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惠正被太陽曬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側臉一看,見自家的格格滿手都是泥,也還知道自己手髒不好意思摸額娘的袖子,就乍著兩隻手站在邊上,笑嘻嘻的看著她。


    “呦,這幹什麽了?猴兒髒的手,泥地裏滾了吧?”雲惠忙讓宮女給擦手,身後冬晴追了上來。雲惠嗔了一眼,道:“一看就是跟你學的,咱們這兒數你最呆最愛蹲著看螞蟻搬家。”


    冬晴吐了吐舌頭,“奴婢可沒教格格玩泥巴,是三元。”


    雲惠都忘了三元還有這捏泥人的手藝,上回捏的一大堆東西也給小玄子沒收了。小格格站在院子裏朝她伸出手,攤開手掌,隻見胖乎乎的小手心裏放著兩團泥丸子。雲惠不禁好奇了,“這是個什麽東西?”


    “糖糖。”小果兒歡歡喜喜的道,“要送給皇阿瑪吃,皇阿瑪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們,果果想皇阿瑪了。”


    雲惠拿出帕子,把她手上的髒泥巴擦了擦,抱著閨女親了又親,“你皇阿瑪很忙,皇阿瑪很忙的時候就不能去打擾他知道嗎?等到皇阿瑪不忙了,就會來看果兒了。所以果兒要是見到皇阿瑪了,想要皇阿瑪送果兒什麽禮物呢?”


    一聽說禮物,小丫頭還真來了興致,頓時歪著腦袋,想了又想,“想要一條這麽長的小魚。”


    雲惠一聽樂了,“這麽長是有多長啊。”


    果兒邊用手比劃著,邊道:“這麽長就是這麽長。”


    “那你想要小魚來做什麽?”


    果兒“嘿嘿”笑了兩聲,“不告訴額娘,隻告訴皇阿瑪。”


    雲惠:……真是親閨女,上輩子的仇人,孩兒她爹上輩子的情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倆人就站到一個戰線上去了。相比較而言,還是兒子聽話點。卻小小年紀就是個小牛犢子般的有手勁兒。


    “我要去找皇阿瑪。”也不知道怎的,說著說著,還是繞到想找皇阿瑪上去了,於是一轉身,就要往門外跑。


    “嘿,這丫頭,一點兒都不聽話,想一出是一出,給我拉住了。”雲惠哭笑不得,指著小格格的背影,衝春棠她們說道。


    知道背後有人要“捉拿自己”,小果兒“拚命”趕著,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眼看著就要勝利大逃亡了,迎麵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小東西迷迷糊糊揉揉眼睛,仰麵喚道:“皇阿瑪?”


    隻見一雙纖長的大手把玉簫別在後腰間,俯下身去,輕輕彈了彈小格格的臉蛋,溫柔地笑道:“看清楚了,我是不是你的皇阿瑪呀?”


    小格格瞪大了眼睛仔細端詳了陣,好像衣服不對,皇阿瑪都穿那個晃眼的像太陽一樣的顏色,這個衣服摸起來涼涼的,看起來像月亮的顏色,再看看臉,還是有點不大確定。不由一臉茫然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額娘。


    剛想開口問,就被這大手輕輕拉住,“走,哥哥到你額娘那裏去。”


    雲惠見是容若,不由“哎呀”了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愣年不見人影的,我這都生到第二個孩子了,你才想起你老姑來。有沒有點良心?”


    容若沒有搭理她,隻打量著這粉團似的小丫頭,臉長得像皇上,身材別像姑姑就行,想起雲惠在問他話,於是淡淡道:“你有什麽好看的?那麽老了,都是做額娘的人了。”


    雲惠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幾天不見長本事了?翅膀長硬了,敢這麽說你老姑。這年把人哪兒去了?要不是仗著我這張老臉和你皇姑父念及青梅竹馬的交情,早把你從禦前侍衛除名了。”


    他依舊那副長年累月雲淡風輕的死樣子,也不客氣,徑直坐下來喝了口茶,邊喝邊搖搖頭道:“北方的茶還是比不上江南的。”


    雲惠沒好氣道:“這些都是貢茶,就是從江南送來的。你別瞎挑挑,去江南了?”


    “嗯。”


    雲惠有些明白了七八分,朝身後一倚,帶著些許八卦意味地打趣道:“去江南遇上什麽溫柔如水的紅顏知己了吧?聽說江南多歌姬,你這才走沒多久,就處處能聞喝水詞了。”


    聽到這句話,容若總算有了一點反應,側過臉來,“是飲水詞。”


    “都一樣。”


    “你女兒比你招人喜歡多了。”


    雲惠得意地摟過閨女,“那是。”哎,不對啊,他這是誇她呢?還是損她呢?正摟著呢,就見女兒在她懷裏十分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像一條蠶寶寶。很顯然,自己的勝利大逃亡,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就被眼前這個人給破壞掉了。


    本格格不甘心呐!


    “走路都不大利索呢,就你這還想逃跑?知道出了大門口往哪兒拐嗎?知道你皇阿瑪住在哪兒嗎?”雲惠一邊把閨女往自己這邊扭,一邊教育她。發現自己這個閨女的性子,跟她那個執拗的阿瑪還真有點像。


    容若看了一眼這對仇人似的母女倆,道:“她要去哪兒?”


    雲惠一邊把她往這邊端,一邊憤憤地道:“去哪兒?一中午就嚷嚷著要去她皇阿瑪那兒。”


    “那讓皇上過來便是。”


    雲惠輕哼一聲,“還過來呢?我們娘兒倆都有日子沒見著這個人了,別說咱們倆,整個後宮都有日子沒見皇上過來了。”


    容若低頭,若有所思,“是因為赫舍裏皇後去了的事?”


    雲惠歎了一口氣,“是啊。”


    “你也別太酸了,畢竟是名義上的發妻。這個時候來你這兒,隻會讓別人頗有微詞。我這趟回家,聽阿瑪說,自從赫舍裏皇後仙逝,皇上立二阿哥胤礽為皇太子,索額圖的勢力就整個兒長起來了,不可小覷。阿瑪正頭疼著。可畢竟這太子沒有親額娘,曆朝曆代也不是沒有廢太子的事,有事情不單單是母憑子貴,咱們滿人更多的是母憑子貴。所以你也知道……”


    說著容若淡淡看了雲惠一眼,“我阿瑪,你那二哥心裏自然也有盤算。阿瑪的野心你也知道的,雖說他不願意你將來會攪和進權力爭鬥裏來,可他自己想爭的權力,難免會牽扯到你和大阿哥。朝裏的人也不是瞎子和傻子,勢必會看你和大阿哥的得寵。”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隻會好好保護好胤褆和果兒,看著他們平安長大就行。”雲惠寵溺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叫表哥,不是皇阿瑪。”


    容若笑道:“她是不是見誰都叫皇阿瑪?”


    雲惠白了他一眼,“這宮裏除了皇上就是太監,也就你能來晃晃,可不是見了你就懷疑是皇阿瑪來了?我倒沒什麽,就是丫頭想皇上了。以前那會兒,她皇阿瑪每回來都要舉著她飛飛,帶著她玩兒,看看都快寵成什麽樣了?這下好了,一不來,連我都不要了。”


    容若的手指在椅把上輕輕地敲了敲,“無事,走,小妹妹,表哥帶你去見皇阿瑪。”


    “哎哎。”雲惠伸出來趕忙攔住,“你這是要做什麽?怎麽能帶她去見皇上?”這個時候看容若,怎麽橫看豎看都像來偷孩子的拐子呢?


    容若邊說邊把小果兒抱起,“怎麽不能帶她去了?你去不合適,我去合適的很。再說了,女兒想念父親,見一見有什麽不可以?”


    雲惠聽了這話,想了一想也是,於是就對他道:“你可輕些,注意些,別抱著走一路,回頭看見什麽小毛賊之類的,就放下我閨女去抓了。要不我讓宮女太監跟著?”


    “不用。”說著,就抱著小格格出了宮門。


    “哎哎,再加個披風,別凍著了,容若你走慢點兒!”


    這幾日西南打了勝仗,捷報頻傳,三藩也剿滅了,玄燁的心裏總算舒了一口氣。前三個月前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對皇後他有歉疚,不論怎麽說,當年自己和皇祖母在危難關頭是赫舍裏索尼一家站出來,支持了自己。對他的孫女,自己真是照顧不周。夫妻的情意這輩子給不了,下輩子如有緣分,做兄妹吧。


    她留下來的兒子,玄燁想好好養大。一想到胤礽,玄燁心裏更愧疚了。他愧疚的是胤褆。


    在胤褆剛出生的時候,他就想過將來要立胤褆為太子,可他現在卻立了胤礽。他想把胤礽也一並交給納蘭氏撫養,可納蘭氏位分不夠,後宮定有微詞。也許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晉升位分大家借口……


    玄燁在心裏盤算著,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很熟悉,見李德全先進了屋子,驚喜道:“皇上,納蘭大公子來了,還有……”


    “呦,你小子終於舍得回來了?是不是把朕都給忘了?”


    玄燁擱下筆,隻見納蘭容若走了進來,還帶著一個小尾巴。


    “皇阿瑪!”一聲奶聲奶氣地呼喚,玄燁頓是覺得自己心都要軟化了。


    “唉,朕的親閨女來了!”玄燁忙過去抱住,用鼻子去碰了碰小格格的鼻子,又點了點她的小額頭。“你怎麽來了?”


    “想皇阿瑪了!”


    這話聽著心裏那叫一個暖啊!


    “想皇阿瑪啦?那皇阿瑪一會兒送好東西給你。果兒想要什麽?”


    “想要一條這麽大的小魚。”


    “哦,這麽大的小魚啊,要小魚做什麽?”


    “吃!”


    “……噢,要小魚是為了吃啊。”


    好一個父女相見的場麵,李德全看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皇阿瑪,果兒會做糖糖了!送給皇阿瑪吃!”


    “哦,果兒會做糖啦!還是女兒對皇阿瑪好。”玄燁大喜,連連點頭,見閨女一伸開小手,裏麵攢著一塊用紙包著的糖。


    容若皺了皺眉,方才怎麽沒見她拿糖出來?


    玄燁剝開糖紙,朝嘴裏一扔,“還是姑娘好……”


    “嘻嘻。”小格格捂著嘴,一邊看著皇阿瑪吃糖一邊偷笑。


    “呸!這什麽東西!泥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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