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惟故背著陸心下樓的時候,地麵都薄薄的落了一層雪,看起來像是結了一層灰白的霜。


    陸心背上搭著林惟故的外套,手臂輕輕地環過他的脖子。胸前緊貼著的是林惟故的後背,帶著他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莫名讓人心安。


    雪花慢慢飄落在兩人的頭頂。陸心眼睛看著林惟故腦後的發,似乎已經漸漸平複了下來,此時才覺出一種由腳底蔓延而來的疲憊感。慢慢地,陸心像是一隻遲遲歸的倦鳥一般,輕輕地把頭靠在了林惟故的肩頭。


    林惟故背脊一凜。他頓了一下,繼續神色如常地背著她往前走。


    “大三那年,我和劉怡曾經遇到過和這很像的一個場景。”


    陸心的聲音突然淺淺地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絲無力和回憶專有的苦澀。林惟故沒有搭話,依舊背著她,細細地聽著她說話。


    陸心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信徒在陌生的神父麵前講述自己生平罪責時的模樣,幽幽地講話給林惟故聽:“我大學時候學過一段時間的談判,那個時候表現得不錯,參賽,獲獎,實戰,所以可能有些沾沾自喜了。”


    “那時候臨近過年,學生組織裏一對學長學姐鬧分手,本來好好的散夥飯突然就吃變味了。”陸心頓了頓,接著說,“等我們趕去天台的時候,學姐已經臨近邊沿。我當時也是遵照同絕望自殺者談判地原則做的……本來,學姐差點都肯過來牽著我手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願回首的往事,陸心閉了閉眼,眼前仿佛仍閃過那種悔恨和窒息感:“當時那個學長在身後喊了一句‘讓她跳,她倒是敢死!’……看到學姐一瞬間的眼神的時候,我就知道壞了,可我當時一下子慌得什麽也想不起來,自己也動彈不得了……要是我當時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我不是一個好的談判者,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接觸過談判了……”


    陸心把臉轉了一下,埋進了林惟故的肩窩裏,聲音悶悶的,“林惟故,今天,幸好有你……”


    林惟故打開車門,把陸心緩緩地放在了副駕上,又幫她係好了安全帶。


    他半矮著身子同她平視,頭發因為剛剛的奔走有些淩亂,眸色深沉,良久,他溫柔地摸了摸陸心的頭頂,聲音醇厚,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陸心,你今天,做的很好。”


    陸心看著林惟故,眼眸倏然暈開來。


    ——


    兩人回到家裏。林惟故把陸心放在了沙發上,讓她自己待一會兒。


    林惟故在浴室放洗澡水的時候,陸心接到了劉怡的電話,她陪著那個不認識的女孩去了醫院,向陸心報了個平安。


    臨了的時候,劉怡有些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陸心,其實那個人……他挺在乎你的。”


    陸心愣了愣,低下頭看著腳上裹的紗布上滲出的一點點血跡和膿液,輕輕“嗯”了一聲。


    剛放下電話沒幾秒,緊接著就又響了起來,陸心拿起剛扔在沙發上的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居然是章副台,她皺了皺眉,接了起來。


    “副台。”陸心公式化地喊了他一聲。


    “哎,小陸啊,你傷養得怎麽樣?”章台的聲音聽上去輕鬆,甚至有幾分愉悅,這讓陸心鬆了一口氣,至少說明不是為工作或者失誤來的。


    但章台這個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也帶幾分笑麵虎,陸心跟著回答:“好多了,多謝章台關心。您……有事嗎?”


    “嗬嗬,好了就好。”章台笑著應,然後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今天他們在如輕商貿大廈那裏采訪了一個自殺被解救的新聞,小陸,那上麵的解救者,是你吧?”


    陸心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她跟著劉怡衝上去的時候,心裏一下緊張,隻記得觀察著自殺者的一舉一動,完全忘了記者在現場這回事。省台離得那麽近,肯定不會放過這條的。


    現在想起來,才覺出奇怪。也對,作為記者,憑她的經驗,怎麽可能憑空放過她這個“出頭者”呢?這可是記者敏銳度的大失誤。


    歎了一口氣,陸心應道:“是我。我當時剛好跟朋友在商場。”


    “好啊,小陸,幹的不錯。”章台似乎鬆了一口氣地誇她,然後接著說,“事後小王他們想采訪你,可是現場有人說是你家屬,囑咐警察護著不讓,你說這……哎,還好你在咱台多年,有這意識,弄個獨家報道更好,你就當加個班……”


    陸心聽著,頓時明白過來,她有些好笑,也有些頭疼,迅速出言打斷章台的話,拒絕道:“章台,不是的,這樣的事就是市民本責,遇上了,也做不到坐視不管,本來也沒什麽好宣傳的。我沒打算接受采訪。”


    “啊……小陸你……”章台顯然沒有料到陸心會拒絕,而且拒絕得這麽幹脆,他一下脫口而出自己的驚訝,轉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也跟著輕柔了下來,“小陸,不是我說你,這麽多年你怎麽就還是這麽死腦筋呢?你說之前是沒有契機,現在這,多好的資源!你這一接受報道,台裏再給做做後續工作,很自然而然不就做起來了?這樣台裏的風氣也宣傳出去,你自己也可以有更好的發展,我看了你這麽多年,也希望你能有熬出頭的一天啊……唉!”


    陸心偏著頭躺在沙發上,莫名生發出一種疲憊感來,她剛準備開口再拒絕,手機卻被人一下抽了去。


    她抬眼看去,林惟故站在沙發後,襯衣袖子挽到臂彎,胳膊上還帶著,星星點點的水光。他左手拿著一條幹毛巾,右手正舉著她的手機在耳邊。


    低頭瞥見陸心正看他,林惟故好看的眉頭一挑,有幾分賭氣地把毛巾扔在了她的臉上,剛好蓋住了陸心的眼睛。


    陸心鼻尖立刻沁入一股薰衣草精油的香氣,眼前也被蓋得看不到東西。她生氣地撇了撇嘴,抬手往下扯那條毛巾。


    頭頂傳來林惟故的聲音,完全不似之前跟她說話時候的縱容和無奈,驟然變得嚴肅而淩厲:“你好,我是她丈夫。我記得,陸心她很早就休年假了……嗯,那就好……既然這樣,她作為這個事件的當事人之一,並不是以貴台員工的身份,完全有權拒絕接受采訪。而且,我可不記得,《勞動法》裏麵還有這類的規定。”


    陸心探著手去搶自己手機,可是林惟故本來就高大,她腳傷著無法著地,兩人中間隔了一個沙發背,陸心一邊用嘴型警告他“還給我!”一邊隻能夠到他的腰那裏。她有些著急地抓住林惟故腰部的襯衣,連帶著抓到了他的身體,再次用口型對他說,“快還給我!”


    林惟故勾了勾嘴角,貼心地往前靠了靠,身體卻仍站得筆直,仿佛……刻意在逗她。


    陸心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章台應該有聽說她結婚了的事,但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是嫁給了這樣一個人。而且自己是下屬,這樣當麵給領導個下不來台的事,她還沒有蠢到去做。


    陸心有些忿忿地去掐林惟故腰間的肉,可是林惟故腰間分明沒有一絲贅肉,他的身材脫了衣服屬於健碩那種,肌肉線條也十分完美,這一點,陸心覺得自己光是在塞班兩天的目測和那晚的撫摸都深有感觸。


    可是穿著衣服還是這麽一個文質彬彬的衣冠禽獸!陸心內心暗暗罵道。


    正掐得手軟,林惟故那邊卻倏然掛了電話,眼角瞥了眼在瞎胡鬧的她,勾了勾嘴角,整個輪廓分明的臉都稍顯柔和下來,說出口的話卻格外欠揍:“林太太,你要想摸,隨時可以毫無隔閡地摸,你有這權利。”


    他說著,丟下她的手機,修長的手往下,竟然伸到自己的腰處,作勢要掀襯衣起來。


    陸心“蹭”地收回了手,臉頰也跟著紅了,她飛快地抬手捂住了臉:“林惟故你流……啊……”


    突然地騰空讓陸心驚呼出聲,她手也放下來,飛快地勾住了林惟故的脖頸。側臉,林惟故含笑的眉目近在眼前。


    “林惟故你、你要嚇死我啊!”陸心定下神來,吞了吞口水,抱怨道。


    林惟故看著她,竟然作出一個淡淡地委屈的表情,然後他眼神朝左邊置物櫃瞟了一眼,喉結滾動著,低沉的聲音落在裏陸心的耳朵裏:“究竟是誰比較流氓呢?嗯?林太太?”


    陸心看著他,眼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置物架上的東西,登時臉就徹底漲紅了。


    劉怡丟給她那套情趣內衣被從購物袋裏半倒了出來,而這套情趣內衣不管是包裝盒還是裏麵的東西,內容都……非常的豐富精彩。嗯。


    陸心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這個劉怡!交友不慎啊!


    還不等她解釋,林惟故早已長腿一轉,抱著她往浴室的方向去,嘴裏還不忘調侃她:“雖然看你挺心急的,但是林太太,你身上的味道,可能不是很契合氛圍……”


    陸心聞言臉更紅了,她慌亂地出聲反駁他:“我哪有!你別亂想啊……那不是我買的!”


    這個人怎麽還就這麽自以為是不聽勸呢!


    陸心氣憤地對他抱怨:“你剛剛幹嘛搶我電話?那麽說我們領導,萬一他一不高興,我工作沒了,我怎麽辦啊?!”


    林惟故淡然地直視前方:“丟就丟了,正好,我養你。省心省事。”


    陸心一下子被梗到,勾著林惟故的脖子的手緊了緊,小聲說了一句:“我不用別人養。”


    不想再跟他扯這麽曖昧的話題,屋裏的空氣似乎有些燥熱,她也不服輸地回揶揄他:“林惟故,你剛剛說話的樣子……好像一個律師。”


    林惟故側目看她,語氣裏有著幾分的愉悅:“不才,林某人本碩專業,讀的正是法律。”


    陸心有些驚異地盯著她,這她倒是不知道。她有些好奇地問:“那你怎麽沒有當一個律師?”


    林惟故一邊把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一邊又探手試了試那個雙人按摩浴缸裏的水溫:“這個……說來話長了,”似乎對水溫很滿意,他起身過來,雙手撐在她的椅背上,把她整個人都環在裏麵,作勢又要抱她,“林太太,不如我們邊洗邊說?”


    陸心手撐在身體兩側,正好奇地抬頭看著他,聞言,低頭看了看那個大的離譜,裏頭被滴了薰衣草精油,散發著幽香的大浴缸,嚇得臉都紫了。


    她有些畏縮地向後撤了撤,整個人貼在了椅背上,聲音也跟著結巴起來,“不是……林惟故你別開這種玩笑啊……我不要跟你一起……哎!你別過來……你走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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