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氏給果格格在延禧宮外院一角弄了圈小柵欄,裏頭養了她上回從圍場帶回來的小兔子。這個丫頭平日裏看上去挺嬌氣的,沒想到對這些貓兒、狗兒、兔子什麽的,還挺上心。


    玄燁本來是不大待見這些玩物的。一則小的時候,皇祖母就從來不許他養這些,說是玩物喪誌;二來,貓兒還好,兔子這東西看著幹淨,味道其實是很不好聞的。可既然果兒喜歡,他也就不好說什麽了,隨她去養,也能有個伴兒。


    養女孩子和養男孩子是不一樣的。玄燁對果兒很放任,對胤褆卻很嚴格。胤礽是放在自己身邊養大的,對他的生母赫舍裏也有很多的愧疚,既然已經封了太子,那就好好培養。


    納蘭氏的孩子,她自己帶著也很好。以惠兒的聰明才智,不會教不好胤褆。


    玄燁邊想著,唇角微微上揚,手提著的筆也不知不覺輕快了許多,箭筆如飛起來。忽然,筆一頓,一粒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被風卷著吹到了桌案上。那筆鋒一歪,落下了一個墨點。他皺了皺眉,有些慍怒地深深喘了口氣,“李德全!”


    李德全正拿著個拂塵在堂屋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拂了拂放在梨木四爪高架上的一個琺琅花瓶,聽到屋內皇上略帶慍怒的聲音。趕忙貓著腰小跑進去到了跟前兒,“萬歲爺,有什麽吩咐?”


    玄燁抬眼瞥了他一眼,生咽了一口悶氣,把手裏的毛筆朝筆山上一擲,冷著個臉,“你看看,你看看!風大,這寫出來的字都是歪的!”


    李德全順勢朝外頭一撇,嘿,也不知道是哪個兔崽子把窗戶給打開了。“呦,許是哪個奴才怕皇上閱奏折悶了,就給您開個窗戶透透氣兒。這會子起風了,奴才這就去關上。”


    玄燁看了他一眼,乾清宮裏還真離不開李德全,會說話,會做事,主要是不會招惹一些麻煩,還能權衡各方麵利弊。


    “朕看累了,你去把書架子上第二層,最右邊一本書拿給朕,朕要好好看看,鬆快鬆快。”


    李德全輕手輕腳關上窗戶後,又聽得萬歲爺吩咐自己,不由笑道:“呦,萬歲爺看累了,不妨奴才去讓禦膳房送些點心過來。您就別看書了,吃些點心,在閉目養神。”


    玄燁搖搖頭,“無妨,朕看的是閑書,你送些點心過來倒也使得。”


    “喳。”李德全這才明白了,皇上要看的應該是先前從惠小主那裏拿來的那幾本。皇上每回獨自夜宿乾清宮的時候,都會在睡前翻一翻《鹿鼎記》,有時候也看看《神鳥俠侶》。這幾本書的書頁都有些翻舊了,雖然萬歲爺愛惜得很。


    李德全把那書冊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遞了過來,“萬歲爺,這書冊翻的都有些舊了,要不奴才讓惠小主再抄寫一本?”


    玄燁接過書,邊翻著目錄,直接去看自己喜歡看的那幾個章節,頭也不抬地對李德全道:“那不是累著惠貴人了,你盡愛出些個餿主意。給旁人抄這書,是不合適的。讓惠貴人抄,還不如朕自己抄。”


    “哎呦喂,瞧奴才這張嘴。皇上要是不嫌棄奴才識字不多,字兒寫的也不好,奴才倒是樂意替萬歲爺抄書。”


    “你閉上嘴站在一邊兒就行了。”玄燁已經開始翻起了章節,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你去禦膳房傳些點心過來。要茶葉味兒的。”


    “喳。”李德全點頭應下了。這茶葉味兒的點心,也是惠小主的獨創,用茶粉和麵,做出來的點心是綠色的,跟茶葉一個樣兒,吃起來也有茶葉的清香。


    玄燁翻著書,心裏無限閑適。有惠兒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有惠兒陪伴在身邊,就是讓他做神仙他也不換。


    正看著津津有味,外頭門“吱呀”一聲開了,隻見李德全又過來到了跟前兒。玄燁抬起頭,看了李德全兩眼,“朕看你一天到晚地在朕眼麵前晃悠,是不是朕不搭理你,你就一直來晃?是不是要朕一直注視著你,你才肯給朕消停一些?”


    李德全麵露委屈之色,“萬歲爺,索額圖中堂和其他幾位大人在外頭求見。”


    玄燁深吸了一口氣,把書冊中間夾了一張紙,然後合上,又在書上頭蓋上其他的書,對李德全淡淡地道:“宣。”


    “喳。”李德全這才退下了。


    不一會兒,索額圖等人從屋外進來,對著玄燁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禮,“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燁微微頷首,“不必跪著了,天涼,都起來吧。”


    “謝皇上。”索額圖微垂著頭,雖然侄女貴為先皇後,可在皇帝麵前,自己永遠都隻是奴才。他不會做鼇拜那等愚蠢之極的事,他有小太子爺,籌碼是不一樣的。他與康熙說話的語氣,也甚是恭敬。


    玄燁抄了抄手,朝椅子背上一靠,“說吧,有何事啟奏?”


    “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藩的餘黨已經盡數剿滅,還有一些朱國榮在雲南繼續追查。”


    玄燁點了點頭,“嗯,朱國榮辦事,朕放心。這個,你繼續盯著。”


    “奴才遵命。”索額圖應道,“近日民間朱三太子朱慈炯的香會自從上回剿滅過一次之後,消停了不少。有一小股勢力在保定出沒,已被鎮壓。”


    玄燁朝天花板看了看,思索了陣,喃喃道:“不怕敵人在明處,就怕在暗處。這個事情,你還是得盯心。對了,台灣鄭經那邊怎麽樣?”


    索額圖略微遲疑,道:“還是不願俯首稱臣。”


    玄燁輕哼一聲,“哼,小小彈丸之地,不依附我大清如何得以安生?他鄭經以為帶著家族到台灣就可以自己稱帝?朝中有沒有合適去征戰的人?”


    索額圖稍稍驚訝,沉吟片刻拱手問道:“皇上是想對鄭氏一族用兵?”


    玄燁想起方才所看的《鹿鼎記》,書中虛構的小皇帝,也有這麽一個類似的情況,最後就是動用了一名大將,把那片土地收複了回來。對付有些人,光來文的是不行的。


    “老臣認為,還是可以派欽差大臣去和鄭經好好談談。”


    “哼,這兩年派去的使臣可還算少?”玄燁冷笑,朝著幾個人望了兩眼,“明珠怎麽沒跟你們一起來?”


    “這……”索額圖眼珠一轉,旋即笑道,“納蘭大人這幾日恐怕忙著家中事,老臣也想與他說一說朝中事,可納蘭大人似乎家中事忙的很。”


    “哼,這個明珠。”玄燁戲謔了一句,“趕明兒朕親自去找他。看他敢不敢不見朕。”


    索額圖稍稍一愣,原本想說一句明珠的不是,沒想到皇上對納蘭一家還是相當厚愛。這樣一來,對太子以後的地位相當不利。更何況,太子在宮中沒有生母的庇佑,隻有自己這個外祖叔父。


    今天他來的主要目的,不也為的是太子?


    “皇上,有句話,老臣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覺得不當講就不要講了,回去睡吧。”玄燁有時候看都不想看他們這幾個老東西一眼,講出來的無非都是為了自己那點利益的破事兒,沒有幾個是真心為了國家、為了黎民百姓。


    被皇上這麽一堵,索額圖反倒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身邊跟著一道來的禮部侍郎也是□□的人,一直跟在索額圖身邊,見索相想開口被拒,於是便上前一步來道:“啟奏萬歲,太子養在您身邊是一等的重要;可大阿哥是皇長子,也是同等重要。皇長子的生母位分低,應當交由位分更高的母妃教養才是。”


    玄燁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說話的人,“這話你怎麽不明兒一早當著明珠的麵兒說?”


    “這……”李侍郎一愣,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同側的索額圖,索額圖倒是鎮定,微微一笑,對皇上道:“李大人也是為皇上分憂。皇上的子嗣便是天下的子嗣,自古位分低的妃嬪生了皇子,都交由位分高的妃子撫養,是個不成文的規定。”


    玄燁想了想,點了點頭,“嗯,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朕也在心裏盤算很久了,既然你們都開這個口了。朕不妨也說出來,朕想給惠貴人晉升一升位分,不知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底下那幾個大臣才算真正炸了窩。本來是想以此為理由,讓惠貴人乖乖交出大阿哥,給佟妃或是昭貴妃,沒想到皇上竟然有這個心思。這不明擺了就是偏袒明珠一家。


    玄燁坐在椅子上,繼續抄著手,眯著眼睛掃了一眼底下站著的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以為以此為要挾就能改變他對惠兒的寵愛?他的家事什麽時候也輪得到這些東西來管了?一看背後就是有人撐腰。


    “朕一個男人,帶著胤礽也不是很方便。朕時常在想,惠貴人賢良淑慎,聰慧明德,若是能一並帶著太子,讓他們兄弟二人一道長大,也是一件好事。”


    索額圖驚呼,“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啊!”


    “怎麽不可?你若是嫌惠貴人位分低,朕給她個相應的位分便是。納蘭也是大姓,惠貴人的祖父阿濟格也是葉赫部的首領,往前論一論,與朕的愛新覺羅還沾親帶故。朕登基以來,後宮並未大封過,除了淑妃也就是昭貴妃,以及後來進宮的佟妃,後宮裏的女人也該晉晉位分了。”說著玄燁瞥了一眼陳廷敬,“你一直不說話,你來說說吧。”


    陳廷敬一向不占任何一方,想了想嗎,走上前來,對玄燁道:“臣以為,後宮不可一日無主。早些立皇後才是,皇上想給納蘭氏晉升位分也是應當,納蘭氏為皇家生了皇長子勞苦功高,理應冊封為嬪。”


    陳廷敬幾句話,倒把他想把惠兒位分晉升高一些的想法給阻攔了。


    打發走了這幾個人,玄燁想去延禧宮看一看,問問惠兒的意見。


    他太想那一家人了,隻有和惠兒在一起的時候,才有一家人的感覺。有兒有女,有惠兒。玄燁讓李德全擺駕延禧宮,結果一進門,就見胤褆委委屈屈地撞了他,道:“皇阿瑪,姐姐搶我的小虎,還掐我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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