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像下的方形石板便緩緩滑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通路。


    暗道!


    聖女像下,果然藏有玄機。


    借著燈光,向下延伸的石階上已長滿青苔,直到沒入黑暗。


    他們兩個都注視著這通路。


    楚雲卿動了。


    他仿佛根本看不出下麵可能有危險似的,就像漫步在自家花園那樣,準備往下走。


    煊的眸中閃爍著捉摸不透的明焰,他忽然變得一本正經,擋在楚雲卿身前,正色道:“二爺,恐怕這下麵也有機關。”


    而且可能,還是會殺人的機關!


    楚雲卿的一雙眸中也閃爍著光,毫不畏懼的光!


    他笑笑,看著煊,淡淡問道:“害怕嗎?”


    煊怔了怔。


    這話沒有半點輕蔑之意,就隻是很尋常的一句問。


    可這很尋常的一句問中,又蘊藏著某種不尋常的感情。


    煊猜不透,也不敢多猜。


    時間也不容他多猜、多想!


    他答:“害怕。”


    這個回答,楚雲卿並不意外,可他也沒有覺著失望。


    因為,這才是人之常情。


    楚雲卿剛想讓煊留在這裏,煊卻忽然傻傻一笑,寶光璀璨的那種,道:


    “可是,如果是跟在二爺身邊,我就不怎麽怕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楚雲卿身邊黏了黏,還再自然不過的,挽住了楚雲卿的手臂。


    楚雲卿竟然也由著他的行為,沒有嫌他婆媽惡心。


    他們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沿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下去。


    通道沒有光照,仿佛是來到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陰森、潮濕,又充滿神秘。


    起初,他們走得很慢,待眼睛漸漸習慣黑暗,可以勉強辨清時,便越走越順利。


    通路盡頭又是一間石室,已範青的牆壁上燃著六盞長明燈,燈光陰森,照著四麵木架上的書卷和賬冊,還有角落裏的三個大木箱。


    正中央也立著一尊青銅巨獸,張著大口,可口中銜著的長明燈卻已熄滅,隻留一個空洞洞的燭台,正對著那三個木箱。


    楚雲卿的目光便落在這青銅巨獸上。


    而煊則走到一側的木架前,隨手抄起一本書卷,翻了幾頁,忽然驚呼:“二爺!你快來瞧!”


    書卷上記的都是人名,一卷大概有百人,大部分的人名上,都被朱紅筆劃了一道。


    這樣的書卷木架上還放著不少,楚雲卿一本本翻閱,每卷都是這個情況,粗略估計下來,被紅筆標注的人多達幾千人。


    這是什麽意思?


    而那些被標注的人,他們隻有一點共同點,那就是從名字判斷,他們都是男人。


    這又代表什麽?


    楚雲卿沉吟片刻,道:“這上麵記錄的,恐怕正是分壇的所有教眾,這個數量,才應該是一個分壇應有的人數。”


    煊又從木架上取出幾本書卷,吹散上麵的積塵,將每一本都翻仔細了,才緩緩道:“沒被標記的人,粗略計算下來,有幾百人。……這個數字剛好跟那人說的分壇現有人數基本吻合。”


    朱紅筆在他們名字上留下狹長的一道,筆鋒有力,仿若劍鋒,就這樣將他們的存在完全抹殺。


    “他們不在這個村子,也不在分壇的據點,那麽這些人都到哪裏去了?”


    楚雲卿沒有答煊,而是轉向了另一側的木架,拿起一卷書卷。


    書卷所有記錄,全指向邊境線上的一處廢棄石礦場,一個距離西閣國邊境不過幾百裏的廢棄石礦場。


    西閣國雖歸順但先皇對西閣的皇帝並不信任,哪怕他已自降稱王,哪怕將太子送到東璃為質,最後無端病死在東璃皇宮,西閣王也沒有表現出半點悲憤之情時,先皇還是不信任。


    於是就有了這石礦場。先皇派人來,表麵上是鑿石運料,冶煉石礦,實際上,這裏卻秘密駐著一支虎狼之師,一旦發現西閣王生出異心,這支軍隊便立馬跨過邊境線,將勢小的西閣國踏為砂礫。


    然而這石礦場最終還是廢棄了,虎狼之師也全部撤回。


    這當然不是因為西閣王的一顆肝膽忠心最終打動了先皇,而是一場山洪將石礦場徹底毀滅,礦工全部蒙難,就連那支秘密的軍隊也有所折損,先皇這才不得不下令封了這石礦場,讓人悉數撤回。


    楚雲卿仔細查閱這書卷上的內容。


    從百姓處所斂之財畢竟隻是冰山一角,白蓮教若想立足,也需要有自己的經營。


    這廢棄石礦場便被他們加以利用。


    因為國內的石礦場都在官府的嚴管之下,隻有那裏已隨著先皇的駕崩而被世人遺忘。


    於是教主便利用起這個地方,開采石料,冶煉石礦,再想法售出,成了白蓮教經濟來源的其中一項命脈。


    “如此看來,那幾千人便是被秘密送往了廢棄石礦場,去做了礦工。”


    這是楚雲卿結合目前訊息得到的結論。


    煊點點頭,也讚同楚雲卿的觀點。因為他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緣由。


    木架陳列書卷再無有用信息,楚雲卿的目光便轉向了角落裏靜靜羅列的三個木箱。旁邊的地上有個方印,看來此前放在這裏的箱子不隻是三個。


    “這些他們還沒來得及搬走,看來我們運氣不錯。”


    淡笑後楚雲卿便去打開其中一個箱子,然後笑容就從他臉上漸漸消失。


    一整箱的銀元寶,白花花的銀子在慘碧色的燈光下這麽一照,竟然也失去了銀之光彩,變得深沉黯淡。


    哼,竟然又是銀子。


    他取出一錠銀子翻看下麵,這一次可是沒有熔鑄著官家的印記。


    三箱銀子……可能還不止三箱,廢棄石礦場、千人眾、機關房……


    楚雲卿直覺,這白蓮教的背後一定有一個驚天陰謀。


    就在楚雲卿拿起那錠銀子的一瞬,一直正對著箱子的青銅巨獸口中忽然飛射出幾道銀芒!


    “二爺!”


    楚雲卿驚詫回身,煊已到了他身後,直直地擋在他前麵,一動不動,就好像一隻雌鳥在用羽翼保護它的雛鳥。


    他的一雙眼也直突突地盯著楚雲卿,眼珠子都快瞪飛出來。


    楚雲卿吃驚道:“你……”


    而那廂煊的雙眸中僅存的光彩也開始漸漸泯滅,臉色也變成種詭秘的慘碧色。


    他身子逐漸倒下的一瞬,簡直是定格在楚雲卿眼裏。


    “煊——!”


    他這才看到煊背後釘著的暗器,一顆心也就此沉了下去。


    長明燈,顧名思義,長明不滅,所以當楚雲卿看到那青銅巨獸口中銜著的燈燭是熄滅的時,便隱約覺得不對勁。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口中的黑洞,藏的竟然是機簧釘筒!


    五毒飛釘,以各種蛇的毒液淬煉,一枚就可奪人性命,何況煊的背後還是中了三枚!


    劇毒迅速擴散,煊的身體像蛇一樣扭曲痙攣。


    楚雲卿臉色突變,迅速撕開他的衣服,露出他已泛黑的背脊皮膚和那惡毒暗器。


    釘長三寸,已滲透皮肉,楚雲卿小心翼翼地取出煊背上的三枚五毒飛釘,又出手點了他心髒四周的八處穴道。


    煊勉強睜眼,朦朧地看著楚雲卿,囁喏道:“二爺……快……走……”


    “別說話,我會救你。”


    雖說暫時護住了煊的心脈,但這暗器上淬的毒十分霸道,解藥必在敵人手裏,可他已來不及殺出去,去尋這飄渺的解藥。


    如今,唯有一法。


    楚雲卿盤腿而坐,將煊扶正,打算運功逼毒。


    誰知煊卻突然打掉他扶著他的手,這一動作氣力已經用盡,煊往另一邊一頭栽倒下去。


    “煊!”


    煊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也變得非常急促,他想說話,奈何一張口卻是一口黑血噴出,在青磚上墨染而開,延展開道道血鏈。


    此毒名為“緣坐”,若是運功強逼,那麽施功者也會染上劇毒。


    楚雲卿看著他微怔,“你……”


    然後他腦中忽然想起,曾幾何時,賀老道跟他講過一種南疆劇毒。


    那便是緣坐。


    如今他已知道,煊這一推是何意。


    但楚雲卿還是再次扶正他,雙手輕輕熨上他心口,煊在痛苦中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沿著他渾身筋脈遊走。


    輸入真氣之際,楚雲卿感到煊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而煊那已變得混沌的眸色中,顯出陣陣拒絕之意。


    楚雲卿知道,煊這是讓自己別管他,趕緊走。


    “我不會讓你一人死在這裏。”


    要麽兩人同生,要麽兩人同死。


    煊闔上了雙眼。


    一種強烈的情感在他心中翻湧,漣漪滌蕩而開,最後變成驚濤駭浪,拍打心房四壁。


    ——不棄。


    二爺這般對他,花癡煊本該覺得感動、幸福、甜蜜。


    可他現在的心情,卻是又苦,又酸,又澀。


    這又是為的什麽?


    豆大的汗珠不斷湧出,煊終於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別管我……護你周全……是我……的使命……”


    聲如蚊鳴,還含糊不清,也不知楚雲卿究竟聽清楚沒有。


    毒氣倒灌,楚雲卿的手指已微微變紫,而煊的氣色雖不見起色,但這一刻緣坐已要不了他性命。


    楚雲卿長身而起,拉煊伏在自己背上,“不許睡!聽見沒有!我會帶你離開!”


    這時突聽一個聲音喝道:“你們兩個,誰也不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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