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千戶,你我並無仇怨,又何必把事做絕。”


    林封忍著劇痛,聲音顫抖的說道。


    “不不不,林知州顯然弄錯了。你我並無仇怨不假,但卻不是錢某要把事情做絕。把事情做絕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林知州自己。”


    錢嵐笑著解釋道:“林知州既然身為大明官員,自該食君俸祿,忠君之事。可是林知州卻假借朝廷名義汙損陛下名聲,如此所為難道不該受到教訓嗎?”


    林封的頭微微抬起,咬了咬嘴唇道:“滿口胡言,真的是滿口胡言。你有什麽證據說我假借朝廷名義查封竹窯?”


    “證據嗎?你的侄子林易已經招認了,不知道這算不算證據?”


    錢嵐狡黠笑道。


    林封聞聽此言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侄子會那麽不爭氣竟然直接招認了。


    如此一來,他所有的堅持都沒有了用處,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從林某口中撬出供詞呢!”


    “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錢某的意思。”


    錢嵐聳了聳肩道:“你做了什麽錢某一清二楚,但事情必須你親口說出。你若是識相恐怕能死的痛快點。不然錦衣衛的大刑可以一樣一樣給你試,包你挨不住招認。到了那時,恐怕你就和爛泥一樣了。”


    說到這裏,錢嵐嘴角微微勾起,擠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此刻的林封已經徹底絕望,他隻希望這一切能夠快些結束。


    “還有,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人想想吧?”


    錢嵐鬼魅的說道:“想一想你的妻女罰入教坊司的場景吧。那真是千人騎,萬人嚐啊......”


    “我招認了,你就能保證他們不受欺淩嗎?”


    “這我可不敢保證,不過我會盡量去求謝首輔。隻要他點頭,想必這些都不是問題。”


    錢嵐淡淡道:“陛下那裏還是很好說話的,隻是這件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恐怕你的人頭是掉定了。”


    林封哈哈大笑道:“罷了,罷了。以我一人之死換得家人之幸,足矣。”


    笑罷,林封便朗聲道:“想必供詞你們都已經擬好了吧,拿來叫我畫押吧!”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何必弄成這麽血淋淋的?”


    錢嵐也是大喜。


    想不到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倒真的讓林封招認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輕鬆一些。


    一名錦衣衛校尉取來擬好的供詞,交給了林封看。


    “不必了,方才錢千戶已經把林某的罪行說了個遍,想必不會有遺漏的吧?”


    那校尉便把供詞拿到林封的手邊,讓他蘸著畫了押。


    一切搞定,錢嵐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林封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你的家人不會受苦的。”


    林封目光卻忽然變得冰冷:“這點林某還是相信錢千戶的。不過除此之外,林某還要檢舉。”


    “哦?”


    錢嵐十分驚訝。林封的這個舉動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檢舉?他要檢舉誰?


    “錢千戶既然是錦衣衛,大概不會認為山東官場隻有林某一個貪官蛀蟲吧?如果說大明的官場是一顆大樹,那麽它是從根爛到底的。林某不過是這顆大樹上一個小小的蚜蟲,如何當的起這麽多罪名。便是要死,林某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錢嵐這下了悟。


    原來林封林知州也是一個背鍋的啊。他背後一定有人,隻不過拿林封做了擋箭牌罷了。


    “其實呢,咬人這種事情很可恥。不過鑒於錢某幹的就是這個營生,也就樂得見到人檢舉了。”


    錢嵐攤開雙手示意林封繼續說。


    林封稍稍緩了一緩,似乎在積攢力量。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林封才再次開口道:“山東不比江南富庶,又不如遼東土地廣闊,是為地狹人稠之地。這些年來,老天爺又不開眼,接連鬧旱災蝗災,成片的死人。朝廷撥付賑災的銀兩,經由布政司衙門分撥,可實際上到了地方府縣,十存其一就不錯了,剩下的都進了布政使大人的腰包。”


    嘶!


    聽到這裏錢嵐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想不到林封知道的內情還挺多,一爆就爆出這麽一記猛料來。


    如今山東布政司布政使是秦可望秦老大人。此人在大明官場極有聲望,被認為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想不到竟然會克扣賑災的銀兩。


    林封雖然是一條瘋狗,但咬人也不是隨便亂咬的。他檢舉布政使秦可望,就說明秦可望確實屁股不幹淨。


    錢嵐並沒有打斷林封,而是雙眼眯成一條縫,靜靜的聽著。


    “秦大人不但貪賑災的銀兩,還和本地望族清河崔氏眉來眼去,低價販賣鹽引給崔家,以牟取暴利。”


    林封雖然並未說完,但錢嵐已經十分清楚了。


    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結。


    秦可望將鹽引低價賣給崔家,崔家利用在本地強大的勢力公開賣鹽牟取暴利,之後再返利給秦可望。


    這樣一來秦可望和崔家都有好處,唯獨朝廷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當然,百姓們買不起高價鹽巴,也是很苦的。


    身為錦衣衛,錢嵐早已變得冰冷,但這次卻出離的憤怒。


    若林封說的都是真的,這個秦可望便太不是東西了。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錢千戶覺得林某有必要扯謊嗎?”


    林封苦笑道:“我是必死之人,就是說些實話罷了......錢千戶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錢嵐心中咯噔一聲,心道還沒說完?這個秦可望究竟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林封喟然一歎,繼續道:“秦老大人不但克扣賑災銀兩,私自販賣鹽引,還通倭!”


    聽到這裏,錢嵐險些昏倒。


    通倭?


    堂堂大明山東布政司布政使通倭?


    錢嵐直懷疑是他聽錯了,直到林封重複道:“朝廷總把注意力放在南直隸、閩浙,認為倭寇主要在這些地方出沒。其實山東的倭患比之這三地一點也不少。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倭寇得到了山東官府的默許,可以與本地海商合作走私而不受製裁。條件就是定期將走私所得抽成送到布政司衙門。”


    ......


    ......


    如果說克扣賑災銀兩,販賣鹽引隻是經濟問題,那麽通倭就是一個政治問題了。


    此刻錢嵐的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林封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山東布政使秦可望就不僅僅是一個蛀蟲,還是人渣了。


    “既然你檢舉了秦老大人,錢某自然會去查。不過還需要你做些配合。”


    錢嵐暫且壓下怒火,和聲說道。


    “怎麽配合?”


    “修書一封叫人送到濟南府。”


    林封猶豫了片刻道:“這麽做對我有什麽好處?”


    “檢舉有功,或許功過相抵饒你一命也未可知。當然錢某不能對你做任何保證,一切都要看陛下和謝首輔的意思。我隻能說你這麽做有一線生機。不去做便隻有死路一條。”


    林封有些心動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乎人呢?


    他之前之所以不祈活是因為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但現在看來卻是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可能。


    與秦可望的罪名比起來,林封的罪簡直就不值一提。如果真的能夠配合錦衣衛釣到秦可望這條大魚,或許真的能夠將功折罪。


    林封不想死,不想像一頭豬一樣被五花大綁斬於菜市。


    現在是他唯一的機會......


    “我答應你。”


    林封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苦笑道:“不過得先放我下來吧。”


    錢嵐攤開雙手道:“好說好說。林大人也不要怨恨錢某,這也是錢某職責所在。”


    錢嵐示意錦衣衛校尉上前把林封從刑架上放了下來,又命郎中前去給林封處理傷口。


    一切搞定後才意識到林封此刻一絲不掛。尷尬之餘錢嵐命人取來一套幹淨的衣服給林封穿上。


    “取紙筆來。”


    錢嵐揮了揮手,立刻便有書吏取來筆墨、紙張恭敬的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


    林封是被錦衣衛突然逮捕的,除了錦衣衛和檢舉林封的小吏根本沒有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秦可望也不太可能知道泰安已經發生了變故。


    隻要林封立刻修書一封叫人送到濟南府,還是能夠起到效果的。


    林封此前受刑已經近乎虛脫,現在握筆的手都是顫抖的。


    這真是極盡諷刺,要知道林封可是寫的一手好字,現在寫出來卻是歪歪扭扭。


    錢嵐眉頭緊蹙,打斷道:“這樣潦草的筆跡肯定會被看出破綻來。可有與你筆跡相仿的人?”


    林封點了點頭道:“我公務繁忙時會讓師爺代筆,他模仿我的字很在行。”


    錢嵐遂衝左右吩咐,命其速速將林封的師爺提來。


    林封大為驚訝道:“錢千戶就不怕多一人知道這事?”


    錢嵐大笑:“知道又怎樣?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師爺,難道還能翻了天去?我們可是錦衣衛,能控製的了你,自然就能控製的了他。”


    林封苦笑道:“明白了。”


    不多時的工夫,林封的師爺王暉便被帶到了大牢。


    來時他頭上罩著布袋,嘴上又塞著破布,故而發不出任何聲響也不知道自己來的是什麽地方。


    直到錢嵐一把揪掉他頭上的布袋,王暉才重見天日。


    他一眼就看見對麵的林封,驚訝的險些掉了下巴。


    “東......東主?”


    “旁的東西不要多問,照我說的去做。”


    林封歎息一聲道:“現在寫一封書信給布政使秦老大人,就用我的口吻和字體。”


    稍頓了頓,林封又轉向錢嵐:“至於信的內容,聽這位大人的吩咐。”


    “遵命。”


    身為幕僚,王暉有著極好的職業素養,不該問的問題絕不多問。


    錢嵐也不怕有詐,將主要的意思說給了王暉。


    王暉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即恢複了平靜,端坐在小幾錢提筆揮毫。


    不多時的工夫,王暉便把信寫好,要遞給林封看。


    林封搖了搖頭道:“直接給這位錢大人看好了。”


    錢嵐取過信紙掃了一眼,確認就是他要的意思,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速速把這封信送到濟南府,以泰安州衙的名義。”


    王暉不敢推脫,連忙接過信來。


    “東主這裏......”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速速派人送信罷。”


    不知不覺間林封心底又升起了一絲希望。隻要拉秦可望下水,他便有一線生機。


    ......


    ......


    山東官場這潭死水終於泛起了波瀾。


    而攪動這潭死水的就是泰安知州林封。


    他的一封‘親筆書信’送到濟南府,引得人心惶惶。


    據說山東布政使秦可望秦老大人看過這封書信後勃然大怒,一連砸了十幾隻瓷杯。


    盛怒之後,秦可望立刻叫人請來了按察使杜子銘、濟南知府韓岡與他共商大計。


    這次議事是在布政使衙門後衙進行的,內容無人知曉。


    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次突然的議事肯定和泰安來的書信有關。


    難道說泰安有變?天子要整飭吏治?


    濟南府乃至整個山東布政司的官員都人心惶惶了起來。


    要說幹淨,大明的官員有哪個幹淨?


    別的不說,截留火耗,冰炭兩敬總歸是有的吧?


    前者是為了自用,後者是獻給京師的大佬。


    在官場混不守規矩怎麽行?而這兩條就是官場的規矩,缺了哪一條都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布政使秦可望,仿佛老大人就是那先知春江水暖的鴨子。


    隻要秦老大人一動,所有人就會跟著動。


    可是秦可望遲遲未動,非但不動反而病了,還一病不起。


    一同病的還有濟南知府、山東按察使等一幹高官。


    如此反常的事情自然驚動了天子。


    天子親自命隨行禦醫前往濟南府看診。


    禦醫探診是無上的榮耀,秦可望是不敢拒絕的。


    可他明顯是裝病,禦醫診治一番還不是立刻露餡?


    無奈之下秦可望隻得祭出下策,命仆人將整桶的冰水從他頭上倒下。


    秦可望本就是花甲之年,被冰水這麽一激自然染了風寒咳嗽不止。


    山東按察使和濟南知府等一幹同黨得知後驚訝不已,心道居然還有這種操作,紛紛效仿。


    ‘冰桶挑戰’的效果自然是沒得說,一幹官員紛紛病倒,禦醫抵達濟南府後直是傻了眼,心道傷風難道還能傳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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