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卿說他頭疼,隻怕煊此時比他還頭痛。


    香燃正盛,煊凝注那牌位,眼底全是探究。“巧合?……還是必然?莫非老將軍早有遠見,已料到兵書會有一天落入外人之手麽?”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給自己兒子燒掉,總比落入外人之手要好。


    然而靈位不會答他,隻有長煙繚繞,檀香回旋。


    他歎氣,在靈位前拜了一拜,轉身離開。


    心緒紊亂,是該回房好好歇歇。


    可是當他就快要走到自己房門前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就好像一頭機警的獵犬,突然就聞出了前麵的警訊。


    煊眼睛眯了眯,沒有拿書的手上忽然多了一顆如意珠,倏地一擲,準確無誤打破窗紙,飛入房內。


    同時他身形飛掠而起,到偏房的屋簷上,行動之迅速輕靈,就像行跡天空的雨燕。


    也就在他立於屋簷的一刻,一個人影從他房間的窗子裏掠出。


    這人的行動也很迅速矯捷,破窗後隻在地麵停留一瞬,身子就又騰空飛起,片刻便上了不遠處的房頂。


    這時他忽然覺得有個人緊緊貼在他身後,於他隻留半尺之距。


    他一驚,人往上躍,身後之人也往上躍,他往下落,身後之人也跟著往下落,如影相隨。


    一起一落間,他額際已沁出了冷汗。


    然後,他的手中便出現一柄飛刀。


    可他剛要動作,這時就聽身後之人淡淡道:“你若不是花洛,現在至少已經死了三次。”


    他想要擲出飛刀的手驟然停下!


    緊繃之弦便放鬆,他長長籲了口氣,他已聽出身後這人的聲音是煊。


    然後他悶哼一聲,飛刀收起,也不說話,昂首闊步,用力推開煊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煊站在門外,冷冷看著他的背影,看他蹺著二郎腿坐下,悠閑地為自己倒了杯茶,這才慢慢進了屋子,關上門,在他對麵坐下。


    煊一直看著花洛,花洛卻故意不去看他。


    花洛向來都是如此,一個被主人寵壞慣壞,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夏娘培育了很多孤兒,可主人最終隻挑選出五個予以重用,其中最受主人器重的是姐姐,而最討主人喜歡的,則是花洛。


    花洛生來就是個魅人心的尤物,寬肩、細腰、窄臀。


    主人常說,小洛若是穿上女人的衣服,將頭發披散下來,就連芳華絕代的月冰心也及不上他。


    他說起話來,聲音優雅而動聽,笑起來有個淺淺的酒窩,很迷人、很迷人,他的皮膚,簡直比用牛奶沐浴的楊貴妃都要白皙、細膩、光滑而有彈性。


    他天生就帶著吸引人的魅力,尤其經過夏娘的悉心□□,他簡直可以把天下大部分的男女玩弄在掌心裏。


    所以他一直也很引以為傲。


    煊若是風雪中一朵臘梅,那麽花洛便是立於百花之首的牡丹。


    就連他的名字也是五人之中最雅致的,蒙主人親授,這讓其他的孩子很是羨慕。


    據說他尚在繈褓中時,主人偶然發現了他,然後將他帶進了風月燭——比起其他孩子的悲慘遭遇,他顯然要幸運得多。


    主人是在花家村發現他的,那時正值暮春三月,羊歡草長,主人帶著年幼的姐姐外出辦事途經,忽聞一聲嬰兒啼哭,微風輕起,百花飄零,飛絮中主人穿過,自花叢下便發現了被丟棄的他,僅隻一瞥,主人便決定將他收下。


    還親賜名為“花洛”。


    甚至要姐姐把獨門的暗器功夫和易容功夫也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


    可他並不虛心向學,姐姐傾囊相授他卻一點也不用功、不專心,更不想刻苦練習,白白浪費姐姐的時間精力。


    煊每次想發火教訓的時候,姐姐就會拉住自己,說:“煊,小洛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要多讓著些他。”


    讓?——嗬。


    “你不該隨隨便便就跑出來,更不該隨隨便便就晃進義雲府。”煊冷冷道。


    “煊哥,我們好久不見,上來就說教呀?”


    花洛優雅地放下茶杯,雙眸慢慢轉向煊,眼中已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他看了看煊毫無表情的臉,淡淡一笑,視線又移到了他手中拿著的那本殘破兵法,嘴角笑意擴大,已成譏誚。


    “咦?煊哥,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呀?”


    明知故問!


    “拿來,給我瞧瞧。”


    又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煊瞪著他,手中的藍皮書甩手丟到他麵前。


    他接住,看著那帶著焦痕的破洞,噗嗤一笑:“喲,這竟然是《太公兵法》?這下慘了,主人很尊崇太公望的,要是得知太公望的遺世之作就這樣毀了……”


    花洛故意在這裏停頓,笑了笑,笑得很神秘,很怪異,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這是不懷好意,還有點幸災樂禍。


    好歹他也學了些易容術,當然懂得偽裝自己,現在這番表情,是故意做給煊看的,他就是要煊有這種感覺。


    “當然你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我在主人麵前幫你說說好話?”


    又來顯擺主人對他的恩寵,從小到大,不見他武功有所精進,這挑撥離間的本事卻是越來越高明,越來越不露痕跡。


    “用不著。”煊忍著火氣沉聲說道,他已極力克製住自己,不讓脾氣發作。


    “煊哥,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煊偏過頭,“我累了。”


    花洛卻裝作聽不出他的逐客令,還更加關心著道:“呀,這次的任務這樣棘手麽?……如果你真覺得累了,那要不要我同主人說說,給你換個輕鬆點的任務?”


    原來這才是花洛的目的!他想要煊失敗,從而讓主人冷落他。


    隻有對主人有價值的孩子才可以繼續留在主人身邊,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就是一種很好的價值體現。


    那麽已無力圓滿完成任務的人,當然就得滾蛋。


    花洛一直認為其餘四人從主人手裏奪去了對他的寵愛,若是沒有這四個人,主人就隻會是他一個人的。


    自他懂事起,就一直想方設法要其他幾個人滾蛋。


    而這一點,其他幾個人心裏也多多少少能夠感受得到。


    煊重新看住花洛,沉默了很久,眼簾漸漸垂下,緩緩道:“如果你想同主人說,就說吧。”


    他現在隻覺得疲倦,疲倦得不想爭辯,疲倦得什麽事都不想理,隻想好好睡一覺。


    花洛顯然沒想到煊會這麽樣說,有些驚訝,旋即,他又笑了,笑的嫵媚開心。


    看著對手漸漸喪失鬥誌,那種滋味,也是妙不可言。


    又是那種挑釁的神情,可煊已經不想去費神應付他,緩緩起身,走到床邊一躺,靴也不脫,閉上了眼睛。


    花洛卻不肯放過,竟然也走到他床前,在床邊大大方方坐了下去。


    “喂,煊哥,你就不問問,我怎麽會來找你?”


    煊不問。


    他如果肯告訴你,就算把他的嘴巴封起來,他也會想辦法說的;如果他不肯告訴你,那即便你再怎麽問也沒用。


    煊認識花洛已有十幾年,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這個人,而他也不想了解,花洛也不曾給予他們相互了解的機會。


    他們的感情本該和兄弟一樣,但有時卻偏偏像個陌生人。


    除了主人,花洛眼裏根本沒有任何人,而對他來說,除了姐姐,也從來沒有在意過組織裏的其他人。


    花洛凝注著他的臉,吃吃笑道:“你應當問的。你應該知道,我一向不會輕易跑出來。”


    “我不想聽。我睡覺時也不喜歡有人打擾。”


    雖然還閉著眼,但已發出了淩冽殺氣。


    “跟姐姐有關,你也不想聽?”


    煊忽然睜開了眼,猛地坐起了身。


    花洛就知道,隻要一提到姐姐,他就不會坐視不理的。


    “你怎會有姐姐的消息?……還是說,你又想騙我?”


    即便花洛再討主人的喜,主人也不可能將姐姐執行什麽任務跟他說的。


    花洛微笑道:“我是不清楚姐姐現在何處,又是執行怎樣的任務,不過,我親耳聽到主人吩咐鴿組,去找姐姐回來。”


    鴿組負責傳訊,若非事態緊急,主人絕對不會動用他們。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尹太師身邊藏匿了一個高手,很危險,若不盡早除去,會影響到主人的計劃。”


    “是什麽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煊眼底已有一道陰影掠過,煞是逼人。


    花洛凝視了他一會,才道:“能讓主人這樣在意,還緊急召回姐姐,你覺得是什麽人?”


    煊推開他,偏身,腳尖剛點地,花洛這時在身後突然道:


    “你是想去找主人?還是不要去了,現在這種時候,你是不可能見到主人的麵的。”


    煊的身形就那麽僵住,全身肌肉緊繃。


    又過了一會兒,他唇瓣輕啟,回頭,冷冷道:“你還知道些什麽?”


    花洛笑了笑,笑靨如花,卻不像高貴牡丹,好似南疆的毒蔓。


    “江湖中,能讓主人在意的高手,也就隻有三個:無情劍、人上人和司馬縱橫。在我看來,司馬縱橫那個老狐狸的可能性最大,司馬家族的生意,若是能得朝廷支持的確順暢許多。在江湖名人榜中,他雖然排在姐姐之後,但畢竟老謀深算,就算是姐姐要對付他,也未必能占得什麽先機。”


    他又歎了口氣:“可我們五人之中,能夠接下這三人兩百招的,也就隻有姐姐了。”


    煊沉吟良久,星眸寒意漸深,兩兩對視後,煊身體再動,融入晨曦中,很快便無影無蹤。


    殺人並不是全靠的武功,這個道理他們當然都明白。


    花洛悠然地坐在煊的床上,繼續蹺著他的二郎腿。


    不管煊選擇哪種方式接近那位高手,花洛都不會有任何損失。就算煊失敗了,也不會對主人的計劃造成太大影響。


    窗外陽光大好,斜斜打在花洛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陰暗。


    這時門外傳來楚寧的聲音:“煊——!煊——!”小家夥的足音也在慢慢接近。


    花洛的餘光落在門扉,然後慢悠悠起身,整了整衣擺。


    不多時楚寧就蹦了進來,“煊!我想出外遛馬,你陪我!”


    話說一半,就戛然而止——屋子裏哪還有人?床榻上倒是還有餘溫未散。


    楚寧摸著後腦勺:“怪了……這一大早,笨蛋煊跑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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