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林似乎又重新回到那一日。


    當時王令宜已離開正廳,徐太醫問:“敢問皇後娘娘,這幾年您都對自己的身體放任自流?”


    “可有大礙?”謝寶林語氣淡淡,不甚在意。


    徐太醫道:“子嗣艱難。”


    謝寶林撫摸著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鐲,垂眼道:“還有?”


    這次,徐太醫有些遲疑,斟酌片刻,謹慎遣詞,緩緩道:“娘娘,子嗣隻是一方麵,還可能對您本身造成傷害。所以,請娘娘三思,慢慢調養,總可以好些的。”


    “是麽?”謝寶林道,“徐太醫,本宮記得,之前你學的並非是千金。”


    徐太醫並沒有思索太久,開口道:“是,若不是師父,下官也不會更改。”


    “你進宮多久了。”謝寶林隨口問了一句。


    徐太醫抿嘴,溫聲道:“兩年了。”


    “那年,謝家境況還十分不錯。”謝寶林回想片刻,歎道。


    徐太醫神色焦灼起來:“不瞞您說,方才下官去袁婉儀那兒,探出喜脈,已有三月了。您自己不


    要子嗣,完全可以,後宮中願意的女子太多,您抱來一個就足夠。可您總得顧念自己的身子。”


    謝寶林未曾表態。


    徐太醫思忖再三,壓低聲音道:“娘娘,下官受謝家恩惠多年,有些事或許看得更清楚。娘娘重情,一直未從那件事裏走出來,但娘娘的背後站著整個母族。他們需要一個強大的皇後。”


    “大膽。”


    謝寶林語氣仍舊平靜,但徐太醫一聽,便即刻伏地,長跪不起,急切道:“娘娘,退無可退了。”


    謝寶林瞧著徐太醫的麵容,就想起謝家如今隱現的頹勢和王令宜焦急的神情來,沉默良久,最終,謝寶林緊閉雙眼,艱澀道:“好。”


    徐太醫麵上一鬆,生怕謝寶林反悔似的,立刻道:“下官為皇後娘娘開一個調理的房子,這方子初期效果不明顯,但後期會會好很多。不一定能全然恢複,但至少您不會太過受苦。”


    “可以。”謝寶林頷首。


    徐太醫最後道:“娘娘之前還從下官這兒借了幾本書,您看了嗎?”


    謝寶林早就忘記這事了,道:“怎麽?”


    “這書是師父留下的。”徐太醫說得認真。


    謝寶林沒想到徐太醫還記得這茬,心道王令宜會找事,於是道:“一會差人還給你。”


    時間重回現在,王令宜看起來擔驚受怕的,讓謝寶林心頭一軟,便道:“徐太醫的方子沒有問題,你放心。”


    王令宜嘴邊的話一下子就抖出來:“上次,我找了兩個大夫來給你看,是說你身子是被藥慢慢壞掉的。”


    謝寶林抬手輕輕捏了一下王令宜的臉,笑道:“也對也不對,情況是怎樣,我心中都有數。”


    王令宜就忽然不說話了。


    謝寶林本想拉拉她的手,可看她情緒不對,便問道:“怎麽了?”


    “你什麽都知道,我倒像個傻子一樣,白操心。”王令宜心說自己也沒那麽笨,至少也在後宮安安穩穩的,可被謝寶林瞞得死死的。


    謝寶林垂眼笑了:“就如同上次兩個大夫給我看診,真實結果你卻不告訴我,是一樣的道理。”


    在王令宜情緒越發煩亂的時候,謝寶林最後這句話似乎一下子便撫平她波折的心——


    “都隻是不想讓對方擔心。”


    在一個天高雲淡據說日子還不錯的好天氣裏,吳道長果真奉命進宮了。


    王令宜因著對現在的袁夫人沒什麽好感,原本不想去的,但這事好說歹說也涉及皇帝的子嗣問題,後宮所有妃嬪都會到場,她若不去,就太惹眼了,所以最後還是被謝寶林從鳳儀宮派來的人,一刻鍾一催地帶走了。


    祈福場地還在上次放煙花的朝德圓台,王令宜坐在小轎上,頭來回晃蕩,昏昏欲睡,發髻險些都要墜散了。合薑在外麵忽然問她:“娘娘,您說,奴婢給榕西做她喜歡吃的東西,她是不是就會對奴婢親近一些?”


    王令宜聽到跟謝寶林有關的人和事,立刻便清醒了,扶了扶發髻後,便掀開窗簾,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懶懶地笑道:“去試試,一次不行,就兩次,我王貴妃的人,不能這點信心沒有。”


    王令宜心道榕西主子都被她拿下了,自個兒無疑是給合薑樹立了一個極好的榜樣。


    榕西這姑娘相當不錯,樣貌性格都好,也因為跟著謝寶林的關係,肚子裏也是有墨水的。但榕西似乎喜歡謝寶林,這點王令宜就不能覺得好了。


    王令宜補充了一句:“本宮知道你可以。”


    合薑點頭,眉目之間愈發堅定了幾分。


    榕西是謝寶林的貼身丫頭,王令宜不能置喙,但不代表王令宜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合薑去攔住榕西無疑是個好法子,王令宜歎:自己當真太有心機了。


    馬上到拐彎處,迎麵也來了一架小轎,抬轎宮人腳步未曾放慢,仿佛有意搶先一步。


    合薑立刻出聲提醒:“此為貴妃娘娘轎輦。”


    這會兒,合薑才看到對麵轎輦旁邊站的是誰,正是袁夫人的丫頭雪枝,於是忙麵色不改地低聲道:“娘娘,對麵是袁夫人和雪枝。”


    王令宜蹙眉。上次小七的事,讓她對袁夫人心中產生了不一樣的看法,原本袁夫人品級還低的時候,很是恭順的模樣,善解人意,她那時沒覺得如何,可如今倒是覺得不同。一個有手腕管理下人的人,在雪枝作出出格舉動之後,沒有第一時間表態,這就說明她是默許雪枝行為的。而在王令宜示意過後才要懲罰雪枝,這就說明,袁夫人原本就沒打算罰。


    “走。”王令宜沒有打算理會。


    袁夫人的抬轎宮人高聲道:“我家袁夫人身體嬌弱,還請娘娘看顧一二。”


    合薑聽了,當即便怒道:“我當她是誰,會懷個孩子就女媧了不成?”


    王令宜心中也有些慍怒,可聽合薑的話,卻又忍俊不禁,掩唇笑了,隨即便道:“合薑,你注意些。”


    “奴婢注意著呢,娘娘,你說女媧娘娘什麽時候出麵?”合薑圓圓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轉,反而打趣。


    王令宜扶額,漫不經心地說道:“等伏羲過來的時候。”


    身為貴妃,的確沒有必要對一個夫人相讓,但如今情況就處在一個微妙的境地。


    袁夫人的轎子麵對王令宜的轎子仍舊未停,頗有些硬碰硬的意思。


    王令宜在轎中輕咳一聲,合薑便立刻會意,當即朗聲道:“是袁夫人哪,你們這些人是怎麽做事的,抬轎子走這樣快,難不成想摔了袁夫人不成?”


    這條路不是隻有他們兩方,眾目睽睽之下,合薑說了這些,袁夫人那邊的宮人再如此,便就坐實了合薑的話。因此,對麵的宮人們便遲疑了。


    “貴妃姐姐。”袁夫人此刻卻撩起了轎子門簾,向這邊道。她的聲音較之前更柔和了些,想必是身子確實不適合,養胎辛苦,說話就沒什麽氣力了。


    王令宜這才也掀開簾,鳳眼微闔,輕描淡寫道:“袁妹妹。”


    “方才妹妹小憩了一會,並不知道貴妃姐姐在此,實在是妹妹之過,還望姐姐見諒,不要怪罪。”袁夫人倒是十分有禮,說這話,她便走下轎輦,往王令宜這邊過來。


    袁夫人現在養胎這樣艱難,盯肚子如同盯眼珠子似的,王令宜不敢保證袁夫人走過來之後還能不能安然無恙。於是她即刻道:“外麵有風,雪枝,還不快扶你家夫人回轎子休息,出了問題你擔得起責任?”


    王令宜主仆二人顯然都明白此道,兩次把袁夫人那邊堵了回去。


    周圍已有人遠遠停轎,觀望這邊的情況,卻都不敢上前來。


    袁夫人咬住下嘴唇,麵容有些許哀戚:“貴妃姐姐如此討厭妹妹?”


    “妹妹說得差了,姐姐隻是希望妹妹能平安誕下龍子。”王令宜笑意吟吟,“到時,姐姐一定給妹妹封個大紅包。”


    此時,兩輛明黃色車輦攜著龍涎香的香氣一前一後緩緩駛來,眾人連忙分成兩撥,為帝後騰開道路。


    王令宜衝合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看,女媧的伏羲來了。


    “怎麽回事?”皇帝一見袁夫人在路上站著,便親自下輦,走過去輕輕扶住袁夫人。下一刻,他便看向王令宜那邊,一切答案似乎都了然了。


    皇帝道:“貴妃,這是為何?”


    盡管王令宜知道皇帝到了,無非就是找自己的事,可如今聽到質問,她還是怒極,彎身下轎,背挺得筆直,反笑道:“皇上是如何認為的呢?”


    此刻的王令宜美得凶猛而囂張,她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裏,卻又仿佛被一切傷害。


    袁夫人眼眶紅著,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低聲道:“不關貴妃姐姐的事,是妾身要下來向姐姐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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