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的樣子,讓雲惠覺得好像是看到了一個情敵。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小情人,女婿的出現無疑讓他這個做皇阿瑪的感到一種女兒被奪走的危機感,更何況果兒還小,他從未想過那個在他印象中還依偎在身邊的女兒,就這樣春心動了?於是提早讓他進入了戒備區。


    雲惠輕輕推了推他,“你別一副跟容若有仇的樣子,容若是什麽心思臣妾還不知道呢,也不一定就會讓果兒嫁給容若。”


    聽到這句話,玄燁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旋即立馬恢複了平靜,“你的意思是僅僅是果兒同你說的?會不會是你這個當額娘的太敏感了?格格還太小,恐怕是對兄長的仰慕與依賴吧?小的時候,朕的皇妹也很仰慕與依賴朕。”


    雲惠沒好氣地在心裏道:你有小時候嗎?您不是八歲就登基了嗎?再說了,佟佳氏不就是你的表妹,不還做了你的皇後?


    她對玄燁笑道:“臣妾成日裏與果兒同吃同住,對這個女兒的心思還能不了解?這個丫頭別看她小,其實鬼精靈著呢。同是女子,臣妾看的很真切,果兒提到容若時,眼神裏的情意的確並非僅僅出於妹妹對兄長的仰慕。臣妾今兒來跟皇上說這個,是知道依照果兒的性子,倘若真是想要嫁給容若,還真是誰也拉不住。所以這才來找皇上商討法子。”


    玄燁一下子明白了雲惠的意思,抬起頭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他略微沉吟,“那……你是希望果兒和容若還是不希望?”


    “從臣妾的心意上來說,不希望。”


    聽到惠兒也這麽想,玄燁似乎鬆了一口氣。“哦?為何?難道你不希望愛新覺羅與納蘭家能夠親上加親?”


    “真是因為親上加親,所以才怕。”有些話在心裏不方便說,近親結婚有什麽好的?不過古代這種事情的確很是常見。“臣妾這延禧宮與納蘭氏一門已經夠惹眼的了,若是再出一位駙馬,這駙馬還是皇上一起長大的伴讀,旁人會怎麽看?高看的自然會高看,可忌憚的自然就會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臣妾怕……”


    她怕萬一哪一天納蘭氏塌了,到時候牽累的還會是果兒。


    玄燁握住了雲惠的手,輕歎一口氣道:“你真是懂朕的心意。其實作為皇阿瑪,雖然聽到自己的女兒有了中意的郎君,心裏不是滋味。可朕知道,即便朕再寵愛女兒,這一天也還是會來臨。他是誰不重要,可方才惠兒你說的話,句句都是朕心裏想說的。朕給你們納蘭家的的確太多了,朕怕這種寵愛太過,帶來無上榮耀的同時也會帶來麻煩。”


    一門出了一位內閣大臣、禦前侍衛、皇妃,皇長子……唯一能抗衡的也就隻有索額圖一門了,可畢竟皇後已經去了,隻留下太子胤礽,這個時候朝中的老臣或者保守派更會有想法,為了太子的地位穩固,會對胤褆有所中傷。


    “那依你的意思?”玄燁看向雲惠,雲惠淺淺地彎起嘴角,會心一笑,“臣妾是果兒的額娘,隻管猜女子的心思。這男子的心思嘛,還得皇上去做。”


    玄燁頓時明白了雲惠的想法,點了點頭,“好,這兩天容若為了明珠的事,一直進宮來。朕找個時間同容若說說看。”


    禦花園


    兩個男子並肩閑庭信步,月光清冷得有些淡藍,碎在小徑上,蜿蜒地直伸向六角亭。清風徐來,玉色長袍的男子衣袂輕輕抬起一角,腰間懸著的玉佩穗子與手中長簫上綴著的穗子相得益彰。


    “若非為了你阿瑪明珠,朕看你是不打算進宮了。”


    容若淡淡笑道:“皇上這說的哪裏話?這皇宮裏畢竟還有奴才牽掛的不少人。”


    玄燁朗聲大笑,抬頭看了看月光。風中有一股子桂花的甜香,“你可知,這皇宮裏牽掛你的人也大有人在。”


    容若俊秀的眉宇微蹙,這宮裏除了皇上、姑姑,還能有誰牽掛他?莫非是哪個宮女?他一向得女人緣,也因此惹出不少讓人單相思的風流債。雖然他覺得,這些都不怪他,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那些女子,甚至根本不認識她們。


    “哦?皇上說的應當是姑姑吧。”


    說到這個,玄燁忽然用了一種略帶酸意的語氣道:“不是家裏那個大的,是那個小的。”


    乍一聽,容若沒明白,略一思忖,頓時明白了過來,“皇上是說果格格?”他有些驚訝,可似乎心裏也隱隱的有些不安,提到果格格三個字,他竟覺得似乎觸動了心底某處柔軟。那個麵容清麗姣好,明媚如春光的小丫頭?


    前幾天他在京西大營,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一身戎裝的果兒。雖說滿蒙女子善騎射,可旁人家的大家閨秀,頂多也就是男扮女裝地出來騎個馬,逛一逛。她卻穿了一身紅色的戎裝,將長發束到腦後。皇上對這個格格寵愛得不行。


    她看見他來了,十分驚喜地下馬,親熱地喚他“容表哥。”他這時才驚訝地發現,當年那個做錯了事,就躲在他身後求庇護的小丫頭,竟然已經長得這樣高了。身材修長地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那個後宮裏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誰也奈何不了。卻單單隻在他麵前,永遠是一副尋求庇護的小女兒家模樣。


    容若忍不住拍拍她的額頭,自從蘭珍走後,他拒絕了阿瑪和額娘給他安排的許多親事。這麽多年來一直似乎漂泊,走遍天下名山大川,留下的詩詞也流傳多處了。卻始終不肯考取功名,在某一處停留。也沒有任何一位女子能讓他停留。


    可這丫頭……他淡淡彎起了嘴角。


    “皇上有話不妨直說。”做了那麽多年兄弟,彼此之間也早就心照不宣。他當然知道今晚皇上特意與他相邀賞月,不會是替女兒表心意之類的事情,不然呢?還能是他自己表心意?


    玄燁認真道:“你是看著果兒長大的,她如今對你姑母說,她仰慕你這個表哥。按理說小女兒家有這個心思也正常,隻是朕想聽聽你的心思。”


    容若沉默了陣,緩緩開口道:“皇上希望奴才是什麽心思,奴才就是什麽心思。”


    兄弟二字,也不過是兒時的情意。說到底,還是“奴才”二字。


    玄燁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聰明人,朕同你姑母,隻有這一個女兒。”


    “你阿瑪的事,朕已經不追究了。”


    容若拱手對皇上作揖淡淡道:“謝皇上恩典。既然阿瑪已然無礙,奴才也就能放心地去遊曆了。今年的中秋之月,恐怕沒有福分能同皇姑父、姑母一同品鑒了。”


    玄燁鬆了一口氣,堅定地按住容若的肩膀,“你去吧。待到明年,朕與你去金陵看看曹寅。”


    閑花落盡,那一樹濃鬱的芬芳彌漫著整個庭院。秋染挑了燈芯,“娘娘,別在燈下繡衣裳了,有什麽想繡的,明兒再做吧。”


    雲惠抬起頭來,莞爾一笑,“不行,這件寢衣我想趕緊做好,明天給胤褆帶上。他要跟著鎮遠將軍出一趟遠門,見識見識真正的沙場。”


    秋染也笑道:“真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砰!”地一聲門響,一個海棠紅的身影映入眼簾,雲惠有些詫異,“果兒,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到額娘這裏來做什麽?”


    “問你夫君嘍。”


    雲惠神色一變,嚴肅道:“怎麽說話呢?”


    果兒抿了抿嘴,“我知道,是你和皇阿瑪把容表哥攆走的,是不是?”


    “什麽叫攆走?我聽不懂。”


    果兒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女兒不過是想得一心人而已。”


    雲惠語氣緩和了不少,“果兒,你想得一心人的心思額娘何嚐不明白?隻是你還小,你對你容若表哥也不是十分了解。你就肯定了自己的心意?再說了,你想要一個屬於你的丈夫,也不是不可以。你是皇阿瑪最寵愛的格格,你皇阿瑪一定會給你挑選一個最中意的如意郎君。”


    果兒的目光中滿是誠懇,對雲惠道:“額娘,在女兒的眼中,你和阿瑪才是後宮讓人人都羨慕的一對。雖然你不是皇阿瑪的結發妻子,不是正宮皇後,可皇阿瑪待你,就像舅舅待舅母、裕親王伯伯待福晉一樣。在衛氏的事情發生後,女兒十分不解,為何額娘那麽喜愛皇阿瑪,卻能容忍他再封別的女子。可後來女兒明白了,在額娘的心中,皇阿瑪就是你的唯一;而在皇阿瑪的心中,額娘也是唯一。即便額娘不是皇後,卻也是皇阿瑪心中的妻子。”


    雲惠一怔,她沒想到果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果兒以為額娘最懂什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沒想到,額娘卻不明白。和天底下的父母一樣。女兒要告訴額娘和皇阿瑪,即便容表哥不在京城,女兒的心也早就隨著他而離去。即便這紫禁城的高牆越高,也關不住果兒的心。”燭光映著她如花的麵龐,她站起身來,眼中滿是希冀,轉身離開了雲惠的寢宮。


    雲惠想要喊住果兒,卻又停住了。一生一世一雙人……自己這個活了一世的現代人,怎麽還不如一個小丫頭?是這清宮的日子,讓自己迷失了心性。她重新思量起很多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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