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劄沒料到有人會來看裘霽,畢竟裘霽有傷在身的事可是瞞著所有人的。


    不過見到來者,他又有些釋然了,笑著將姚肆請進屋,一麵調侃她:“丫頭,你這副冷心腸怎的記起來看我們家少爺了,莫非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記得今日是書友會最後一天,你應該拿到陽山書院的書帖了才對。”


    姚肆對他的調侃置若罔聞,環視了一圈,裘霽住的屋子與一般客棧不同,分了裏屋和外屋,外屋可以招待來客,裏屋則是休憩所用。


    不見其人,定是在屋內歇息吧,隻是這都過了晌午了,莫非還在睡覺?


    她望著裏屋,一時不知是不是該進去,立在原地做思想鬥爭。


    衛劄盯著她看,笑道:“小丫頭還別扭了,少爺又不是沒見過你,進去吧,少爺這些天也憋壞了。”


    姚肆疑惑:“憋壞了?怎的會憋壞?”


    又不能說實情,又一時找不到好說辭,衛劄隻得將她推到門口,衝裏麵喊了句:“少爺,姚姑娘來看你了。”說著朝姚肆遞眼神兒,示意有話進去問。


    姚肆還沒想好開口說什麽,被他這一吼,又聽到裏麵喊“進來”,隻得硬著頭皮走裏屋去。


    她沒料到裘霽還真靠床上坐著,黑墨一般的頭發隨意的散在腦後,幾縷俏皮頭發的撘在臉側,高挺的鼻梁,唇角彎彎,低垂的眼眸多了幾分慵懶之氣。


    雪白的裏衣鬆鬆垮垮的搭在身上,裘霽也未抬頭,直接讓姚肆坐,專心致誌的擺弄背後的枕頭。


    姚肆臉上有些不自在,自己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怎麽偏挑了個他睡覺的時候來呢。


    不過這都大中午了還睡覺,平日沒覺得他是這般懶散的人啊。


    裘霽扭著身子想要將背後的枕頭放舒服些,可不知怎的,動作看起來有些遲鈍,總也擺弄不好,姚肆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上去,將枕頭給他擺正了,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拿到書帖了-----”裘霽開口問她。


    姚肆覺得還是有必要給他看看,拿出書帖遞上去:“還得多謝裘少爺,若不是你,我也沒這個機會,且不論我女兒身------”


    “女兒身沒什麽不好---”裘霽打斷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學問不論男女,皆可學,先帝也曾說過這話。”


    姚肆哦了一聲,目光定定的看著裘霽,沒了下文。


    裘霽隨意的翻看了幾眼書帖,手不自覺的攏了攏頭發,幹咳道:“我方睡醒。”


    姚肆難得見他這副有些別扭的模樣,覺得跟平日很是不同,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我瞧著極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別個是出水芙蓉,你是出睡芙蓉。”


    裘霽瞄她一眼,將書帖扔在床邊上扮起了沉默。


    姚肆心裏一跳,有些著急,莫非這玩笑開過了,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了?!也對,他可是大少爺,自己怎麽能隨意玩笑洗刷呢。


    她正想著說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衛劄就很及時的端著冒著熱氣騰騰的碗進來,“少爺------”


    姚肆吸了吸鼻子,聞出是藥的味道,立馬問道:“裘少爺病了?這些天漸涼,莫非染了風寒?”


    衛劄已經將藥碗遞到裘霽的手邊,心裏高興,這下連說辭都省了。


    “前幾天變天,少爺著了涼,這都躺了好幾天了還不見好。”他接過空碗,又從紙包裏取出蜜餞給裘霽。


    裘霽臉色微微一變,陰沉著瞪他,衛劄無辜的蹙眉無聲詢問:少爺,小的可沒做錯啥啊。


    蜜餞遲遲不被接,衛劄後知後覺,猛然醒悟過來,忙笑嗬嗬的將蜜餞喂到自己嘴裏,回頭對姚肆認真肯定的道:“這蜜餞不是我們少爺吃的,是我,我喜歡吃甜的,我們少爺最不喜歡吃這些甜的東西。”


    姚肆本沒想那麽多,衛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讓她瞬間就明白了,表情古怪的看著裘霽,這樣一個冷清的人,沒想到竟然還怕苦。


    她越想越覺得好笑,也果真哈哈大笑起來,本來還沉悶的室內,瞬間就回蕩起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如一股清流,慢慢自心縫間流淌進去。


    衛劄閉嘴垂首抬腳,端著空碗默不吭聲的走出去。


    裘霽眉頭緊蹙,顯然對姚肆的取笑很不高興,卻悶著一句話也不說,隻等姚肆笑累了。


    “其實怕苦沒什麽丟人的。我也怕苦,我也喜歡吃蜜餞。”大抵是病了的緣故吧,裘霽麵色看上去有些蒼白,眼神也透著虛弱,但這樣的他,沒有平日的距離感,反而讓姚肆覺得親近了許多。


    她坐到床頭去,蜜餞包還在,自顧自的取了一顆,吃的滋滋有味。


    裘霽緊蹙的眉頭終於一點點放鬆下來,隔了許久,才見他攤開手。


    姚肆會意,立馬給他撚一顆放手心。


    “藥太苦-----可蜜餞很甜,所以我喜歡蜜餞------自小就喜歡。”他注視著蜜餞,聲音好似從幽深的穀底傳出來似的,眼裏藏著姚肆無法理解的情緒。


    是的----是這樣,從第一次見麵,她就從這個少年眼中,看到了冷清,那不僅僅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更像是一種將自己包裹保護的銅牆鐵壁;


    好似身處萬丈雪淵之下孤獨無助的棄兒,眼裏看不到任何人,隻是單純的尋找一處溫暖之地罷了。


    姚肆心上恍惚,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難受的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我-----我得走了,我就是專程來給你道謝,既然你還有病在身,我便不打擾了。”起身福禮垂首退下,動作行雲流水快的讓人來不及說任何話。


    衛劄正為自己畫蛇添足說錯話而懊惱不已,見姚肆匆忙出來,趕緊上前攔住:“你就走了?不多留會兒?少爺平日不怎麽說話,好容易你來了才開口說了幾句,你就不能多呆會兒?”


    姚肆心頭慌亂的突突直跳,連連擺手拒絕:“我得回去了,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何況裘少爺身體有恙,我也不便多加打擾,告辭了----”


    衛劄連再攔她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姚肆就大步離去。


    難道自己剛才錯過了什麽?他走進裏屋道:“少爺,姚姑娘就這麽走了?”


    裘霽沒說話,眼睛盯著書,過了好一會兒,才緩聲道:“去打聽吳家公羽家和王家這幾位少爺明日都在哪裏出現。”


    “少爺準備回去了?你這身體可不宜旅途勞頓啊,老爺也知道----不如等好些再走吧。”衛劄勸道。


    “我無大礙,你隻管打聽去。”裘霽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衛劄沒辦法,隻得應是退下。


    姚肆離開客棧後,就在街上渾渾噩噩的遊蕩,心思老是不受控製的要東想西想,幾次差點撞到前麵的人,直到有人突然擋在她麵前喊了聲“肆兒”,她才回神,渾噩的表情一閃而過,換成了平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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