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遊客氣息逐漸散去,一種濃重的人間煙火色的生活氣息就逐漸彌漫上來。


    陸心帶著林惟故在周圍吃遍了據說名揚天下的山西麵食,花樣倒是真是繁多。


    林惟故跟著她吃吃喝喝,外加cos攝影師——那天回去陸心翻了翻他拍的照片,居然極其罕見地誇了他,然後任命他為禦用攝影師。他可能就差一個獎牌就能榮登年度百變完美好先生榜了。當然,時不時在陸心采訪的時候充當人形自走靠背和桌子就更是相當於本職一般的工作了。


    有一點是兩個人所不能接受的,那就是似乎是為了濃墨重彩地突出地方特色和特產之美,滿大街都是醋做成的小型噴泉,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裏,聞著有些舒爽。


    那頭陸心給一直屏息凝視的林惟故輕聲解釋:“這都是好的了,你是沒夏天來過,那時候這些噴泉裏頭可是源源不斷地流著醋啊,那個味道才真是……”


    彼時,二人正從趙奶奶的住處往旅館走,陸心做了一個皺縮著鼻子分外嫌棄的樣子,看起來格外生動可愛。


    林惟故看得有些出神,半晌收回神來,側著頭沉聲問她:“你之前還來過?”


    陸心答得理所當然:“啊,去年先是在全國分散著做了一個調查統計,然後後半年才開始著手找一些重點項目瀕危項目進行備案和紀錄片采訪製作的。”


    林惟故眯著眼睛看她,接著問:“和誰一起的?”


    “噢,小周他們,還……”她正漫不經心地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似的,轉頭停住腳步看他,看著林惟故眯著的明顯準備著什麽呢的樣子,嘴角微微翹起,陸心心想,她才不上老套兒呢。然後她格外誇張地皺了皺眉,抬手扇了扇鼻息,似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到,“好大的醋味兒啊……”


    那頭林惟故瞬間就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他倒是毫不避諱地直接承認:“嗯,最近聰明了不少。”


    陸心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要走。


    林惟故幾乎是立刻拉住了陸心手,他一本正經又故意端著似得給她說:“看在這次林太太思想覺悟這麽高的份上,組織決定予以不罰處置。”


    嘿你不就是傲嬌麽!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陸心這下可就不樂意了。他計較?他有什麽好計較?且不說那個時候大家就是極其正常的同事關係,也不會出現像之前查案那種特殊情況需要扮情侶的,就算有,那個時候也還沒他呢好吧。


    陸心作勢就要擼袖子跟他理論一番,最近別的不長,她脾氣倒真是見長,莫名開始變得牙尖嘴利的。


    前麵十字路口處原本稀稀拉拉的遊客中突然湧現出一批人,看模樣像是本地人,慌慌張張地順著陸心的方向跑來,然後逐漸越過她,因為是在狹窄的巷子裏,就有些走不開,其中幾個人還因為急促撞了陸心幾下,林惟故把她護在懷裏,才沒讓她被順著帶倒。


    陸心在林惟故懷裏驚魂未定地看著逐漸跑遠的人群,記者的敏銳讓她覺得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後麵匆匆趕出來的幾個人裏麵剛好有個是趙奶奶的兒子,陸心對他有印象,就在他跑過的時候抓住機會拽住了他的衣袖,她瞥了一眼幾根棍子,這才反映過去前麵幾個人手裏也三三兩兩的拿著棍子板子以及厚帆布之類的東西。趕忙問:“趙先生,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趙文凱偏頭瞅了一眼陸心和扶著她肩的林惟故,歎了一口氣,有幾分發愁和神秘的態度對她說:“我們這兒一戶寡婦家的大女兒上吊自殺了,這剛過年的,晦氣啊……”


    頓了頓,他焦急地瞥了一眼前麵招呼著他跑出一陣子的其他男人,囑咐他倆:“大過年的能不沾染這事兒還是別沾染的好,你們是遊客,最近就別過這個門這邊來了啊——”


    話音在他一瞬間跟著跑出去的身影飄散開來。


    陸心隻覺得腦袋跟著嗡地一聲炸開了。她聽見遠方傳來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一浪高過一浪,穿行在曠野,盤旋著彌漫在整個古城邊緣的上空。


    她拔腿就準備走,冰冷指尖被輕輕握住,陸心這才好似猛地回過神來,她抬頭,眼裏有著恍惚,茫然無措地看著林惟故。


    林惟故臉上也是十分正色,他伸手握住陸心不知道是冷的還是一瞬間驚嚇得冰冷的指尖,把整隻手都溫柔地包裹在自己的大掌裏,語氣裏是分外的嚴肅和認真:“我知道攔不住,所以不攔你。但是陸心,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凡事都不要孤注一擲,奮不顧身就把自己搭進去。”


    陸心看著他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帶了一絲妥協著和她簽訂不平等協議的神色,低頭平緩了一下,這才讓衝向大腦的血液稍稍回流回來,她有些愧疚又感激地看了林惟故一眼,跟他保證:“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他們這邊……警察後頭應該也跟著記者的。”


    ——


    兩個人沿著之前人們去的方向跟著走了很久,幾乎走到周圍農村的邊沿的無人區,遠遠地,就看到前麵停著一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周圍是烏央烏央的人群,依稀可見人群圍著一顆光禿禿的十分高大卻枝丫橫生的樹,像是一種古怪而恐怖的祭祀儀式。


    逐漸走進,那頭各種夾雜著的人聲就越來越凸顯出來。其中最為嘹亮的是不間歇地淒厲而格外悲哀的哀號痛哭。


    再往近,一個格外鎮定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地男聲就越來越分明起來了。


    陸心聽著,整個人猶如被雷擊了一般,猛地怔住了。她一下子就好像靈魂被猛擊出竅了一般,定定地站在人群外圍,順著縫隙看到了那個插著兜站在大樹底部的小土丘上,頭發染著一種奇異地黃色,嘴裏無畏又愈發大膽地吐出話來的年輕男子。


    “我不是交代過了嘛……她自己勾引我。”


    “廠子裏的男人都知道,這娘們骨子裏就騷.浪.賤又隻知道圖錢,怨得了誰?”


    “八個人……八個人怎麽了?”那個男人牽著一邊的嘴角格外得意又諷刺地一笑,抬頭看著對麵的警察,說道,“警官,她自己願意的,自殺也是自己願意的,這事兒都不能賴我吧?”


    “不是……我為什麽非要跟著走一趟啊?!你們知不知道我老子是誰?還讓我進局子走一趟……老子告訴你,就是你們那小破局的局長來了,也得對著老子笑臉相迎……”


    “真他媽晦氣,剛過年,不就是為訛我一筆錢麽?早知道這樣,白給上老子也不幹。”


    陸心聽著,她手越攥越緊,幾乎要把本就不長的指甲頂端通通嵌進肉裏。


    那個男人看著二十出頭的樣子,樣子是格外玩世不恭,他的腳底,是一個由一塊大白布徹底覆蓋的人體的輪廓。而那具白布覆蓋的人體之上,是一個盤著發髻,摟著屍體嚎啕大哭、嗓子都已沙啞的中年婦女。


    林惟故也死死地擰著眉,感受到陸心猛地幾乎帶著恨意收緊的拳頭,他迅速轉頭,這才發現陸心的樣子實在是不對勁。她死死地咬著嘴唇,臉頰白得毫無血色,眼神直勾勾而毫無波動地盯著前麵,幾乎帶著能迸發出恨意的衝天火光來。


    他用手去幫陸心的手鬆掌,心底裏有些不悅:分明她剛剛答應過的,不讓自己受傷。這還沒有參與其中,就已跟自己過不去的行為,又算得了什麽?


    罕見的,陸心仍舊死死地握著,甚至更加加了力度,似乎是在較勁,也好像是在拚命壓抑隱忍著自己。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林惟故一碰她或者有所作為,她就會立刻反應過來,然後緊接著立馬糾正自己的行為。


    那頭的混亂仍然在加劇。


    那邊正絕望號哭的婦女聽聞這個男人,或者隻是個大男孩的話,幾乎是立刻痛苦地嘶吼一聲就撲了過來,她的腿好似失去了站起來的動力,就爬在那裏用盡全力地捶打著年輕人的小腿和大腿,一麵因為痛苦整個臉通紅扭曲著:“啊……你們這些畜生……是你們……你們糟蹋了我女兒!還害死了她……豬狗不如的畜生啊……”


    “他媽的,髒了老子的衣服!”那個男人極其厭惡地皺著眉,抬起穿了皮鞋的腳就一腳踹到了婦女的肚子上,一下子就把她踹得半天沒有了聲音,“一家子喪門星!賴在這裏敗壞風水!我們家廠子這兩年就是被你這個死寡婦還有那個騷.貨給克的!”


    眾人有幾個跟著倒抽了一口涼氣,然後警察終於象征性地拉住了男子。


    陸心幾乎是立刻就要衝出去了,林惟故出於本能馬上拽住她並且把瀕臨失控的她緊緊地圈在懷裏,喊她:“陸心!你冷靜一點。”


    前麵有個精幹短發看著閱曆不淺的女記者率先出來了,她將倒在男子腳附近的婦人扶了起來,婦女似乎意識還未徹底清醒,她在女記者的扶持下緩緩就地坐起來,一隻手捂著胃部一隻手撐著地。她臉還因為痛苦和剛剛的哭泣緊緊皺縮糾結在一起。


    那個女記者看婦女逐漸睜開眼睛也緩過神來,跟著就舉著自己的話筒到了婦女嘴邊,聲音極其大而且不容置喙地問道:“這位女士,請問死者是您的女兒是吧?”


    婦女此刻陷入自己的悲傷之中,早已無暇顧及其他,聽著這位剛剛扶自己起身的記者這樣問,還是虛弱而又痛苦地點了點頭。


    林惟故感受到懷裏的陸心渾身猛然震了起來,就好像是突然看到天敵和魔鬼一般,瑟瑟發抖著,像是風中的落葉,飄零著搖搖欲墜。


    那邊的女記者點點頭,幾乎是立刻拋出下一個問題:“您知道您的女兒跟那位陳先生有不正當關係的,對吧?”


    周圍人登時嘩然。小土丘上的年輕人一瞬間有些得意地微笑著揚了揚頭顱。


    林惟故手上猛地一疼,他低頭,這才發現陸心一瞬間死死摳住了他。林惟故仍舊不撒手,懷裏的陸心像是一個患了哮喘將死的病人。她猛地劇烈喘息著,眼睛死死地瞪著,瞬間因為痛苦還是什麽,竟然在大冷的天裏滑下兩行淚來。


    林惟故跟著背脊一凜,幾乎瞬間忘記了動作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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