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散盡。


    顧西眼圈兒泛紅,抓著黃裳雙手,再三問道:“當真沒事?”


    黃裳舉起胳膊豎著一握,作出大力士的樣子,笑道:“真沒事,我別的優點沒有,就是特別能挨揍。”


    他衣服破爛,披頭散,渾身是血,樣子簡直淒慘到極點,內裏卻無甚事,反倒是因禍得福。


    生命盾雖然暫時無法使用,原本堅固深邃的結構也被那一劍打散,內裏蘊藏的生命能量便外泄出來,在春雨聽雷導引下作用下,源源不絕化為源血,比之從前快了兩三倍有餘。


    見他如此,顧西破涕為笑,終於放下心來。孫存周讚道:“真有你的,竟然真勝了李景林那廝。”


    黃裳道:“我占了規則的便宜,要是再打下去很快就危險了。”


    周良亦微笑道賀,又道:“小心些,可能有人會盯上你手裏的青蓮劍歌。”


    詩仙太白傳下的劍修法門可有許多人眼熱,在李家人手中自是無事,到黃裳手裏卻沒那麽簡單。


    黃裳道:“正要麻煩二位放出消息。”低頭翻開冊子。這秘籍甚薄,隻十數頁,頃刻讀完,雙手一搓,電光躍動,整本冊子化作輕煙,嫋嫋升入飄著雪的天空。


    幾人愕然,隨即恍然,孫存周笑道:“我知道了,保證今晚該知道的人會全部知道。”周良亦輕輕點頭。


    6小茶繞在黃裳身邊,嗅來嗅去,抬起頭,湖綠色眼眸閃閃亮,好奇寶寶似的問道:“顧老師,你身上好好聞,熏的什麽香?”


    黃裳抬起胳膊聞了聞,失笑道:“哪有什麽香,我大一個大男人用那勞什子做甚?”


    6妍玉拉過妹妹,與餘振北、譚氏姊妹紛紛賀過,周良也告辭,約定兩日後前去觀棋。黃裳洗漱一番,換過衣服,謝過莊吉,又隨孫存周來到梁青雅住處。


    “二師姐素來喜靜,沒去現場,想是在聽濤台遙遙觀戰。”孫存周說著,來到院前,叩響門扉,梁青雅迎二人進屋,說得幾句,轉到日本圍棋上來。


    “日本圍棋成就最高者稱為名人,現任名人叫伊藤博文,行棋圓熟老辣,力技兼備,我看過他幾局棋譜,妙手迭出,高深莫測,是個勁敵。”


    孫存周補充道:“伊藤博文還有兩個身份,日本相,六階陰陽師,有先知之能。我猜他定是用在了圍棋上。”


    黃裳好奇問道:“日本共有幾個六階高手?”


    孫存周道:“一共兩個,還有一個叫鏑星滿,日本最大地下幫會玄洋社幕後腦。這兩人私交甚篤,又都有一腔雄心壯誌,一在朝,一在野,相輔相成,近年來將日本打理的好生興旺。”


    黃裳道:“鏑星滿有什麽高明之處?”


    孫存周道:“這人非常神秘,極少出手,傳聞他是個白胡子老頭,卻用一朵玫瑰花做武器,古怪的緊。”


    這很有趣,但不是今天的主題,二人略聊數句,轉將回來,黃裳繼續請教圍棋,與梁青雅愈聊深廣,漸漸脫離日本棋壇,引向古今棋道,不時搬出前世黃離言語,聽的梁青雅擊節讚歎。


    孫存周亦算半個圍棋中手,倒不如何厭煩,心想:“爹爹平日教我博采眾長,不拘仙士一途,二師姐與顧兄弟都是棋道高手,便是聽聽也是好的。”


    薄暮降臨,梁青雅自內屋取出一本新紙小劄,放於桌上,上書四個秀麗薛體小字:《夢沉花幽》。


    孫存周詫異道:“師姐,你寫成了?”梁青雅輕笑頷。


    見黃裳不明所以,孫存周解釋道:“早年師姐說要寫一本圍棋總綱,修修補補,我以為都沒什麽指望了,哪想今年總算寫出來了。”


    梁青雅嫣然一笑:“倒非什麽總綱,隻我一點圍棋心得。物贈有緣,此四字取自四詩,你若能猜出其中兩句,便送於你好了。”


    孫存周搖頭道:“師姐,我們兩個又不是周良,對詩文哪有研究?您就別為難顧北了。”


    梁青雅白他一眼,道:“總是師姐一番心血,況書非借不能讀,輕易得來的物事總是不大珍惜。顧北,是也不是?”


    黃裳點頭,沉吟片刻,道:“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梁青雅笑道:“此句易耳。”


    這句的確最為容易,有棋有花,又是名句。下麵倒有些難,黃裳猜了幾句帶夢、沉、幽的詩詞,無一得中。起身踱步,反複推敲,忽見書架上擺著一部線裝的紅樓夢,腦海猛然劃過一道閃電,擊掌回身笑道:“有了,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梁青雅失笑道:“我本以為唯獨這句你猜不出,少年郎竟也讀紅樓,倒少見的很。”纖指推過小冊,道:“去罷!”


    二人步出小院,孫存周拍拍他肩膀,道:“你封國士,讀數學,進欽天監,敗李景林,這些我都覺得驚奇,但加起來也不如這趟,你小子竟能猜中二師姐的心思,嘿!”


    黃裳謙虛幾句,告辭回家。「青蓮劍歌」因是仙士心法,他無法接引星力,修煉不得,暫且擱下,將《夢沉花幽》通篇熟記,細細琢磨,隱覺其中幾處與「春雷聽雨導引術」似有相通,兩相印證,更多一分體會。


    這一場雪下了兩三日,終於放睛。黃裳與夭夭、顧西、劉茵一大早去往孫家道場,拜見過孫祿堂。餘振北已開始在莊吉指點下練武,無法下山,和孫存周、周良、梁青雅來到日本使館,樞木白狂與一人客氣迎入。


    使館完全依照日式風格修建,櫻樹石泉,木房垂簷。諸人脫鞋入屋,內裏無椅,隻好跪坐於地,黃裳頗不習慣,那日本人用一口流利中文道:“鄙人三浦梧樓,忝為此次日本訪清副使,能見二位國士,二位散人,實是三生有幸。”


    這名副使臉上總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一身氣勢含而不露。黃裳與李景林一戰,妙悟鏡花水月,坐忘論又有進益,靈覺更加敏銳,隱隱抓到一絲散逸氣息,頓時察覺此人強悍,竟似是名五階高手,不在莊吉、杜心武、尚雲祥等人之下。


    周良對日本頗為了解,出麵交涉,不多時6家姊妹到來。又談幾句,三浦梧樓拍了拍手,一名和服少女端著茶具進來,沏了一壺茶,分倒諸杯,三浦梧樓微笑道:“貴國為茶聖故鄉,不妨品鑒一番。”


    黃裳等人看向梁青雅。


    梁青雅精修東天星宿,其屬木,其色青,最擅生機,若有人在她麵前下毒,無異自取其辱。她端起茶盅微品一唇,道:“輕揚滑舍,可惜未純。”


    幾人都飲了一口,先苦後甜,芬芳如風,在口齒唇舌間回環,黃裳暗中搖頭:“茶葉上佳,山水甘甜,這沏茶的功夫卻遜了幾分,前世姐姐就是用白開水泡三塊錢的茶葉也比這好喝。”


    6小茶撇嘴哼道:“什麽茶嘛,完全沒姐姐的好!”


    三浦梧樓微笑望向6妍玉,道:“這位想必是6妍玉姑娘,聽聞6姑娘茶道冠絕木蘭女校,不知鄙人能否有幸一睹大家風采?”


    6妍玉放下瓷杯,認真道:“心憂故人,無意烹茶,還請使者海涵。”


    三浦也不生氣,取出一份契約,遞過來道:“請顧國士過目,如無異議,請於此處簽名。”


    這契約甚是簡單:顧北與樞木的狂以棋對賭,負者自斷右臂。


    下麵羅列出一串對局時需要遵守的條件,譬如用時,旁觀人數,裁判等。樞木白狂已簽了名。


    黃裳與周良、孫存周反複看過條款,確認無誤,揮筆寫下名字。


    室中立時泛起淡淡殺氣,衝散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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