這一點從謝慎主張創辦匠作學院,給匠人更高的身份開始便得到了映證。


    謝慎竟然說起儒家的好來,這真是出乎朱厚照的意料。


    “先生真的這麽認為?”


    謝慎自然明白朱厚照心中想的是什麽,他笑了笑道:“陛下麵前臣怎敢妄言。這些蠻夷既然要學文化,無外乎儒釋道三者擇一。釋道這兩樣就不要考慮了,這些蠻夷有自己信奉的宗教且十分虔誠。那麽唯一可以讓他們學的就是儒學了。”


    稍頓了頓,謝慎接道:“而且,儒學對於改造蠻夷思想有很大作用。如果他們真的從心裏認可儒學,那麽大明對其百便已經完成了征服。”


    朱厚照點了點頭道:“其實先生真正想說的是後一點吧?”


    ......


    ......


    “陛下英明!”


    謝慎嘴角微微一勾道:“蠻夷雖然不比大明,但有些地方還是可取的。若能為大明所用,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文化入侵比軍事入侵更可怕,因為它可以從思想層麵控製一個族群乃至國家,從而達到對這個國家的實際控製。


    歐洲現在剛剛經曆了黑暗的中世紀,正處於思想蒙昧的時期,若是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完成儒學的文化輸出,徹底改變歐洲人的思想也不是毫無可能。


    換句話說,謝慎利用的是一個空窗期,若是再往後歐洲人思想覺醒,再想完成儒學的文化輸出就絕不可能了。


    “嗯,知朕者先生也。其實朕也是這麽想的。”


    朱厚照道:“我大明的屬國無一不尊奉儒家。這西夷豈能例外。”


    謝慎心中有些無奈,朱厚照還是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啊。


    不過這影響不大,隻要他照著自己說的去做,一切就都好說。


    謝慎又想起盛唐時的遣唐使來。


    有唐一代,各國都紛紛派駐遣唐使來唐學習。


    學習的方麵涵蓋政治製度、宗教、經濟、文化、匠藝各個方麵。在諸國之中尤以某扶桑國最甚。


    可惜當時的唐朝雖然已經有了科舉,但科舉體製並沒有像宋乃至明清時那麽完備。


    沒有科舉的儒學最多隻是提供了一個學習的方向,而不具備很強的文化輸出能力。


    這也是為什麽唐朝向扶桑國輸出了那麽多,最終還能讓其保持獨立性沒有被同化。


    假如當時唐朝已經有了完備的明清科舉體製,那想必這些派出遣唐使學習的國家都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真正變成唐朝屬國。


    好在現在也不晚嘛。


    佛郎機人有意學習大明文化,便給他們看看儒學的精髓,如果能文化輸出自然最好,如果不行對朱厚照對大明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失。


    “便依照先生說的做。”


    朱厚照搓了搓手掌道:“至於顧鼎臣的事情朕也想好了,準其出任禮部右侍郎,並讓其入閣參與政務。”


    皇帝陛下的思維跳躍性還真是強,謝慎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天子已經在說另一件事了。


    “陛下英明。顧鼎臣此次會試已經展現出了不俗的能力,臣相信其一定不會辜負陛下之恩。”


    朱厚照這麽說就意味著謝遷可能真的離致仕不遠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謝老爺子的身體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原本謝慎還打算讓謝遷再幹個幾年,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謝遷一旦致仕,謝慎將會遞補為次輔,內閣也隻有他和李東陽兩個人,確實太少了一些,叫顧鼎臣入閣也沒有什麽問題。可以隻是叫他參與政務,而不授予大學士頭銜嘛。


    有沒有大學士頭銜可是有本質區別的。這是對閣臣的一種認可。往往隻有入閣時間較長,較得聖心的閣臣才會被授予內閣大學士的名號。


    顧鼎臣即便入閣那也是給李東陽謝慎打下手的,沒有名號再正常不過。


    “希望如此吧。”朱厚照長歎一聲道:“老實說,朕還習慣了和謝次輔時不時吵個嘴,突然他要致仕,朕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謝慎:“......”


    他直是一臉黑線,皇帝陛下能不能有點追求啊。跟內閣次輔吵嘴竟然成了一項日常任務了?啊?


    “陛下,老大人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


    謝慎一臉無奈道:“他為大明奉獻了一輩子,頤養天年也是應該的。”


    “嗯,朕這次不會強留了。”


    朱厚照實在不忍心看著病魔纏身的謝遷一次次的往宮裏跑。雖然朱厚照賜給謝遷肩輿,那那玩意坐時間長了也不舒服啊。


    謝遷也算是看著朱厚照長大的老人,眼下要離開朱厚照難免傷感。


    對此謝慎還是有些欣慰的。朱厚照重感情,對於與他要好的臣子必施恩惠。


    這一點作為君王來說十分難得,換個立場君王隻有如此臣子才會為其賣命。


    要是換了嘉靖或者萬曆那樣生性涼薄的君王,臣子們都忙於內鬥自保,哪裏還有什麽心思處理政務做實事?


    禦下有時候就是一件十分有學問的事情,單純的靠玩弄權術收獲的肯定隻是離心離德。


    “陛下準備授予唐狀元何職?”謝慎不想再討論這麽悲傷的話題,故而撥轉話頭開始談論唐大才子的授官事宜了。


    談起唐寅朱厚照麵上總算有了喜色。


    他咳嗽一聲道:“他是狀元,自然是授予翰林修撰了。這都有祖宗定製,又不是朕可隨意而為的。”


    稍頓了頓,朱厚照接道:“不過朕打算曆練唐狀元幾年後叫他去鴻臚寺任職。”


    “啊?”


    謝慎不禁啞然失聲。


    開什麽玩笑,翰林詞臣結束翰林院任職後不都是去東宮鍍金嗎?即便去不了東宮也可以去六部嘛。六部好歹也是一線衙門,鴻臚寺算什麽?撐死了就是二線,沒什麽上升前景啊。


    唐寅要是聽到這個消息,還不得氣的吐血。


    “先生以為不妥?”


    朱厚照顯然也不太自信,連謝慎都持懷疑態度的話,他確實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臣隻是覺得唐狀元不適合鴻臚寺任職啊。鴻臚寺掌朝儀,而唐狀元顯然不是那種嚴肅的人,讓唐狀元去鴻臚寺恐怕不能人盡其用啊。”


    其實謝慎把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畢竟對麵是天子還是要給他留些麵子的。


    “先生誤會了。朕的意思是叫其兼著鴻臚少卿的職位,實際去會同館主持事務。”


    原來如此!


    謝慎心中稍定,這麽看來皇帝陛下還是很有用人水準的。


    會同館負責的是朝覲使臣的接待,說白點就是陪吃陪喝陪玩三陪嘛。


    唐寅本就是放蕩不羈的性子,雖然這些年給磨礪的差不多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也不可能完全改變。


    朱厚照之所以用唐寅大概就是看重了他混不吝的勁頭,畢竟唐寅是畫春宮起家的,又跟妓女打成一片,三陪方麵肯定點子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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