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百密必有一疏,事情的發展比姚肆想象的要容易的多。


    就著豆大燭火的燈籠,姚肆踩著小碎步跟在前麵兩個巡邏的侍衛身後,笑嗬嗬的道:“多謝二位大人,若不是二位大人好心相助,奴才今夜恐怕就回不去了。”


    正在前方昂首闊步的一侍衛回頭,“你為何隻身出來?”


    姚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不怕二位大人笑話,奴才沒見過皇宮,覺得新奇的緊,一不留神就跟丟了,這皇宮又大,奴才總不好去找宮女們問路,這才耽誤了時辰,幸好遇著二位大人了......”說著又歎了口氣,“奴才回去不知會挨怎樣的罰。”


    她碎碎念念的叨嘮著,走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就聽前麵的人道:“到了。”


    姚肆側頭一看,一座宏偉的寢宮出現在不遠處,她再次作揖致謝,然後小跑著過去。守門的見一太監過來,不由得互看一眼。


    姚肆昂首,語氣悠悠然道:“我是禦前伺候的,有要緊事與王爺傳話。”


    其中一守衛有些疑惑,“可是皇上傳旨?”


    姚肆不耐的擦了擦額頭的汗:“趕緊的,沒見著那兩位禦前侍衛麽?耽誤了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守衛往後看了看,果然見兩個侍衛打扮的人正在離去,他們不敢再耽擱,忙將門打開,門內小廝一聽,又匆匆帶著姚肆一路直奔臨安王的住處。


    “王爺王爺,皇上口諭來了。”臨安王睡的正香,忽被隨侍喚醒,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皇上口諭?所謂何事?”


    “奴才不知,來的是一位禦前伺候的公公。”


    臨安王一麵穿衣一麵跟著往外走,姚肆已經被帶去偏殿等著了,彼時左右還有人伺候著送茶水和點心,她慢慢的喝著茶。


    略帶匆忙的腳步聲自屋外響起,直到走在最前麵的人一隻腳跨入門檻,姚肆才放下茶杯起身行禮:“奴才見過王爺。”


    不是莊晏身邊的劉德,臨安王問道:“不知公公深夜到訪,可是皇上有什麽要緊事?”


    “還請王爺將左右屏退。”


    臨安王使了個眼色,屋內一眾侍從都退了出去,隻一個貼身伺候的留在身邊,姚肆麵露猶豫之色,臨安王會意,讓隨侍也先暫且出去。


    屋內隻剩二人,既是皇上口諭,臨安王自是要下跪聽旨,正撩衣擺,姚肆便趕緊製止道:“王爺不可。”


    臨安王狐疑的看著她,姚肆捏了捏拳,又拱手正色:“王爺,今日奴才來,是冒著被殺頭的險,隻請王爺聽完奴才的話,若是王爺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還請王爺念在奴才有功的份上,留奴才一命。”


    臨安王越發的狐疑,他打量著眼前的人,個頭看著瘦小,可行為舉止卻沒有一個奴才對上位者應有的敬畏,更像是....他雖說不上來,可總覺得此人不簡單。


    良久,他才不確定道:“你不是來傳皇上口諭的?”


    姚肆並未答話,卻像是默認了他的說法,臨安王倏地警覺,厲聲道:“你是誰派來的?再不說實話,本王立刻將你送去皇上麵前問罪,竟然假傳皇上口諭,你膽子不小啊......來人呐......”


    “王爺若不把奴才的話聽完,您臨安王的頭銜也保不住了。”姚肆雖然心裏著急,可說出的話卻出奇的冷靜,那裏麵不僅有篤定,更有一種輕蔑和嘲諷。


    臨安王怒,一個小小的奴才也敢對他口出狂言,“來人呐......”


    隨侍跑進來,“王爺......”


    “將此人拿下......”


    “王爺,奴才既敢冒著生命危險來給王爺傳話,那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奴才賤命一條,死了也不足為惜,王爺不妨想想,奴才的賤命與您比起來,孰輕孰重。”


    姚肆已被兩人左右擒住,她目光無懼的看著臨安王。


    這樣的奴才,臨安王還不曾見識過,這哪兒是端的奴才的架子,這副氣勢和膽魄,一般人也沒有。可正因為此,臨安王才擺手將左右製止,想了想,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姚肆脫離了鉗製,心裏也鬆了口氣,隻要第一步取得了臨安王的信任,後麵就容易的多了。


    屋內又安靜下來,臨安王帶著幾分懷疑和幾分好奇的看著姚肆,坐下道:“本王倒要聽聽,你能說個什麽名堂出來,若是膽敢有半句糊弄......”


    “奴才明白,這顆腦袋隨王爺您摘去。”


    臨安王往椅背上靠了靠,“那說說吧,你是誰派來的。”


    “在回王爺您的話之前,奴才鬥膽:王爺以為,現在宮中形勢是否嚴峻?”


    臨安王看向那雙透著精明的雙目,眉頭不由得微擰,“在宮中亂議是非,下場可並不好。”


    姚肆笑:“奴才可是提著腦袋來見王爺的,又豈怕亂議是非,奴才也不賣關子,王爺聽完,若覺得奴才說的對,就請王爺派人送奴才回去,若說的不對,那奴才這條命就任由王爺您拿去。”


    臨安王目光如炬的盯著姚肆,似乎隻要她稍微說錯一點,下一刻就能立刻要了她的命。


    “奴才要說的這番話,僅二字概括:削藩。”


    臨安王眼神倏地淩厲起來,他身體往前傾了傾,“你可知道你現在說的話,讓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奴才是冒死來求見王爺,豈敢拿此事亂說?就是借奴才十個膽子,那奴才也是不敢的,可今夜奴才既然敢說,王爺難道不該想想奴才這話從何而來嗎?”


    臨安王捏著拳久久不語。


    削藩,可以說是藩王與皇上之間的禁忌,藩王在地方有封地有兵權,勢力強大甚至可以威脅到京都,而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緊接著就是“削藩”,那位九五之尊會用一切手段來打壓並削弱藩王的勢力。


    情況好的,頂多是兵權被奪,可自古削藩沒有不枉死慘死的,要麽被終身監禁不得自由,要麽成為刀下亡魂,一旦朝廷開始削藩動作,那藩王們麵臨的,將是一個或死或囚的結局。


    而他臨安王在藩王中的勢力,恰恰是最強的,一旦開始削藩,他會成為那第一人,唯有將他鉗製住,其他藩王才更不敢造次,所謂殺雞儆猴也。


    姚肆觀臨安王麵色,就知道他想到了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她又道:“奴才事先之所以鬥膽問王爺宮中的形勢,便是想提醒王爺,削藩一事絕非奴才隨口胡說。


    當今那位羽翼漸豐,王爺就算不在宮中,也應該知道了這一年來朝堂上有多大的變化了吧?奴才也不信今日壽宴上王爺沒看出些什麽......”


    臨安王再看向姚肆的目光,已經緩和了幾分,他試探問道:“你是壽康宮的人?”


    姚肆但笑不語,臨安王卻以為是默認,他沉思起來。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與太後在暗中較量,如今朝廷形勢嚴峻他更是清楚,而莊晏也絕非一個肯善罷甘休的人。藩王與魏氏的關係,這些年也是微妙非常,或者說,是與裘萬敖的關係,因為唯有他們站在同一條船上,他們的利益才會互贏。


    莊晏早就不滿於藩王,這他是知曉的,他也知曉這一年來,莊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迅速占領了大半個朝廷,可以說,此子蟄伏多年,早已忍耐不住,一出手那必是狠絕。


    他雖知曉這形勢,卻因為這些年義行軍的猖獗而認為莊晏暫時不敢動藩,畢竟藩王也是鎮壓義行軍的一大主力,尤其是他,鎮守豫州,更是擋住了義行軍往腹地擴展的必經之路。


    若是沒有他,義行軍將直逼越州和幽州,腹地易攻難守,屆時整個西夜國都將淪為義行軍的囊中之物,這並非他高估義行軍,而是十多年的時間,義行軍早已壯大到可以與朝廷匹敵的地步。


    難道說,小皇帝準備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下進行削藩?他難道要致西夜國於不顧嗎?


    “王爺所想,不妨讓奴才來說說。王爺以為,眼下義行軍突襲,正是動蕩時候,那位更不可能在這時候動削藩的念頭。


    然王爺可曾想過,正因為眼下形勢嚴峻,才更是削藩的好時候。削藩最重要的是什麽?是兵權,隻要奪了藩王的兵權,那藩王也不過是仰仗朝廷的無用之人罷了。”


    “你......”莊慶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怒氣壓下,他堂堂一個王爺,還從未被人指著鼻子說是無用之人,況此人不過是個奴才而已。


    姚肆卻依舊不見半點討好之色,她知道像臨安王這樣的權貴,唯唯諾諾是不能被他們重視的,唯有直戳痛處才能讓他們真的動容。


    “王爺莫氣,奴才說的不過是事實而已,王爺鎮守豫州,是守護西夜國的頭陣,義行軍一旦往南行,王爺勢必要出兵阻攔,而交戰之中,王爺若是稍有不測戰死沙場那也並非沒可能,再者,就算王爺安然無恙,與義行軍大戰之後,王爺的親衛兵所剩多少?”


    莊慶靜默片刻,才冷哼道:“這其中的關係本王豈需你提醒?然眼下義行軍僅率小眾在銅京試圖攻破,大軍尚在濰州,朝廷早已出兵前往圍剿,義行軍大軍還輪不到本王操心。”


    “輪不輪得到奴才不敢斷定,可奴才知道,義行軍接連破豫州六座城池,如今更是對準銅京,若說義行軍此行隻是小牛試刀,隻怕王爺都覺可笑。”


    “你的意思……義行軍在豫州還有大軍援助?”


    “若是沒有,何必在這時候奪,區區六座城池他們就能滿足了?”


    莊慶陷入沉思,此人說的不無道理,那……他驚愕:“可朝廷已經派兵前往濰州,若是大軍不在濰州,那豈不是……”


    “撲空不說,還會讓豫州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王爺鎮守豫州,豈有不出兵的道理,屆時……朝廷援軍遲遲不到,王爺若是失守豫州,更會背負失職之責……”


    姚肆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其他藩王,不就更好對付了麽。”


    莊慶尚還有不明白之處:“現在並不確定義行軍大軍在豫州而非濰州,你這番話可有依據。”


    姚肆麵上笑著,事實上,她並不確定,可她知道,公羽北是莊晏的人,莊晏為何將公羽北派去,這裏麵若說沒貓膩,她姚肆也是枉被利用到現在這般地步了。


    “奴才所說,對王爺而言,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奴才不敢保證,但王爺也不能確定,今日奴才來,便是想提醒王爺,如今形勢對王爺不利,王爺大可暫避鋒芒。”


    莊慶略一想,就明白過來,他再看向姚肆,眼裏已經沒有輕視之意:“勞煩公公,替本王給太後她老人家道聲謝,這宮中人多眼雜,本王也不好去親自給她老人家請安,公公可轉告太後,若是有需得著本王的地方,本王必不推辭。”


    姚肆拱手作揖:“王爺嚴重了,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莊慶忙讓兩護衛送姚肆離去,回去的路姚肆已經記得,讓臨安王派人送也是怕路上遇到巡邏的侍衛不好解釋,走了半程後,她便將二人遣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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