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走著,倒是比方才安靜不少,一看四周都是高門大戶,便知道這就是雲惠說的什麽八旗貴族聚集地了。


    “胖惠你們家怎麽還沒到啊?早知道剛才就不把馬車丟給圖海他們了,每天明珠上朝得起多早?”才走了不多的路,他就開始叫苦連天了。


    還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才走了這麽點子路,那紫禁城那麽大,平日裏看他這個宮那個宮的來回走,也沒見喊累。


    雲惠口中隻胡亂說著“快到了快到了”,便哄著他一路往這邊走。


    卻說那明珠家裏早兩天聽說皇帝和惠貴人小主要來府邸,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團。最心憂的是二夫人覺羅氏。


    覺羅氏算起來也是愛新覺羅家的一支,祖父阿濟格是貝勒爺,原本到了康熙這一朝以為沒落了,嫁了個納蘭明珠,初初是個內務府總管,倒也還不錯。沒曾想,生了個兒子做了康熙爺的禦前侍衛,老爺的官兒也越做越大。現如今府裏的小姑子入宮做了貴人,整個納蘭府也愈發揚眉吐氣起來。


    可皇上來了,要怎麽招待?


    要說早些時候聽說這個消息,好歹也能整出個省親宅院來。這從老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前後不到三天,上哪裏去準備省親宅院去?


    倒是明珠自己看的明白,不由寬慰夫人道:“要什麽奢華大辦?萬歲爺同小主這回出門,為的就是微服私訪,你這般大操大辦,豈不是逆了聖人的心思?再說了,這做天子的,天下富貴盡入囊中,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什麽好住處沒住過?哪裏看得上你布置的這些。萬歲爺同太皇太後一樣,都是越簡單的東西越喜歡,你就莫要瞎操心了。隻管收拾出幹淨雅致的院落來,最好是貴人先前在閨中時的那院子。”


    原來這明珠是個頂頂聰明的人,最懂得揣摩人心。他曉得無論自己再怎麽做,也在三天之內趕製不出什麽富貴氣象的宅院來;太奢華了,讓自家妹子看著還好,讓皇上見了,博不得歡心不說,反而弄巧成拙,被認為是貪汙枉法得來的。也不必故作清貧,就這般尋常富貴人家模樣便是,越是看上去尋常,越讓主子覺得有人情味兒。


    至於讓覺羅氏把貴人先前閨中住的院子收拾出來,皇上歡喜的就是貴人,所謂愛屋及烏,能在她以前睡過的屋舍住一晚,必定有一番趣味。


    覺羅氏想了想道:“原先那宅院倒還一直讓下人收拾著,畢竟出了個貴人,也沒讓旁人去住。就是沒了些人氣兒。”


    明珠道:“這就是了,旁的事你也不用多做,讓大房那邊幾個女孩兒搬過去住三天,再搬回去,暖暖屋子,不要落了冷清便是。我偷偷向宮裏的禦膳房打聽了萬歲爺平日裏愛吃的幾樣菜,你去吩咐廚房準備。”


    聽了自家老爺這般說,覺羅氏便也不再說些什麽。


    到了晌午,雖然沒讓吩咐說一大家子人都整裝待發迎接著,可全明珠府的人上上下下也都繃著一根弦。下人們聽了二夫人的吩咐,也都佯裝著自然地掃地。


    等了一上午,也沒見宮裏的貴人來。明珠也有些不大踏實,便打發容若道:“你出去迎迎,這會子東街正是書院下學的時候,馬車行的慢。莫要出什麽事才好。”


    容若點了點頭。


    剛要出門,隻見府裏的管家那圖魯急急慌慌地跑進了屋子,“老爺,老爺!好像看見咱家貴人主子回來了。”


    明珠眼睛一瞪,喝道:“什麽叫好像啊!沒看見馬車嗎?”


    那圖魯也急了,“就是因為沒看見馬車奴才不敢認啊!好像是咱家小主,可又不大像,比咱家小主瘦多了。身邊站著一位年輕的爺,手裏還提溜幾個盒子。”


    明珠氣急敗壞地擺擺手,“你說你好歹也是我明珠府裏的大管家,這點眼裏都沒有?那爺出宮能不坐馬車嗎?手裏還提溜盒子了,那能是爺幹的事情嗎?”


    剛要打發人走,容若在一旁悠悠開口道:“那可不一定。”他是太了解自己這位聖人主子和小姑姑了。一個不靠譜,一個幺蛾子,兩個人湊一塊兒,就是小姑常說的那句話,綁個竄天猴就能上天了。


    明珠聽了兒子的話,略一沉吟,當機立斷道:“以防萬一,大家還是整理整理,冬郎,同我一起出去看看。”


    父子二人連同次子揆敘、三子揆芳一道出了院子,向大門口走去。忽然又見一門房的小廝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四個人,一男一女走在前麵,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兩個侍衛模樣的人。這不是皇上和貴人是誰?


    嘿!這唱的又是哪出?沒說微服私訪連馬車都不坐啊!


    也甭多想了,明珠帶著兒子們就要跪下行禮。


    “奴才明珠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參見貴人小主,小主吉祥。”


    “哎呀,哥哥,都說了不必多禮了。”雲惠說著就要上去迎。


    玄燁也笑道:“明珠啊,都起來吧,今兒是便裝,我就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自家人都不必拘禮了。”


    皇上這麽一來,倒真是打了所有人個措手不及。


    許久不見家裏了,雲惠心中也頗為感慨。往園子裏的路上,玄燁同明珠說著方才在路上的遭遇,雲惠則左顧右盼,看著曾經熟悉的家中。自己走後,家裏也算有了喜事,自己在宮裏做了貴人,哥哥還做了刑部尚書。園子一看就是整修過了,玉帶橋兩邊係著宮燈。正是早春時節,兩岸柳樹成林,桃杏如彤雲。


    明珠府中本來就有兩房,大房乃是兄長鄭庫,鄭庫為人中庸,守著祖產領個閑差,吃俸祿罷了。府裏唯有明珠一心考學,深得太皇太後和皇帝的賞識,一路青雲直上到內閣。明珠有三子,長子納蘭性德,字容若,小名冬郎;次子揆敘、三子揆芳。同雲惠年齡都相仿。


    雲惠見到昔日侄兒,侄女,心中頗為感慨。畢竟年齡相仿,也都一處長大。那揆芳自幼是個頑皮的,同兄長性德不同,與雲惠自然合得來。早在三天前聽說姑姑要回來了,心中就甚是歡喜。


    也不知從哪裏掏出個做工精致的彈弓子,“姑姑,這是我親手做的,您看這皮筋兒是鹿筋,可好用著呢。這木頭也是好木。”


    明珠唬道:“胡說,這等物什簡直難登大雅之堂,也不怕侮辱了聖人眼。還不快扔出去!”


    揆芳嘟囔道:“這是我做給姑姑防身用的。”


    “貴人身邊都是武林高手,哪裏需的著這個?”


    玄燁卻哈哈大笑,“惠兒啊,我看定是你小時候頑皮,常用這個打人家窗戶紙、打鳥什麽的。你侄兒了解你,才做了這個給你。”


    雲惠倒也不羞赧,隻管接過那彈弓子,摸了摸揆芳的頭,“瞧你,嘴唇上都長胡子了。也是長大了,行!你送姑姑的這個,姑姑很喜歡。我就收下了。以後誰敢欺負我,我就用這個,唉,打人。”


    說道“打人”,雲惠特意狡黠地瞅了一眼玄燁,隻有二人心知肚明。玄燁無奈地歎了口氣。


    院子裏飛花如蝶,沿岸楊柳依依,湖中小舟停靠,桂殿蘭芳,說不盡的清幽雅致。玄燁自幼生活在宮中,甚少見得這般有江南韻致的宅院,不禁心中有了幾分讚許。


    到了正堂,茶也上了幾輪。上茶的是覺羅氏身邊的人,覺羅氏客氣笑道:“自家,窮家寒舍,沒有什麽好茶,還望爺不要見怪。”


    茶一上來,卻是上好的太平猴魁,皆是新茶。原來明珠早就想到這點,早就按照康熙的喜好備下了。


    玄燁一見是自己愛喝的,心中頓時大喜。再看這明珠家裏的人,全都言笑晏晏,一家子其樂融融,雖也恭敬,卻絲毫沒有刻意矯揉造作地討好,心中又添了幾分歡喜。


    見他麵上和善,雲惠心中不由感慨,這家裏一看就是被哥哥教的,不然尋常百姓,誰見了皇帝不害怕?怪不得曆史上都說明珠聰明至“狡猾”呢。也是為了她吧,索性康熙也愛看這個,自己也不說破,他高興就行。


    不一會兒,家裏幾個女孩也過來了。


    大老爺鄭庫家有三女:宛月、宛玉、宛如;明珠有一庶出女兒宛寧。四個女孩長女宛月亭亭玉立,身材修長,溫柔嫻靜;宛玉膚若凝脂,麵如桃花;宛如尖下巴,大眼睛,最像江南如水女子;宛寧一張笑臉透著靈氣,觀之可愛。


    四個女孩各有千秋,對著玄燁和雲惠盈盈一拜,“皇姑父,姑姑。”


    明珠笑道:“這是兄長和奴才家的小女們。”


    見這幾個侄女出落的都跟芙蓉花似的,玄燁心中也十分歡喜。若是什麽時候,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格格,那該多好!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塊兒用了午膳。到了晚間,便住到了原先雲惠住過的錦雲閣。那夏蓮原先出身府裏,不過是個二等丫鬟。如今進了宮,跟在貴人小主身邊,吃穿用度都是宮裏的。讓府中其他丫鬟羨慕不已。


    紛紛圍上來詢問“宮裏好不好。”、“夏蓮姐姐發跡了。”


    夏蓮一開始神采奕奕的,同府中原先姐妹講了幾句就紅了眼圈,“好也不好,幸而有小主在身邊,可是一言一行都得懂規矩。”她想起前陣子那半年,就因著某些她不知道的緣由,萬歲爺冷落主子,宮裏的其他奴才也都對她們延禧宮冷言冷語的,有時候去要給菜都要受一頓搶白。宮裏捧高踩低,哪裏比得上府裏的日子舒坦。


    晚上玄燁、雲惠二人躺在錦雲閣中,麵朝著帷帳。玄燁道:“這便是你原先住過的地方?”


    “是。”


    “真香。”


    屋子裏點著百合香,雲惠道:“我那會兒住的時候都沒點過這個,這香貴著呢,還是占了你的光,因為你來了,所以不能點差的,就點了這個。”


    玄燁笑道:“那還是嫁了帝王家好。你能跟著沾不少光呢,你看你,平日裏也沒受什麽委屈,還能跟著爺出來玩兒。你知不知道就憑這個,得讓宮裏多少女人羨慕?”


    聽了這話,雲惠倒是沉默了,宮裏是個大染缸,自己倒是想往外摘的幹淨。


    “給朕生個小格格吧。就像你那幾個小侄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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