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禦書房依舊亮如白晝,內侍太監貓著腰遞上茶和點心,隨即又悄無聲息的退下。


    “今日晚了。”莊晏毫無預兆的淡淡道。


    駒童忙將姚肆給的紙條呈上,“姚姑娘沒有將緣由寫名,屬下多問了她幾句。”


    莊晏拆開紙條隻看了一眼,便將紙條放進旁邊的手爐裏,一撮小火苗噗的燃起來,片刻後又歸於平靜。


    駒童將姚肆的話撿要緊的說了一遍。


    莊晏嗯了一聲,似笑非笑道:“看來你去這一趟,也收獲頗多。”


    駒童向來聽不出他這主子的脾氣,那話非輕非重,明明隻是一句簡單的話,他卻覺得主子說的大有深意,一時間心裏惶惶,忙將其他未說的也稟報了。


    “屬下去的時候,姚姑娘正在吃晚飯。”


    “所以?”


    駒童怔了怔,略猶豫了一瞬,從懷裏取出被碎布包著紅薯,烤紅薯香氣撲鼻,香甜的味道很快就散開了。


    他捧著紅薯,不安道:“屬下一時貪嘴,帶了兩個回來。”


    殿內一陣沉默,駒童盯著腳麵,感覺正前方有如鋒芒般的眼神掃視。他慌忙將紅薯呈到莊晏麵前放下:“屬下該死。”


    莊晏笑了笑:“這麽緊張做什麽,朕可一句話也沒說。”


    駒童心裏忍不住腹誹,您是一句話沒說,卻勝過說千萬句。他垂首恭敬道:“屬下自覺行為不妥,但憑主子處置。”


    莊晏似無奈,筆在案桌上敲了敲,駒童心領神會,“主子若無吩咐,屬下便告退了。”


    “去吧。”


    “是。”駒童得到指示,立馬一溜煙兒的跳上房梁,從天窗嗖的躥出去。


    莊晏盯著紅薯看了會兒,才好奇的喃喃自語:“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聞著似挺香。”


    一旁的內侍太監忙上前道:“回皇上的話,這是民間的一種吃法,烤紅薯。”


    “為何宮中不曾見過?”莊晏不解的看著他。


    太監忙不迭的解釋:“這是貧民果腹之食,皇上您是真龍天子,自然沒見過這種食物。”


    莊晏臉色倏地一寒:“朕是皇帝,若是做不到體恤百姓,朕如何治理這偌大江山,如何讓朕的百姓愛戴朕,給朕呈上來,朕今日偏要瞧瞧,這貧民果腹之物,到底有何吃不得。”


    太監自覺自己說錯了話,惶恐道:“奴才該死,皇上贖罪。”說著將紅薯遞到莊晏麵前,正要揭開,被莊晏伸手一攔:“朕自己來。”


    太監道了聲是,垂首靜立。


    莊晏揭開外麵那層布,隻是待看到裏麵烤的黑漆漆還泛焦麵兒的紅薯時,臉上頓時一愣,這與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樣啊。


    他不確定的看著麵前兩個不起眼的,良久才悲戚道:“------百姓當真是吃這種東西?朕竟不知自己的百姓竟過的如此淒苦。”


    太監在一旁小聲道,“皇上,讓奴才給您把皮剝開吧。”


    莊晏輕咳了咳,嗯了一聲。


    劉德取了一個紅薯,將外麵那層皮剝開,露出裏麵金黃的瓤,香甜的紅薯味和熱氣鋪麵而來,他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感歎,可是許多年未吃過了。


    莊晏也聞著香味兒了,新奇的接過已經剝好的紅薯,笑道:“這烤紅薯還真是令朕大開眼界。”


    劉德嗬嗬一笑:“皇上您嚐過之後,便知其滋味美妙了,雖說是貧民果腹之物,可味美不亞一些山珍海味,奴才也是兒時吃過,進了宮,可就再沒見過了。”


    莊晏吃了幾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之色,點了點頭,“這味道確實不輸於禦膳房的手藝,難怪她這麽愛吃。”


    劉德適時的裝聾作啞,微笑著又退至一旁。


    莊晏吃了幾口,又放下,將另一個紅薯遞給劉德。


    劉德又驚又喜,雙手捧著,激動的叩首謝恩:“奴才多謝皇上賞賜。”


    莊晏擺了擺手,看著剩下半個紅薯,麵上凝結,淡淡道:“東西收走吧。”


    劉德聽出莊晏情緒的變化,明明前一刻還藏不住高興,下一刻卻又愁上眉梢。


    他想起莊晏小時候,也是個極可愛的孩子。


    莊晏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劉德本是先帝的貼身內侍太監,那之後他就被指派給莊晏。可以說,他是看著莊晏長大的。


    前後也就十二年,先帝駕崩,太子登基,朝中政權被首輔和太尉兩廂把持,年輕的太子就成了眾人口中的傀儡皇帝。


    其實皇上心裏,自登基那一刻開始,就不曾輕鬆過吧。


    劉德上前將紅薯收走,遞給侍立的小太監,又回到莊晏身邊,“皇上,快過年了,宮裏現在可熱鬧了。”


    莊晏沉默半響才道,“去看看也好。”


    劉德高興的誒了一聲,小太監已經呈上狐裘,劉德接過給莊晏披上,又從小太監手裏拿過燈籠,貓著腰在前麵領路。


    將近年關,熱鬧的又何止皇宮,宮外的世界隻會比宮內更熱鬧。


    陽山書院今日迎來了休沐日,生徒們可高興壞了,起的比平日上課還早,帶著書童三五成群的嬉笑著下山。


    伏見心裏癢得很,聽著門外那些呼朋喚友的聲音,恨不得也跟出去。他能想象街上雜耍的,唱戲的,賣古玩意兒的,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可是-----


    “少爺,您不準備下山麽?”雖然心裏的答案是肯定的,可伏見不死心的還想再問一問。


    辛習染托著腮無聊的轉著茶杯蓋兒。


    “少爺?”伏見又喊了聲。


    “不去不去,姚妹妹還在思過門關著,我哪兒有心思去耍。”辛習染沒好氣的道。


    可你也不能為了一個姚姑娘,就自己整日裏全沒了方向啊。伏見心裏補充道。


    他這幾日算是看清了,少了一個姚姑娘,他家少爺就像是少了魂兒,做啥都沒勁兒,吃啥都沒胃口,整日裏不是哀聲就是歎氣,活脫脫一個小怨婦的模樣。


    但是這話他可不敢明說,隻是隱晦道:“少爺,姚姑娘還得幾日才能出來,您看您都瘦了,叫姚姑娘出來看著豈不是心疼。”


    辛習染眼睛一亮:“姚妹妹當真要心疼?”


    伏見嗬嗬訕笑:“自然是會的,少爺您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沒幾個姑娘不心疼您。”


    辛習染像是受到鼓勵似的,激動的拍桌而起:“我要去思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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