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琪抿嘴一笑,道:“公子對琴律也有了解麽?”


    夜空冷清,靜謐中帶著些絲絲的涼意,柔月溶溶,正灑下清輝。涼亭裏,詩琪一身綠裙端坐,兩屢青絲分掛在額間兩側,垂至嘴邊。


    我看著她的臉龐,不由得呆了呆。


    她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帶著些柔弱,帶著些悲傷,讓我有一種止不住的想要保護她的感覺。


    她微微俯首,撥弄了一聲琴弦,空洞的雙眼默默無光,朝我側耳過來,似在等我的回答。


    我反應過來,登時一陣臉紅心跳,抱拳道:“在下……在下對音律並不是很懂。”


    其實我根本就不懂什麽音律,這麽說也是為了不讓詩琪取笑我,掙點顏麵罷了。


    詩琪道:“公子不懂音律也能接下小女子這麽多招,足以見公子劍法了得。”


    我不由苦笑,劍法若真是了得的話,我就不會被她逼得如此狼狽了。看了看石桌上的古琴,我道:“對了,詩琪姑娘,你的古琴是怎麽發出那樣的氣旋的?”


    其實這是我最想知道的,我雖然知道內氣可以離體,但是我實在想不通一張琴一柄劍也能發出那樣厲害的氣旋。


    詩琪掩嘴一笑,道:“公子真會說笑,公子修煉內功,難道不知氣運外物一說?公子寶劍可揮出劍氣,詩琪古琴自然也能彈出琴氣,隻不過詩琪一身琴功乃是不外傳的武功,恕小女子不能相告。”


    她說的本是句拒絕的話,但我心頭還是一喜。我並不是想學她的琴功,我也不是那塊料,也許詩琪口中說的琴功很玄妙,但是我更在意的是她嘴裏說的“氣運外物”一說。她的琴可以發出琴氣,那麽我的追影劍亦可以發出劍氣,氣運外物大概說的就是內氣運載兵器上的說法了。這四個字對詩琪來說平平無常,對我卻非常重要,我修煉開天內功苦無門路,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琢磨,無人教導。開天內功上隻教會了我修練之法,並沒有運用之法,而“氣運外物”這四個字,對我來說無疑是句真言。


    回去定要拿追影劍試試。


    我喜不自勝,朝她抱了抱拳,道:“多謝姑娘提醒。”


    詩琪道:“公子哪裏話,琴功不能相傳,不過詩琪願為公子彈奏一曲《青山忘雲》,以表歉意。”


    我不禁失笑,她以為我是想學她的琴功,可卻不知我想知道的已經被她無意間說了出來。


    我笑道:“那就有勞詩琪姑娘了,能聽到詩琪姑娘的琴聲,在下倍感榮幸。”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低垂著雙目,開始撥弄琴弦。我則在她的對麵石凳上坐了下來。


    她撫琴的樣子很柔美,手指也很靈動,彈出的琴聲清脆婉轉。琴聲如泉似水,叮咚有聲,沒有一點的拖泥帶水,一聲一聲的敲打著我的心。


    我漸漸放鬆下來,她的琴聲很美妙,似乎也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拂過我的身體時,帶走了這幾天來的奔波勞累。耳中聽著琴聲,我閉著眼睛不斷去臆想。


    恍恍惚惚間,我像是又被她的琴聲拉進一副畫麵中。


    我像是置身在高山之巔,遠處雲海茫茫,煙霧繚繞,絲絲雲霧間露出了幾許山峰,天際蒼蒼,與雲霧接洽,竟讓我分不清那裏到底是天,還是雲霧。耳中琴聲婉轉,清靈歡快,幾隻飛鳥緩緩地自雲海間飛了上來,撲扇了一下翅膀,於雲海之上滑翔而行。


    樂器音律什麽的,我很少接觸,但是我知道好的樂曲能讓人深感其中,能讓人如臨其境,能讓人去深深地回味,百聽不厭,甚至匆匆很久之後再次回首聆聽時,仍覺得嘖嘖有味。這大概才是真正的樂曲吧?


    琴聲嫋嫋,亦挫亦揚。


    深沉,悠遠。


    這首《青山忘雲》一開始很唯美,讓我感覺很舒服,彈到中間之時琴聲直下,我隱隱的聽出了些傷感之音,放佛心中突然湧出了些難舍難分的情懷,待得最後之時,我不禁睜開了雙眼。琴曲最後表達的意境,已然不是我能體會得到的了。


    一曲終了,我一陣惘然,喃喃道:“真是個好曲子……”


    詩琪微微一笑,道:“這首《青山忘雲》乃是江湖中一位前輩所創,若是唱起來的話更是好聽,隻可惜詩琪不會唱。”


    我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話,忽然院子門外聽得有人叫道:“這有何難,找個歌伎來唱不就行了。”


    林楠的聲音?我尋聲望去,隻見林楠從院子大門出探出半個身子,臉上還帶著酒暈,看著我們笑道:“追影兄弟,詩琪姑娘,沒打擾你們彈琴賞月吧?”


    我笑道:“林兄,你也來了。”


    林楠走到我們身邊,笑道:“是呀,我來了,看看大半夜是誰在這彈琴,沒想到是追影兄和詩琪姑娘在這裏。”


    他說話時,眼睛在我和詩琪身上來回看著,笑意中帶著詭異的味道,我不由得有些局促,道:“在下無心睡眠,聽到詩琪姑娘的琴聲,所以過來看看。”


    林楠臉上酒色紅彤彤的,道:“原來如此。”


    他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瞪了他一眼。如果詩琪能看得到的話,估計這會兒已經紅了臉。


    林楠在我身邊坐下,笑嗬嗬的道:“既然大家都睡不著,不如就請詩琪姑娘再撫琴一首,也讓在下欣賞欣賞,詩琪姑娘以為如何?”


    詩琪欠了欠身,道:“這恐怕要讓林公子失望了,詩琪有些倦了,想去歇息了,就不奉陪二位公子了,詩琪告退。”


    說罷,詩琪抱起琴,緩緩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林楠怔了怔,看著詩琪的房間,道:“這……”


    我心裏微微驚訝。我見過瞎子,他們身邊要麽是有人攙扶,要麽就是手裏拿著拐杖,眼睛看不見,行動自然很不方便。這個詩琪卻不簡單,雙眼看不見,行走卻與常人無異,並且還能準確的走回自己的房間,就跟沒有失明一樣。我曾聽大師兄說過,武功高強的人感覺、嗅覺、聽覺都很靈,即使閉著眼都能知道別人在哪裏,甚至是閉著眼都能輕鬆行走。以前我隻當是大師兄胡吹,現在看來,江湖中確實有這樣的人。


    林楠還在嘟囔著,我笑了笑,道:“林兄,我們也回去吧,莫要打擾了詩琪姑娘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林楠道:“去哪?”


    我道:“衡州。”


    這可能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選擇。晚宴期間,左將軍他們跟我說起地域問題時,我便已經想好去衡州。


    太宗在大宋共設八府,八府共掌管兩百五十多個州,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屬於江陵府管轄,其下掌管多達十六個州,而我也隻是知道其中的四五個州,並且相比較熟悉的也就衡州和郴州。我這次是要去少林寺送信,少林寺遠在北方,屬於河南府境內,從這裏到河南府,中間不知道隔了多少個州縣,要走的直線路程恐怕就很遙遠。況且中間路途高山險阻,亦是有官道到不了的地方,到時候免不了一路翻山越嶺,程富海要我在一個月內將信送往少林寺,我初始判斷這路程,一個月隻怕有些緊迫。


    選擇去衡州並不能減少路程,但是相比較而言會比較讓我放心些。走官路,必會經過衡州城,而衡州城裏我最不想碰到的就是巨鷹門的弟子,以及那趙川書,但是比起昨天攔截我的那群黑衣人,趙川書的威脅卻又有些不足為患了,而這裏最主要的便是,衡州,是衡嶽派的天下。衡嶽派雖位居江湖七大門派之末,終究是個大門派,我們要是路經衡嶽派地盤時,那群黑衣人想來也不會太張狂,我們會比較安全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且不說能不能碰到衡嶽派弟子,但是最少能讓我安心些。


    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來到我的廂房,林楠道:“衡州?顧兄弟,你沒有說錯吧,我們剛從衡州回來沒多少天,這就要回去?那趙川書可是在衡州貼了追捕你的告示的,難道你不擔心被他抓到?再說,我們為什麽要去衡州?”


    我想了想,隻是將程富海托我送信的事情說了一遍,程富海說切莫要第三個人知道,否則我與他有性命之憂,但是我們在幽雲山莊已經遇到了危險,所以這事我也不打算瞞著百裏徒和林楠了。是去是留,就由他們來決定。


    說完了,卻見林楠臉色凝重,道:“那程富海倒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但是以我們的武……武功,恐怕凶險異常。”


    林楠不會武功,說到武功時頓了頓,我道:“林兄,此行很危險,依我看,你不如就先回去,免得路上遭遇不測,我與百裏徒大哥辦完事就來找你,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福州。”


    林楠瞥了我一眼,道:“那怎麽行?說好的一起闖蕩江湖,這還沒剛剛開始,顧兄就要趕我走了?不管怎麽說,林某是不會走的。”


    我道:“萬一路上遇到了危險,我與百裏徒大哥顧及不上林兄怎麽辦?”


    林楠嘿嘿笑道:“顧兄請放心,在下打不過還可以跑,況且還有個詩琪姑娘在,大不了我寸步不離她就是。”


    我心裏一陣感動,與林楠相識時間並不是很長,他卻待我很真誠。


    他又道:“顧兄,你且稍等,在下有件東西要送你。”


    不等我詢問,他已匆匆跑了出去,沒過多久又匆匆跑了回來,手上捏著一張很薄的皮紙,道:“顧兄,請看!”


    我接過他手裏薄薄的皮紙,隻覺入手很滑,很輕,而且上麵還有幾處大大小小的破洞,整個皮紙有兩個手掌大小。


    我心裏奇怪,翻過來看了看,道:“這是何物?”


    林楠神秘一笑,道:“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


    我嚇了一跳,忙捏著這麵具遞到林楠手上,道:“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林楠笑道:“當然是為了掩人耳目了,我們這次要去衡州,顧兄戴上它,別人便認不出來你了,到時候豈不是少了很多麻煩?”


    我心裏一陣厭惡,道:“這......從人身上扒下來的皮,在下忍受不了......”


    林楠卻哈哈一笑,道:“顧兄啊顧兄,真不知要在下怎麽說你才好,人皮麵具並非真的人皮製作,不信,顧兄可以聞聞。”


    我心中詫異,但還是捏著他手上的人皮麵具聞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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