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聲如急促的鼓點一般傳入辛習染的耳中,他渾身顫抖,眼裏的痛苦懊惱欣喜各種情緒交織,以至於他死死咬著唇,衣袖被扯住,他卻一點也不敢回頭。


    他怕,他想,他懊悔,他想的發瘋,然而他更怕。


    他怕見姚肆,可是他又那麽想念她,想到日後自己無顏再麵對姚肆,他心就如同被淩遲一般,真的痛的難以呼吸。


    他更恨,更自己衝動不考慮後果,恨自己事發後卻沒能承擔責任,恨自己太晚知曉事情真相,恨自己無能為力,更恨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爹。


    可那終究是他爹啊,他擺脫不了太尉之子的身份,就像他知道,他擺脫不了丘盞的亡魂。


    那日日在他夢中喊他二哥的傻兮兮的丘盞,他不敢麵對,以至於他已經好幾晚不曾睡覺,他不敢睡,隻要一閉眼,丘盞就會笑吟吟的出現在他夢中,每每看到那笑,他就會驚的渾身冷汗,卻又總醒不過來。


    唯有酒好,喝醉了,腦子就一片混沌,他不做夢了,隻有時而清醒的時候,才能想起一點,可哪怕隻是一點,就刺的他不敢呼吸,他唯有用酒來麻痹自己。


    他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法再在辛府待下去,無法看到爹那若無其事的臉,是他葬送了朋友的性命,他甚至害的姚肆也差點沒命。


    這些情緒,無時無刻不再折磨著他,將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姚肆喘息了片刻,終於緩了過來,她拉著辛習染的衣袖不放手,隔了好一會兒,才平靜的喊了一聲:“習染-----”


    辛習染抖的更厲害了,他的頭一陣陣的疼,可這些都抵不過他心裏的痛。


    “習染-----”姚肆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落,她試了幾次,才哽咽著開口:“丘盞九泉之下,看到你這般糟蹋自己,定也會很難過。”


    “別說了別說了----”辛習染捂住臉跪在地上,痛苦喊道:“別說了----”


    姚肆眼淚流的更凶了,丘盞的去世,她一直將那悲痛深埋在心底,她不是不痛,反而那痛苦已經刻入骨髓,她夜裏做夢都能夢到丘盞笑起來的樣子,她一直自責,丘盞的死是自己的錯。


    自責就像是一把利劍,一旦你心裏坐實了自己的罪,便無法原諒,卻還有苟活,那自責能殺人於無形,那是對良心的碾壓,比任何外來的傷痛都還要殘忍。


    她此前不曾去想,也不敢去想,該如何麵對辛習染,她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可難免心裏不對辛仲橋有所怨恨,丘盞可是他派人殺的啊。


    可她恨不了辛習染,所以她不知如何去麵對,有時候人性就是如此,一旦解決不了的問題,便想要下意識的逃避。


    她承認自己的做法很無恥,她明知辛習染若是知曉了事情真相,定也要自責到死,可她卻沒能早些來解決,若非今日意外碰到,她隻怕還要再等一段時間,等到見了駒童之後。


    可是她沒想到,辛習染竟比自己想的還要痛苦,他的自責已經快逼瘋了他。是的,他天性善良,哪怕時而有大少爺脾氣,可他是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經不起內心的煎熬。


    她上前一步,輕輕的從後麵抱住辛習染,抱住那個瑟瑟發抖痛苦哀嚎的人,雖哽咽,卻溫柔,“習染,這不是你的錯,不過都是命,你我皆為人棋子,丘盞亦是如此,隻是你被爹護著,我僥幸逃脫,丘盞卻丟了性命。


    這一切的發生,皆因我們沒有能力抗衡,這京中,朝堂上,權術的鬥爭並非我們置身事外就能幸免,說白了,你我皆不過他們權利鬥爭的犧牲品。”


    姚肆眼神淩厲而冷冽,是的,從她知曉熊家被滅門口,她就知道,自己幾人,包括辛習染在內,都不過是被那人利用的棋子罷了,甚至這其中,辛習染是被利用的最徹底。


    姚肆痛恨這些所謂的權術鬥爭,與她何幹?卻偏要牽扯她進來,她從前的想法很簡單,她沒有野心,隻是想在陽山書院三年學成後,當個私塾先生,或者考個功名,這樣她連帶著爹娘的身份也會尊貴些。


    因為有先帝的新讀書法令,功名或者私塾先生,女子亦可參與,從前她隻一昧的認為,隻要克服所有的困難,她終究能走到那一步。


    可現在,她卻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已經危險重重。


    她是首輔舉薦入陽山書院的,可接二連三的出事兒,首輔能放過自己?


    她被莊晏光明正大又理直氣壯的利用,她還有幾次能死裏逃生?


    義兄與朝廷是死對頭,她處在中間,何以才能全身而退?


    不可能,經曆了這一次,她也算清楚的認識到,讀書,隻是最單純的想法,她從此以後,便再也不僅僅隻讀書了。


    她還要保命,還要不讓家人受牽連,她還要在未來更多的權術鬥爭中自保。


    辛習染感受著後背的暖意,一顆冰涼的心,漸漸的不那麽刺痛了,姚肆的聲音,像是此時此刻掛在頭頂的太陽,很溫暖,讓他動容,又像大海,包容了他的一切,讓他愧疚自責稍稍少了那麽些。


    這是他奢望已久的擁抱,他曾無數個夢裏都夢到過,隻是沒想到會是在這般境地,令他窘迫又驚喜。


    姚肆見他情緒終於平複了,鬆開了手。


    刹那間溫暖遠去,辛習染一急,趕緊回頭,有些驚慌的,害怕的,看著姚肆。


    姚肆拿手背擦了滿臉淚痕,微微笑道:“日後,我會告訴你。可現在,你要保重好自己,丘盞不是會心生積怨的人,他定希望我們都好好的。”


    也隻有她好好的,才能替丘盞討公道。


    到底是麵對自己魂牽夢繞的人,就算他不敢想見,可一旦見到了,心中難免歡喜,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


    辛習染羞愧的垂著頭,臉紅到耳朵根,他現在的樣子,定是又瘋又醜又髒。


    姚肆假作不知,安慰他道:“看你這樣子,幾日不曾回府了吧。別折磨自己了,發生的已經發生,既然挽救不了,就朝前看,我們能替丘盞做的,還很多。”


    辛習染又忍不住眼紅,他確實有半月不曾回過府了,這些日子,他在那府裏實在待的難受,便偷偷跑出來。


    出來後孤身一人,他更覺悲涼,這才日漸消沉,直至現在這般模樣,恐怕今日若是遇不到姚肆,他定要醉死或者凍死在街上哪個角落吧。


    “肆兒-----”辛習染不再喚他姚妹妹,那像是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呼喊自己心儀的姑娘,可他現在,已經做不到無憂無慮。


    “你可厭我?”他睜著烏青的眼看著姚肆,試探著,期許著,害怕著。


    姚肆拍了拍他的肩膀,“何來厭惡之說,你我自打相識以來,我就不曾討厭過你,一刻也沒有。”


    聽到這話,辛習染像是吃了定心丸,高興的伸出手想抱住姚肆,又看自己渾身髒兮兮的,趕緊收回手,終於笑道:“我回府收拾收拾,你現在住哪兒?我收拾完立馬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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