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乘風此言心懷鬼胎,想先憑皇權強行奪去羽龍獸,再依仗寵愛謀為己有。


    對此黃裳心中明白,但很難反擊。


    光緒帝微微一笑,望著他,道:“卿意如何?”


    暖閣中一時陷入沉默,唯有那縷奇異香氣縈繞不去。


    腦海閃過一個個理由,又一一否定,黃裳終於開口:“那會重創小人,恐不利於‘開門’。”


    楊乘風嗤笑道:“我兄弟二人足矣,哪裏用得上你?”


    光緒帝道:“罷了,朕勉強算半個君子,自不會奪人所愛。顧愛卿,乘風說在伊甸園中與你交過手,被你用巧計詐勝,可有此事?”


    黃裳招手收了羽龍獸,道:“既然楊大人說是,那便是了。”


    “你!”楊乘風大怒,身邊楊乘雲忽然拍下他肩膀,出列躬身道:“皇上,乘雲願和此人比試一場,一洗大兄汙名,還望皇上恩準。”


    光緒帝似在歎息,身子微微前傾,問道:“顧卿家意下如何?”


    黃裳道:“願領教楊大人高明。”


    光緒撫掌笑道:“好,公平一戰,勝者當為大清第一騎士,領國士榮爵。”


    楊氏兄弟動容,那紫袍大臣也道:“國士之爵非同小可,望皇上三思。”


    這些天與顧西劉茵夜談,黃裳漸漸清楚國內許多新鮮事物,榮譽爵位便是其中一項。此種爵位專門頒給在各領域出類拔萃的精英人才,分鄉士、縣士、府士、州士、國士五級,待遇優渥,榮禮甚重。


    最高一級的國士大清現在隻數十位,有孫祿堂仙士第一,齊白石印畫第一,譚嗣同琴符第一,梁青雅圍棋第一,張謇通商第一,亦有翁同龢、嚴複、辜鴻銘等鴻儒大才,涵蓋廣泛,得享大名,頗受追捧,多為王公大臣座上賓客。


    楊氏兄弟前番回國,隻授予府士之爵。


    光緒帝狀似不悅道:“莫非朕連冊封一位國士也不能夠麽?”


    林姓大臣連道不敢而退,楊乘雲笑道:“多謝皇上賞賜,乘雲鬥膽再求禦酒一壺。”


    光緒帝微笑應允。


    酒至,楊乘雲仰麵痛飲,大步邁來,狂態驟現。


    此人不言語時倒像個謙謙君子,一飲酒便好似變了個人,左手執壺,右臂紅光翻湧,凝成一麵漁網似的奇異兵器,根根絲線隱泛金光,大是非凡。


    楊乘雲醉態搖曳,斜睨黃裳道:“此乃九星金絲采雲兜,折生命神木為經,溶九天星辰為緯,至柔至綿,馳騁天下至剛,上采碧落雲霞為餐,中化人心百態為佐,下掬黃泉鬼蜮為飲。爾有何兵,爾有何能,敢為吾敵?”


    這人大話通天,光緒帝不以為忤,反倒笑道:“好,好,不愧我上邦人物。顧卿有何寶刃,何不現出?”


    此時二人對峙,楊乘雲對麵而立,楊乘風、林姓大臣、老太監全注目過來,黃裳轉身麵向光緒道:“小人昨日遇襲,血脈武器被破,一時無法凝出。幸而會些拳腳小術,鬥膽以此領教楊大人高招。”


    黃裳拱手上稟,閣中那縷若無若無的異香驀然一盛,餘光忽然瞟見光緒閉上眼睛,神情奇異,身子劇烈顫抖一下,禦案上垂著的明黃幔布隨之抖動,掀開一角,探出一隻**纖足,纖細秀美,白皙豐潤,方一接觸案外空氣,像是受驚的小獸,飛快縮了回去。


    禦案之下竟藏著個女人,似乎還是**的。


    一國天子居然有這般荒唐嗜癖,黃裳一時愕然,心中湧起強烈的荒謬之感,覲見以來一直保持的澄明心境登時告破。


    便在這時,心頭炸開一絲寒意,幾乎不過一個刹那,一縷異力猛然襲來。


    這異力無形無質,並不存在於現實物質層麵,而是一股虛無飄渺的意識波動,陰森冰冷,如蛇信,如蛛絲,探向黃裳靈性深處,要把他整個人牢牢攫住,從思想到靈魂至身體全方位占據。


    黃裳終於明白見駕的危險之處,似跌入一個漆黑巢穴,不辨東西南北,滅頂之災即將臨頭。


    “是誰!”


    夭夭稚嫩叫聲忽從靈魂深處響起,活像一隻尾巴被踩的小貓,挾著憤怒,伴著一點青光亮起,照亮黑暗。


    籍由坐忘論修來的定力,黃裳得以準確把握住這一線生機,觀照情緒,存神定性,冷靜下來,種種對策念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高閃過腦海,像是閃電,又似雷霆。


    “雷霆!”


    靈機觸動,以夭夭那點青光為核心,依著某種奇妙節奏,黃裳精神內守,意識內斂,體內雷霆源血也隨之變化,收縮至某一極致後,寂然炸開。


    這爆炸無聲無息,像春雨夜至,浸潤萬物,似荷葉露珠,折落太陽,又似秋霜染草,凜然肅殺。


    “蕩魔!”


    雷霆者,天地樞機也,掌陰陽之機,化生死玄關,鬼神莫測,驅邪蕩魔。


    生死之間,憑借夭夭青光護佑,以心為田,以春雨聽雷為引,黃裳終於領悟一絲雷霆精髓,成功練就癸水法雷。


    於虛實之間的玄妙層麵上,微泛青芒的雷霆流光四下奔湧,立時驅散心靈黑暗。那陰冷異力觸電似的後退盤踞,似要再攻,微青雷光幻作一柄長劍,一式“芙蓉泣露”刺將過去,諸般鬼魅煙消雲散。


    黃裳清醒過來。


    “招”字的尾音尚在暖閣內回蕩。


    方才那生死恐怖變化隻在一瞬之間,恍如一夢。


    夭夭的詢問立刻到來:“怎麽了?我現在過去!”


    “不用了,危險已過,隨後再和你說。”黃裳定了定神,背後全是冷汗,心中驚怒:是誰如此歹毒?是閣中五人之一,還是另有別人暗藏在側?


    一聲悶哼,自那老太監,與此同時,楊乘雲踉蹌一下,壺中酒傾出少許。


    光緒帝恍如哲人般的感慨聲傳下來:“京城竟有暴徒襲擊良民,鄭英,趕明兒著九城提督加派人力,巡的嚴實些,莫要再讓朕聽到此類消息。”


    那老太監道聲“遵旨”,不再言語。


    光緒又笑道:“顧卿藝高人膽大,朕拭目以待。爾等皆國家棟梁,點到即可,切勿傷了性命。”


    “是。”二人應道。


    黃裳冷眼盯著楊乘雲,咬牙道:“楊大人好道術,在下險些便要輸了!”


    這話有些不明不白,楊乘雲一怔,又仰天笑道:“巧顏令色!”將壺一拋,登時酒香四溢,他右手一揚,采雲兜泛著白光劃個半圈,所到處酒液化霧如雲,飄飄蕩蕩,彩霞似的遍布場中,一時暖閣中氤氳蕩漾,如在仙境。


    雲霧翻湧過來,似緩實急,四下擠壓,重如水銀,黃裳頓時如陷泥沼,舉步維艱。楊乘雲踏霧而來,雲兜飛來,當頭罩下,細細聲音鑽入耳中:“手無寸鐵,拿什麽敵我神通?乖乖投降,免得受傷!”


    “我有一雷,堪破足下。”黃裳平平伸出手,一點雷光現於掌上,如露如霜,望空拋去。


    癸水法雷寂然炸開,無聲無息,將采雲兜炸出一個大洞,倒飛而回,楊乘雲吐血暴跌,震驚叫道:“五行法雷?”


    滿場雲彩消散一空,那林姓大臣訝然道:“癸水法雷?”


    光緒帝急問道:“可是孫少保神雷道術?”


    林姓大臣道:“啟稟皇上,如臣沒有看錯,顧師傅使的正是孫少保五行雷法之癸水法雷。”


    光緒看向黃裳,問道:“顧卿家,此言當真?”


    黃裳道:“小民幸蒙孫少保傳法,偶有所得,新練未熟,一時失手傷了楊大人,還望皇上恕罪。”


    楊乘風奔出來扶著兄弟,一臉憤慨道:“皇上,此子心狠手辣,違逆聖旨,前番又對百姓見死不救,聲名狼藉,怎能冊封國士?”


    光緒帝似沉吟未決,道:“林卿,你怎麽看?”


    林姓大臣道:“回皇上,鐵路之事有孫存周作證,實屬汙蔑。既是決鬥,受些傷也在所難免,況且楊縣男隻是輕傷。皇上金口玉言,顧北為原初騎士,又練就癸水法雷,第一騎士當之無愧,日後必是國之棟梁。”


    光緒帝展顏笑道:“林卿所言甚是,顧北既然能練成孫少保的天雷神通,品性必定純良。唔,林卿擬旨,顧北晉升原初騎士有功,賞百金,授少尉,封國士。”


    幾個小太監搬上文房四寶,林姓大臣提筆寫出聖旨,老太監鄭英托將上去,光緒用璽,賜將下來,黃裳接旨謝恩。


    封賞隻此兩項,比之楊氏兄弟那一長串簡單許多,分量卻不輕,一個國士,十分沉重。


    光緒又道:“朝中十三部,顧國士有意哪處衙門?”


    近年國內變化日新月異,朝廷於傳統六部以外,又新增商務、國術、海事、外務等部,以應訴求。光緒此問,分明是任黃裳挑選官職,楊氏兄弟冷眼瞧來,林姓大臣也注目。


    黃裳道:“微臣深覺才疏學淺,欲進燕大進修,日後好為國出力。”


    光緒身體前傾,兩隻手放在禦案下,笑道:“這是好事,隻國士大才,便是先為朝廷做些小事也是好的。”


    黃裳道:“朝廷修訂曆法,建元漢極,功在千秋,微臣仰慕已極,願入欽天監為一小吏。”


    光緒似怔了怔,道:“既如此,國士便任欽天監中官正罷。朕乏了,爾等退下吧!”


    “臣告退。”


    楊氏兄弟一動不動,黃裳二人退出殿外,林姓大臣拱手道:“顧國士,明晚寒舍小宴,可否一敘?”


    黃裳道:“還未請教大人名諱?”


    大臣道:“本官林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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