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幽深的森林中,一名銀發少年正繞過一處低矮灌木叢走向更僻靜的深處。


    那個地方就在方才傳來一聲尖叫。


    應該是人類的叫聲吧!


    帶著狐狸麵具的銀發少年默默想著,腳步卻並未因此停下。


    銀,小心點——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銀發少年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點頭,卻依舊腳步不停。


    越往深處,光線越暗,就仿佛是為了保護林中的萬物,密集的樹葉結成了大傘赫然籠罩了這一片森林。但還是會有俏皮的陽光會想盡辦法從縫隙中跳躍進來,落在翠綠的葉片上,落在灰色的樹幹上,又落在碧綠碧綠的草叢上,那麽靈動那麽輕盈,仿佛一個個光之精靈在這暗處肆意舞動著。


    一束光輕靈地落在銀發少年的麵具上,他適時仰頭望了眼頭頂的樹葉。大概是笑了下吧,從麵具中似乎聽到了極輕極微的一聲淺笑,然後他才再度邁出腳步往前走去。


    徘徊於林間的知了的叫聲逐漸遠去,幽靜的深處仿佛連聲音都無法傳達。


    未抵達的盡頭是一棵大樹,少年顯得單薄的身影並未靠近,而是躲在距離那棵大樹不到十步的香樟後麵。他藏身於此處,探出半截麵具偷偷望向前方那棵參天大樹。


    灰色的樹幹在經年累月之下已被蔥綠的苔蘚覆蓋,但還是能望見象征它年齡的龜裂的痕跡,再往上則是如同女孩子裙邊般圓滑的一角黑布,但林中沒有風,那裙邊也隻是靜靜的垂著,但隱約能看到其中勾勒出的一張人臉。


    因為被黑布覆蓋著,看起來著實有些嚇人。


    受了少許驚嚇的銀退了一步,再抬眸才將倒掛於樹上的那人的全貌納入眼中。


    啊該如何形容此刻看到的景象呢?身穿寬鬆的黑色短衫短褲的少女的身體因為沒有那件黑色鬥篷的遮蔽被完全暴露了出來,即便此處沒有大束的陽光落下,但零落的光斑依舊照亮著她白皙的肌膚,隻是倒掛著的她大概處於氣血逆流的狀態,脖子包括裸|露出來的胸口泛出微微的粉紅。


    銀發少年沒有動,那倒掛在樹上的人也一動不動,靜止的畫麵仿佛如同一件自然雕琢的藝術品,伴著幾絲詭異卻依舊會令人歎為觀止。


    又過了片刻,少年終於記得上前。他的腳步並不重,也沒有如常人般發出特別的腳步聲,但或許是樹林太過安靜,即便是很細微地“沙沙”聲卻還是引起了倒掛在樹上的人的注意力。


    “有人嗎?”有些低悶的女聲透過鬥篷傳來。


    銀發少年猶豫了下,低聲應道。


    “啊,那能幫我一下嗎?”


    少女被倒掛著已經有一會兒了,銀將她從樹上救下來之後,她就坐在地上還大口喘著氣。原先的黑色鬥篷已經重新垂下覆蓋住了她的身體,露出在陽光中似乎會閃爍出光暈的淡金色短發,幾根短毛頑皮地翹著,襯得她那張可愛的臉龐更多了幾分稚嫩。


    “啊啊,終於得救了,萬分感謝少年你的幫助。”少女拍著胸口,仰起頭來望著他時的臉上掛著令人炫目的笑容,冷不丁就會令人心生好感。


    銀怔了下,下意識就問道:“你是人類?”


    “嗯?說得好像你不是人……”少女意外停頓了下,眯著眼睛望著他時眼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她像是做著什麽確認,但最終隻是放棄似的半闔著眸子垂下了頭,語氣頗有幾分認真地說道,“好吧,允許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似乎的確不是正統的人類呢。”


    “嗯,我是住在這座森林裏的。”銀靜靜地望著地上的少女,她大概終於休息好了,做了幾個伸展運動後忽得跳了起來,靈活的動作一如輕盈的蝴蝶一般,實在很難將剛才被樹枝勾住的身影相提並論。鬥篷被勾住,以及右腳卡在樹枝中,盡管像極了被蜘蛛網纏住的蝴蝶,但銀卻覺得,若是想得話憑借她的身手下來並非難事,但她卻選擇安靜地掛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對於他的疑問,少女竟然露出了萬分驚懼的表情,那樣鮮活而又靈動是身處森林與人世絕緣的他從未見過的。說實話那樣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並不十分好看,卻依舊令他想要默默記住。


    “這森林住著神明吧,以前有人告訴我,住著神明的森林是不能隨意破壞的。所以我想啊,盡量別做出破壞的行為,所以那時候我努力在做禱告啊,若是沒人來我就隻能把樹枝折斷了或是做出更粗暴的舉動了。”帶著崇敬的語氣在少女說來更顯誠意。


    這年頭或許已經很少能聽到這樣的言論了,銀能感覺到,在少女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森林似乎也為之帶上了幾分喜悅。


    少女邊走邊望著頭頂的枝葉,繁茂的樹葉相互簇擁著,層層疊疊地相互交替,偶爾一陣風吹過,悉悉索索,陽光便趁此機會“刺溜”透過那薄薄的葉片或是縫隙落在地上,斑斑駁駁落在地上,落在她臉上,如濃淡相間的水墨畫般,優美而又靜謐。


    她又向前走了兩步,回身轉向他說道:“對了,我叫辻子,你呢?”


    “銀。”帶著狐狸麵具的少年笑著回道。


    “哦,銀少年……算了,我還是叫你阿銀吧。”


    少女臉上笑著,彎著的雙眸純淨地如天空一般,在斑駁的光下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銀一直覺得和這位少女第一次走過森林是最漫長的一次,即便從她嘴裏說出的全是不著邊際荒唐的讓人無法相信的話,譬如她是從別的世界來的,目前正在找一個人,自言自語似地問他有沒有見過,又在之後否定了自己幾秒前的問題。


    “這麽說來,阿銀也從來沒出過森林吧?”少女背著手走著,比起抬頭,她更多時候低著頭,數著腳邊樹下的鳳尾蕨。


    “也?”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在找得人也是,從來沒出過房間呢,所以我和他約定了,我會去看海看山看森林看各種各樣的東西,把我努力看到的都展現在他麵前。”辻子說著,忽得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彎著眉眼用力笑了下,“我啊,我想把整個世界都呈現給他……啊抱歉,第一次認識就莫名其妙跟你說了這麽多。”


    “不,我很喜歡……”銀頓了下,笑了下才繼續說道,“我很喜歡聽你說話。”


    感覺很柔軟。就像被狗尾巴草拂過一般,絨絨的軟軟的,會有些癢卻令人打從心底覺得愉快。


    對麵的人露出些許怔愣的表情,銀在想說這樣的話這樣是不是突兀了些,但很快她臉上露出明媚的笑:“那要不要我給你講故事啊……等等,等我拿故事書啊,你喜歡安徒生童話,還是一千零一夜,神話也不錯……”


    “說你的事就行了。”銀打斷了辻子掏書的動作,盡管不清楚那個小小的口袋裏是怎麽裝下書的。


    “我的事嗎?要說什麽好呢?”辻子手抵著下巴,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對了,我在上個世界被委托去觀察一個人,一個能徒手搬起自動販賣機的人……銀知道自動販賣機長什麽樣嗎?”


    因為少年不知道的事很多,辻子一邊說著一邊耐心解釋。當他們坐在臨河的坡地上,灑滿陽光的碧綠的草地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東西。邊上就是顏色豔麗的小花,紅的石竹、紫的桔梗、白的黃的紫菀花、粉白的野牽牛,色彩繽紛地似乎都能柔軟人的心。一旦和這些相比,擺放在兩人麵前的小東西瞬間顯得格格不入。


    坐在地上辻子看看花又看看地上的小玩意,大概在衡量著什麽,最終默默將那些東西全收了起來。


    那樣偷偷摸摸的行為著實有些好笑,即便隔著麵具,銀都有些控製不住地笑了起來。


    那天,少女一直留得很晚才離開。夜晚的森林靜謐地有些可怕,她卻絲毫不懼怕地和裏麵的妖怪們打成一片。


    “他們都很喜歡銀呢?”少女顯得有些無聊地倒掛在樹上,他帶著幾分疑惑地抬眸,正巧對上她的眼眸。夜色下她的瞳色有些深邃,但即便是那樣的眼睛彎彎地笑著的時候也柔軟的不可思議,“他們千叮嚀萬囑咐我千萬不能碰你呢?因為我一碰你就會消失是嗎?”


    銀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因為從相遇之初,麵前這人就從未有過任何觸碰的動作,令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他望著自己的雙手,良久才說道:“靠妖術維持的身體非常脆弱,隻要碰到這人的皮膚,法術就會解開,我就會消失。”


    “哦哦。所以你帶著麵具嗎?”辻子指了指他臉上的狐狸麵具。


    “嗯?不,跟這個沒關係,戴著麵具的話看起來會比較像妖怪吧。”


    “那就是說可以觸碰麵具,碰麵具的話就沒事吧。”沒等少年給出答案,少女的手就伸了過去。透過麵具那狹窄的視線,能看到那修長的手指越靠越近,但最終卻停在距離他不過一拳的地方。


    “算了,還是不要冒險了。”說完辻子就準備收回手,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什麽東西忽得撞上手指,有點點的涼意從敏感圓潤的指尖傳了過來。


    “碰麵具的話,沒事的哦。”銀輕柔地說著,閉著眼睛將臉更往前湊了點。


    手掌覆在那張狐狸麵具上,少女似乎在想著什麽,半響才下定決心地說道,“隻要不碰到皮膚就行了吧,我去買樣東西回來。這樣的話或許銀以後都可以觸碰人類也說不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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