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南湖湖心島,煙雨樓。


    淅淅瀝瀝的春雨如蒙煙般細下,平靜的湖麵也漸漸起了霧。


    慕容逸雪緩緩走出了畫舫,煙雨已打濕了他的衣衫,可他隻是凝視著不遠處的煙雨樓台。


    煙雨樓就處在南湖中心的一座小島之上,四周環水,隻有乘船才能到達。


    這也正是昔年間慕容逸雪最為鍾愛的地方,江南樓閣中,要數煙雨樓最具有靈性。


    最唯美的愛情通常是發生在煙雨中,在花間,兩情相悅,偕手共生。


    畫舫已漸漸靠了岸,眼前的煙雨樓台典雅古樸,周圍亭閣,假山,花台,疏密相間,錯落有致。


    前方便是煙雨長廊,朱紅色的圍欄,圍欄上刻有精致的雕琢花紋,慕容逸雪已緩緩走過長廊,登上煙雨樓。


    遙遠望去南湖之景,春雨霏霏,湖麵上煙雨朦朧,整個南湖也籠罩在這如夢境般的煙霧之中。


    春雨細下,清風輕拂,伊人在何方?


    終於要見到那個曾經無數日夜魂牽夢繞的人,那個讓自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思念成癮的人。


    是誰說練劍的人無情?劍本無情,人卻有情。


    月影夜下,煙雨朦朧,明月照何處?


    月光本是淡淡的,在煙雨中更加淒迷,卻不知何時明亮了起來。


    上官明月並沒有來,但此時已有人緩緩登上了煙雨樓,這人身穿華貴的錦繡長袍,兩鬢微白,但長須還是年輕的黑色,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如寒星,整個人充斥著肅殺氣息,慕容逸雪心中一沉,整個人淩空而起,翻上屋脊。


    就在這時,他突覺心中生起寒意,身後的劍已揮出,劍氣已如九天驚雷般匹練而來。


    這一劍之威,足以驚日月之魂魄,使天地間變色。慕容逸雪整個人已籠罩在這輝煌的劍氣之下,這劍氣的壓力幾乎讓慕容逸雪透不過氣來,這一劍的鋒芒,絕沒有人可以抵擋。


    可就在這時,龍淵劍已出鞘!


    劍氣如蛟龍般穿透了煙雨,迎上了那如烈日般輝煌的劍氣,但慕容逸雪的身形已被迫向後退了五步,勉強用劍刃立於瓦礫間才停住。


    相看那人的步伐,穩如五嶽高峰般紋絲不動,良久,他嘴角浮起了欣喜的笑意,這一招無疑他勝出了。


    慕容逸雪這才瞧清楚他手中的劍,那是一柄黑色的剛劍,劍身隱約透著幽暗的金光,慕容逸雪苦笑道:“皇甫教主?”


    那人點了點頭,才說道:“慕容逸雪,近年來你可是疏於練劍?方才那一招你已慢了。”


    對於一個劍客來說,慢,就等於死。


    方才慕容逸雪的那一劍,無非已是靈動飄逸的劍招,但他此時已隻剩下不足三成的真力,劍法雖然沒輸,但內力已輸了。


    皇甫淩雲的威道泰阿劍,劍勢剛猛,慕容逸雪隻是硬接了一招,便感覺五髒六腑都要震裂,若不是強撐著一口氣,隻怕剛才已吐了血。


    慕容逸雪暗道,這皇甫淩雲無疑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即使是自己身體無恙之時也難以勝他。慕容逸雪深知,至多再過二十招,必當身死與皇甫淩雲的泰阿劍下。


    他還未來得及想下去,皇甫淩雲淩厲的劍氣又已襲來,慕容逸雪勉強接下劍招,每一招過後,慕容逸雪就感覺傷口的血痂迸裂,有鮮血湧出。但驚奇的發現,皇甫淩雲的劍勢雖以剛猛著稱,但過剛易折,每次變招間都有那麽一處細微的破綻,這破綻若是放在別人那裏,又算不得破綻了,可慕容逸雪畢竟不是別人。


    慕容逸雪知道,這是他唯一擊敗皇甫淩雲的機會。


    輝煌的劍鋒又起,慕容逸雪已看清了那一處破綻,就在那一瞬間,龍淵破空而出,這絕塵的一劍,已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


    迅疾的劍光已逼近皇甫淩雲的喉嚨!可劍鋒突然間被泰阿劍阻隔下來,就像是一陣猛烈的罡風驟然消逝。慕容逸雪臉色慘變,他知道,他的力已竭,皇甫淩雲驚恐不定,反手一掌將慕容逸雪震了出去。


    慕容逸雪的身軀重重的跌落在屋脊,冰涼的瓦礫觸碰著他的胸口,慕容逸雪隻覺得這冷意從頭傳到腳跟,身體也不禁因為寒冷而微微發顫。


    皇甫淩雲喘息著,好似心情還沒平複下來,但他已忍不住發出狂傲的笑聲:“慕容逸雪,你已敗了!”


    慕容逸雪雪白的衣衫已被鮮血染紅,他忍不住咳嗽起來,皇甫淩雲瞧著他,臉色突然變了:“你…你先前負了傷?這不可能!誰能傷得了你?”


    皇甫淩雲這才明白,慕容逸雪為何劍招變得緩慢無力,‘劍神’慕容逸雪本就因為快劍成神,若是這樣的劍法,昔年間又怎能擊敗武林中這麽多有名的劍客?


    慕容逸雪的麵色蒼白,此時突然激起了紅暈,急聲喝道:“小心身後!”可他的語聲微弱,聲音被春雨吞沒,皇甫淩雲竟沒聽清楚,霎時間,皇甫淩雲身上猶如血箭射出,他的肩膀,後背,胸口都已鮮血淋漓!


    皇甫淩雲飛身來到慕容逸雪身旁,手持泰阿劍警惕的環視著四周,隻見煙雨樓已被重重圍了起來,十數名穿著艾青色異服的不知名高手,他們的衣襟處都印有一個淡淡的月牙,所用的兵刃也是各不相同。


    但眾多高手中,領頭人戴著慘青色的獅臉麵具,慕容逸雪認出了他,麵容慘變,他已想到龍獨鶴絕非魔教中人,他設計讓自己赴約煙雨樓,又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讓皇甫淩雲前來決鬥,要的就是坐收其利,無論誰勝誰敗,他們都可以給予最後的致命一擊。


    他又想起了先前在玉皇山莊時,謝安歌與龍獨鶴口中所說的什麽宗主,他們究竟是什麽人?那神秘的宗主又是誰?


    他發覺自己掉入到了一個深刻不測的陷阱當中,一直被這神秘的宗主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可怕的是,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皇甫淩雲此時至多隻剩下五成真力,又受了傷,還好傷口不重,他沉聲道:“慕容逸雪,你若還對得起你劍神的名號,就起身拿起你的劍,隨我殺出去。”


    慕容逸雪隻覺得一股熱血上湧,他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會和魔教教主並肩作戰。


    有時候奇跡往往就是這樣發生的,就像是烏雲密布,隻要有得一絲光亮,就代表著希望。


    慕容逸雪與皇甫淩雲雙劍聯手,就是這一線光亮。


    龍淵劍破空聲發出的龍吟,泰阿劍如驚雷般的劍氣,霎時間內地上的積水也已被血液染紅,他們自己的血,敵人的血。


    煙雨朦朧間,龍獨鶴就靜靜的站著那裏,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


    就像是一個有名的畫家,在認真瞧著一幅絕美的水墨畫。


    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淡淡的笑道:“我想,宗主也不希望你白白犧牲掉這麽多高手。”他笑的很儒雅,手中握著一把羽白色的折扇,腰畔還攜著一柄銀白色的長劍。


    龍獨鶴此時竟然歎道:“我隻是覺得可惜。”


    那書生又笑道:“皇甫淩雲留給你,慕容逸雪我要親手殺掉。”


    龍獨鶴冷笑一聲說道:“此時的慕容逸雪連劍都已握不穩,你這時殺掉他又算得了什麽本事?”


    十二名月牙服高手,此刻已有六人倒地不起,皇甫淩雲劍鋒又起,剛猛的劍氣將再次衝上來的人擊落於南湖池底。


    龍獨鶴的眼中有光芒閃動,不禁讚歎道:“皇甫淩雲的劍法,果然已不弱於昔年的上官雲,若是他體力全盛之時,就連我也沒把握擊敗他。”


    那書生此刻竟然邪笑道:“不管他慕容逸雪是受了傷也好,將死也罷,隻要一想到能殺了他,我就興奮的忍不住一劍刺穿他的心髒。”


    這人不知為何,對慕容逸雪的執念如此之深,他就是納蘭子清先前提到的絕頂高手,‘殺手書生’西門羽,他的佩劍純鈞,也是名劍榜上排名第九位的利器。


    話音未落,西門羽已如同鬼魅般向慕容逸雪飛身而去,皇甫淩雲瞧見了他的身法,暗道此人絕非尋常之輩,他虛晃一招,便帶著慕容逸雪躍下了煙雨樓。


    西門羽望著他們二人逃亡的人影,卻未曾追趕,龍獨鶴冷冷道:“你怎麽不追了?”


    西門羽淡淡的笑道:“你可知獵人追捕獵物時的那種快感麽?這湖心島若非乘船,根本無處可逃,我要慢慢的看著他死。”


    就連龍獨鶴如此冷血無情之人,此時也寒噤起來,這看似儒雅的書生,心理已有些扭曲變態的成分所在。


    突聽一個如同地獄亡魂般的聲音冷冷道:“你不追,我追。”隻見漆黑長袍的身影飛閃而過,已漸漸消失在迷蒙的煙雨中,此人正是‘玉麵修羅’柳無名。


    皇甫淩雲攜著慕容逸雪一直到西禦碑亭外,竟一口鮮血噴將出來,他的傷勢雖不重,但此時已然力竭。


    慕容逸雪與他麵麵相覷,此時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皇甫淩雲淒然道:“你我一世英名,此刻竟然像敗軍之將一般丟盔棄甲而逃。”


    慕容逸雪沉默了很久,突然說道:“不,你沒有逃,逃的人是我。”皇甫淩雲怔了怔,竟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逸雪笑道:“所以你最好快些回去,召集起你的部下,而我…”他突然也咳出了血,顯然傷勢已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我還不會把這些烏合之眾放在眼裏,南渡頭那裏有艄公,你快去乘船離開這裏。”


    皇甫淩雲凝視著他,也沉默了很久,突然笑道:“這主意雖好,但我此刻還不想走。”他望著自己手中的威道泰阿,沉聲道:“我還能殺人,所以你先走,待我殺光他們就去與你會合。”


    慕容逸雪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顫聲道:“我不能…”皇甫淩雲打斷了他的話,朗聲笑道:“你回去好好養傷,下次若是再讓我瞧見你這病怏怏的樣子,我這泰阿劍可不會對你留情。”


    慕容逸雪還想說些什麽,皇甫淩雲卻已將他推了出去,反身和追上了的月牙服高手戰在了一起,大喝道:“你還不快走!”


    他的劍勢餘威強勁,那數名高手一時間內竟不敢靠近一步。


    皇甫淩雲回身道:“若是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好比試一場!”


    慕容逸雪踉蹌著不知走了多久,隻感覺每走一步都重逾千斤,他再也走不動了,就在一片花叢間躺落在地,雨水流過他的麵頰,帶來一絲清涼,可他已感覺意識開始模糊…他強撐著雙眼,努力不讓自己昏睡過去,就連胸口劍傷的疼痛感也逐漸消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容逸雪感覺身子漸漸暖了起來。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個溫暖馨香的世界裏,雨水落下時很溫柔,他意識恢複,緩緩睜開雙眼,就瞧見了白芸熙。


    那並不是什麽雨水,而是她落下的淚。


    他此時正在白芸熙的懷裏,她的身子如陽光般溫暖,慕容逸雪竟然無語凝噎,凝視著她,本該有千言萬語,此刻卻是沉默。


    白芸熙瞧見他醒來,美麗的眸子充滿了欣喜,柔聲道:“你方才身體冰冷,我真擔心…你不會再醒來了。”


    慕容逸雪溫柔的看著她,忽然問道:“我們現在在哪裏?”


    白芸熙擦拭了眼角的淚水,柔聲回答道:“我們就在南湖湖心島上。”


    此言一出,慕容逸雪駭然不止,失聲道:“他們可走了麽?”


    白芸熙茫然的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們是誰?”


    慕容逸雪愣了半晌,問道:“你來時難道一人都沒瞧見到麽?”


    白芸熙剪水似的雙瞳看著慕容逸雪,微笑道:“我自從到了這小島,就到處尋你,我…不認得這地方,但還是很快就找到了你。”


    她笑起來,像是百花綻放,春風般柔美,慕容逸雪不禁瞧的癡了。


    慕容逸雪暗道,難道他們已走了?皇甫淩雲為了保護我…也不知現在怎樣了。他深知皇甫淩雲的做法是對的,若是以慕容逸雪那時的真力,莫說是替皇甫淩雲抵擋一陣,隻會頃刻間丟了性命,皇甫淩雲還是會被追上。


    “逸雪哥哥…”慕容逸雪回過了神,卻又驀然呆住。白芸熙麵色嫣紅道:“我聽語柔這麽叫你…你年長些,我以後也這麽叫你,可好麽?”


    慕容逸雪忍不住輕輕抱住了她,柔聲道:“好。隻要你願意,叫什麽我都會開心的。”


    但他又不禁麵色凝重起來,輕聲道:“芸熙,此時我們還不算安全,恐怕那些追殺我的人還沒離開這小島。”


    白芸熙微微搖了搖頭,握住了他的手,柔聲說道:“我來時就已經想好了,即使和你死在一起,我也絕不後悔。”


    慕容逸雪的眼睛裏亮起了光,那是一種自信的光芒,就像是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


    他下決心絕不能死,他也絕不會讓白芸熙受到傷害,以後還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待自己。


    他重新握起了那柄從無敗績的七星龍淵劍,此刻,他又是那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劍神’慕容逸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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