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幻象如現實般,竟同為程雨寒的新婚之夜。[]


    前世的程雨寒同樣美得不著塵埃,好似神妃仙子般靜靜坐在火紅如血的新房內,她鮮紅的嫁衣上以金絲繡滿華麗的花團,薄清易輕輕抬起她的頭,鬢發斜插的一支雕金嵌珍珠的簪子垂下長長的流蘇穗子,在龍鳳紅燭的微光下,愈發顯得她嬌豔動人。


    “我薄清易的夫人當真是美得絕世無雙。”薄清易伸出手一點點撫摸在程雨寒白皙如雪的臉龐上,她勾起紅若櫻桃的唇,一對似蹙非蹙的眉峰好似淡逸的春山般悠遠,眉下一雙如黑珍珠的眸子閃著璀璨的光芒。


    薄清易俯身去吻她,她身上有種淡淡的香氣,幽幽飄入他的鼻翼,有種噬骨的誘人,他一點點吻在她柔軟的唇上,忽然薄清易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吼,他猛地一把推開她,他緩緩低頭去瞧,卻見自己的左胸竟正插著一把鑲嵌珠寶的匕首,血順著匕首汩汩地往外流淌著,他又驚又恐地望著眼前的程雨寒。


    她嘴角似笑非笑,一雙冰珠般的眸子閃著寒光,簡直陌生得不像那個與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溫婉女子,她曾經那樣溫柔,對他說話時聲音輕得好似微風拂耳,她總怕看他,每次隻偷偷瞟他一眼便羞得滿臉紅暈。她以為他戰死沙場時,曾寫下那樣柔情的詩句:夜半忽驚醒,疑是魂歸來。對鏡斂妝容,憔悴淚闌幹。匣裏玉琴新,朱弦慘成音。鴻雁問死生,卻道蒼漠塚。君言結發日,竟是斷腸時。她原以為他馬革裹屍,曾一度想為他殉情,可眼前這個女子卻陌生得可怕。


    “從小到大你都說你會娶我,隻娶我一人,你不會納妾,可那個外族女子是誰?我終日以淚洗麵,終盼得你凱旋而歸,你帶回來的卻是那個外族女子?”程雨寒的聲音冷到了極點,她望著艱難喘息的薄清易,他捂著左胸,任由鮮血穿過指間,仍掙紮著試圖站起來,“你,你把她……”


    程雨寒嘴角上揚,仿佛是想笑,但烏沉沉的眸子卻如千尺寒潭般,冷得令人發顫,“難怪你喜歡她,雖然身份卑賤,但她長得那樣好看,連被狼咬斷脖子的時候都哭得梨花帶雨,她捂著肚子喊著你的名字,以為這樣就能護住腹中你的胎兒。”程雨寒說罷,忽然大笑起來,她笑得聲音很大,但一滴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你,你,程雨寒你……”薄清易渾身不住的顫抖,但他越是顫抖,左胸就迸濺出更多的鮮血。


    程雨寒走上前,忽然拔出他左胸上那把匕首,瞬間熱血迸濺到她臉上,她卻隻漠然地凝視著他,這個人是與自己相守數十載,嗬護自己如掌心珍寶的夫君。(.無彈窗廣告)


    想到這裏,程雨寒沒有絲毫的猶豫,她朝著奄奄一息的薄清易,忽然又狠狠插了幾刀,“你發過誓,若此生不愛我,便死無葬身之地,男人要信守承諾,我現在就幫你實現你的誓言!”她一刀接一刀發了瘋地捅在他的身上,鮮血濺滿她的衣裙,與她火紅的鳳冠霞帔融為一體。


    她望著薄清易徹底無法動彈的屍體,終於伸出雙臂,緊緊將他擁在懷中,她俯下身將濺滿鮮血的臉龐緊貼在他的臉上,他的肌膚似尚有微熱,好似還活著一般。


    新房外響起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一聲聲響徹天際,她卻在這爆竹聲中嚎啕痛哭,淚水和著鮮血一滴滴落在薄清易的臉龐上,她隔著淚水望著血泊中他,慢慢鬆開了手,“那個外族女子和她的孩子都好好的,畢竟這是你一人的諾言,你自己實現就夠了。”


    程雨寒起身擦幹淚水,她毫不留情地拔出薄清易身上插著的那把匕首,她用嫁衣的一角將匕首上的血漬擦淨,在匕首淬閃的寒光裏,她脫下一件件繁瑣華麗的霞帔,隻露出裏麵一襲的黑衣。


    窗外的鞭炮聲依舊震耳欲聾,她立於龍鳳紅燭前,似在想什麽,嘴角忽漾出一絲淺而暖的笑意,但下一刻卻揮手猛地打翻一支支紅燭,燭光順著火紅的料子和桌布熊熊燃燒起來。


    她打開門,回望了眼火光裏的薄清易,他安靜地閉著眼睛,好似一個沉睡的嬰兒,年少時他曾無數次枕著她的腿在午後的樹蔭下睡去,有時程雨寒坐得腿都麻了,但每每低頭瞧著薄清易那修長如銀杏葉的睫毛,她隻覺腿上如螞蟻啃噬般的輕微麻意,好似頃刻煙消雲散。


    程雨寒終於關了門,在震天的爆竹聲中,悄然消失在茫茫黑夜裏。


    “你怎麽了?是不是剛才從程雨寒眼裏看見什麽了?”


    聽著危鈺的問聲,程然諾猛地抽吸一口冷氣,她定睛瞧著船艙燈光裏危鈺清晰的臉龐,隻輕聲道:“雨寒姐呢?”


    “她剛往那邊走了。”危鈺指了指船艙外。


    程然諾慌忙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奔去,危鈺也緊隨其後。


    夜風吹得船上的彩燈忽明明暗,程然諾沒有功夫去掠被冬日河上寒風刮亂的發絲,她隻遠遠瞧見程雨寒與薄清易扶欄而立,欄杆很矮,地板被河水濺起的水花打濕,旁邊雖豎著一個歪歪斜斜的警告牌,但此刻周遭卻空蕩蕩,隻遠遠聽見另一端甲板上人聲喧嘩。


    程雨寒小心翼翼地站著,她並不喝酒,卻一杯杯不斷斟給依著欄杆的薄清易,他顯然已是爛醉如泥,明明倚在船邊卻依舊站不穩。


    程然諾瞧見程雨寒正扶著薄清易,但程雨寒眼裏卻閃著狠冽的光芒,這樣子與往日裏溫婉賢淑的程雨寒截然不同,但程雨寒就這樣冷冷地瞧著薄清易,同時扶著他不斷往船舷外探過身去,“你看這河裏是什麽東西?”


    薄清易尚未探頭望去,程然諾就大喊道:“雨寒姐!”


    薄清易同程雨寒齊回頭望向奔來的程然諾,此時河上卻驟然起浪,遠處人聲鼎沸,似乎是白夜出場了,人們沒有被起伏的浪潮影響,反倒是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即使隔得如此之遠,白夜透過音響裏的歌聲,以及眾人的尖叫聲都在鋪天蓋地地襲來。


    “雨寒姐!”程然諾站在微微有些顛簸的船上望著她。


    程雨寒嘴角勾起一絲暖笑,像哄小孩子似的對程然諾說:“你怎麽過來了,這會兒白夜已經開唱了,快回去吧。”


    “雨寒姐,殺人是犯法的!”


    聽到程然諾的話,程雨寒卻沒有絲毫的驚異,她一雙如夜色般冷寂的黑眸望著程然諾,“是嗎,可我沒有殺人,是他自己喝多了沒站穩……”程雨寒說著伸出雙手對著已是酩酊大醉的薄清易就要推去。


    “雨寒姐,不行!”程然諾衝過去一把拽住薄清易,但程雨寒不肯放手,她拚了命地按住薄清易的頭,幾乎發了瘋的要將他往船外按。


    船在波濤洶湧的河麵上來回顛簸,程然諾所站的位置隨著波動的河水不斷蕩漾,她腳下的高跟鞋順著濕滑的地板就朝河水中跌去。


    “然諾!”程雨寒大喊一聲,她伸手想拉,但程然諾卻噗通一聲掉了下去。


    薄清易喝得癱軟在地,程雨寒望著無邊的黑夜,大聲哭喊道:“救命啊救命!”


    “怎麽回事?”危鈺跑了過來。


    “然諾,她,她掉下去了。”程雨寒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欄杆撕心裂肺地喊道。


    遠處的甲板依舊歡聲雷動,危鈺卻沒有遲疑,竟脫掉外套徑直跳了下去。


    程然諾隻覺冰冷的河水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好似一條條白綾勒得她喘不過氣,冰冷的河水刺得她渾身發麻,她撲騰了幾下,終於沒了力氣,隻覺整個身體好似在不斷下沉,頭頂那方微弱的光也逐漸消失,在模糊的意識裏,她卻驀地記起十四年前,她墜入忘念河時也是同樣的感受,冰水在不斷往她的鼻中眼裏灌去,仿佛在窒息前的一瞬,她隱隱望見一個人朝她遊了過來,他的手很暖,緊緊握住她的手,一點點將她往水麵上拉去。


    不知過了多久,程然諾隻覺胸口被按壓得異常疼痛,她一翻身,本能地吐出一大口水來,她不斷劇烈地咳嗽著,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卻瞧見危鈺,此刻他的麵孔不再是寒若冰霜,他毫不猶豫一把抱住了程然諾,力氣大得幾乎將她勒得無法呼吸。


    “你按我胸的力氣太大了,差點把我按死。”程然諾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


    危鈺卻沒有理會她,他隻是不斷使勁搓著程然諾的手,不時朝她手上哈氣道:“怎麽樣,冷嗎?”


    程然諾渾身濕淋淋的,寒氣好似從心髒直傳到四肢百骸,她瞧著他頭上細密的水珠,不由打了個哆嗦,“這什麽地方?”


    程然諾瞧著自己身處在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裏,她身邊有幾盞落滿塵埃的燈,發出幽幽的光芒供她取暖,外麵似風聲蕭蕭,不時夾雜著河水拍打岩石的聲音。


    程然諾的衣服不斷淌下水來,她縮了下隻穿著打底褲的腿,更加捂緊身上濕透的羽絨服外套,但衣服裏全是冰水,她越捂越冷得無法呼吸,她撥開粘膩在臉上的冰冷濕發,不禁打了個寒戰,“你從哪兒弄來的燈啊?”


    “這裏麵這麽多,你看不到?”危鈺邊說邊將她的手靠近一盞燈前,讓她感受著微暖的熱氣。


    “這,這是哪兒啊?怎麽這麽多燈?”程然諾有些惶恐地環顧四周,在這條狹長的甬道裏,拱頂之上點著一盞盞的明燈,這燈隔著精巧的防風罩子投射出幽幽的光線,燈光忽明明暗搖曳不明。


    危鈺繼續不斷往她手上哈著熱氣,“不知道,水太冰了,我下去的時候剛把你拽出水麵,我也凍昏過去了,咱們應該是被河水衝到這裏來的。”


    “那怎麽辦,咱們是不是得出去求救啊?”程然諾不斷哆嗦著,不由往危鈺的方向又靠了靠。


    “不行,我剛看了,這個洞口風太大,外麵都是冰水,咱們倆出去非得凍死不可,但這裏麵卻很暖,我猜可能是個地宮。”危鈺話音剛落,程然諾更覺冷意森然,“地宮?那不就是墳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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