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們拜別了左將軍,黃捕頭與一群駐兵出發前往郴州城,我與林楠三人則騎馬出了北門。


    我們沿著耒江一路北上,走官路快,小半日的功夫我們就已經出了郴州地界。


    繞過了一座山,人跡已經稀少,我們也放緩了腳步,準備在附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高陽當空,林間寒螿低低的啼叫,路地上的落葉已有很厚,馬蹄踩上去響起沉悶的聲音。


    百裏徒左右看著我,驚歎道:“這人皮麵具當真了得,連我都快認不出顧兄弟來了。”


    出了郴州城,我便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詩琪,並將我戴上人皮麵具的緣由也告訴了百裏徒和詩琪。我本來是想一直隱瞞下去,隻有我和林楠知曉就足夠了,但是想想還是不妥,畢竟要一起前往少林寺,一直隱瞞這些小事的話就有些無禮了。不過在有其他人的地方,他們還是會叫我一聲追影。


    詩琪知道後並沒有多大反應,她雙目失明,我戴不戴人皮麵具對她來說都一樣,對我說出真實名字時表現的也很平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而百裏徒就不同了,跟在我左右看了我一路。


    我笑道:“這多虧了林兄,這張人皮麵具就是林兄贈送給我的。”


    百裏徒道:“林兄弟?”


    我點了點頭,道:“林兄擔心我到了衡州城被巨鷹門的弟子認出來,所以才贈送我這張人皮麵具。”


    百裏徒轉過頭來,看向林楠,笑道:“林兄弟,還有麽?有的話也給我戴一張。”


    林楠不善騎馬,走了小半日臉色早就變得蒼白,此刻大概正肚子裏不舒服,捂著嘴道:“百裏大哥,你不能戴人皮麵具。”


    百裏徒道:“為何?”


    林楠道:“人皮麵具太……有些小。”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詩琪也輕輕笑了起來,林楠說人皮麵具小,意思就是百裏徒臉太大了,隻不過林楠說的委婉,沒有直接道出。


    百裏徒也不生氣,笑道:“那有時間,林兄弟給我找一張大的就是,嘿嘿。”


    我們都笑了,百裏徒耿直,隻言片語間總能讓我們笑個不停,與他同行,路上少不了樂子。耿直歸耿直,但是我們都知道,百裏徒並不笨。


    我偷偷的看了眼詩琪,她正掩著嘴輕輕笑著,如玉的臉龐透著紅暈,說不出的美。這種美是與生俱來的,從骨子裏散發出的美,不需要衣服胭脂做搭配的自然美。隻是,她卻看不見我,空洞無光的雙眼裏沒有一絲色彩。也許,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模樣,對於美,也可能無法去衡量吧。


    我不禁有點失落,莫名其妙的情感輕繞心頭,輕帶馬韁,往前快走幾步。


    這時,百裏徒叫道:“顧兄弟,你們看,那裏有家酒店。”


    我坐直身子往前看去,隻見不遠處的路邊有一處房屋,房屋門前挑著一麵招旗,上頭寫著“出入往來”四個字。


    我笑道:“走,正好進去歇歇腳。”


    說話間,我又偷偷瞄了一眼詩琪,她已經恢複了常態,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我們快走幾步,在這家酒店門口下了馬,酒店夥計將我們的馬牽到一旁,店裏沒有客人,隻有一個掌櫃。


    一進入酒店,一股濃濃酒味撲鼻而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我們找了一處坐下,那掌櫃四十出頭,迎笑道:“幾位客官,要喝點什麽酒?”


    我道:“掌櫃的,勞煩給我們上四碗茶就行,我們不喝酒。”


    那掌櫃笑了笑,道:“這位少俠對不住了,我們酒店裏隻賣酒,不做茶水買賣。我們店裏的酒品種多,甘甜可口,保證讓客官滿意。”


    我一怔,道:“不賣茶水?”


    那掌櫃的點了點頭,道:“回少俠,正是如此。”


    林楠笑道:“你們酒店裏都有什麽酒?”


    這掌櫃的往身後一指,道:“客官請看,我家酒店裏的酒都在此地,想喝什麽盡管挑罷。”


    他手指正指著牆邊數十口大酒缸,外麵一排大酒缸身上都貼著一張紅紙,上麵寫著大大的“酒”字,酒字下麵一角還寫了些小字,大概寫的是酒名。我進酒店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些大酒缸。


    百裏徒看了看那些酒缸,笑道:“店家,你這酒缸裏裝的都是什麽酒?味道這般濃。”


    那掌櫃的笑道:“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說完便指著酒缸,又道:“我這裏有酒漿,有素酒,有白酒,有葷酒、村酒、社酒、色酒,有村醪水白酒、茅柴白酒、渾清白酒、渾白酒,客官若是想喝好一點的也有,我們這裏的好酒也有不少,有碧水秋月,玉壺春,透瓶香,上好的官酒也有,還有……”


    我不禁有點意外。他這家小酒店不是很大,沒想到他這裏酒的種類竟然會有這麽多。尋常客棧裏的酒我見過,種類多一點的客棧也就那麽十幾樣酒,這家酒店倒是不凡,比城鎮客棧裏的酒種還要多。怪不得聞起來又弄又雜。


    掌櫃的還在介紹著酒店裏的酒,我卻沒心思去聽了,再好的酒我也沒興趣。我往門外看了看,看見那酒店夥計坐在門前長凳上,手裏正纏繞著些繩索,似察覺我的目光,轉頭看過來,對我笑了笑。山裏人多淳樸,很少言語,大多的時候就像他這樣簡單一笑,一笑裏包含的東西實在太多,勝過千言萬語。我不禁也笑了笑,算是回禮,他不再看過來,又繼續往胳膊上纏繩索。


    林間的寒螿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啼叫,風吹過來,吹散了些酒的味道。


    此時,林楠笑道:“既然如此,這位掌櫃,我們不要水了,給我們上四碗麵就是了。”


    誰知,那掌櫃的笑道:“這位客官對不住了,方才小人已經說過了,小店隻賣酒,其餘茶水飯菜一律不做。”


    我有些奇怪,別的酒家賣酒還會給客人上一盤下酒飯菜,這家酒店卻隻賣酒。不過想了想也對,畢竟這是一家酒店,想做什麽生意由店家自己說了算,他們不做其他生意,也可能是這家酒店的規矩吧。


    卻在這時,詩琪幽幽道:“公子,我們還是離開此地罷,或許前方會有茶攤。”


    我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多走些路,到前麵看看。”林楠和百裏徒也沒有反對,我們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我們出了酒店,就要去尋馬,可是酒店一旁的拴馬樁上此時哪裏還找得到馬的蹤跡?


    我心裏一驚,馬不見了!


    我隱隱的覺得事有蹊蹺,百裏徒已朝著那酒店夥計喝道:“你將我等的馬匹牽到了何處?”


    隻見那夥計扭頭看了看我們,忽然又對著我們一笑,我隻覺背後一陣涼意,這時候再看他的笑容,已沒有了半分的淳樸之意,反倒讓我有一種陰森森的味道。


    他並沒有說話,仍是不緊不慢的將那數根繩索纏成圈,我這才看清,他手裏握著的,竟是我們馬匹上的繩韁!


    我們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百裏徒和林楠的臉色已經拉了下來。


    百裏徒上前踏出一步,沉聲道:“你這小廝,我再問你話,你聽不見是麽?”


    那酒店夥計仍不搭話,不理會我們,自顧擺弄著繩索,好像當我們不存在似的。


    百裏徒大步走道那名夥計身前,厲聲斥道:“你這潑賊,難道聾了不成!”


    他說話間,大手抓向那酒店夥計的衣領,誰知那夥計身體微微一撤,堪堪躲過了百裏徒的大手,雙手在長凳上一撐,人已翻身而起,還未落地,一腳將那長凳踢向百裏徒。


    百裏徒腳下未動,隻見他單手一揮,輕輕巧巧的將那長凳接在手中,笑道:“原來手上還有兩下子。”他雙手握住長凳,往中間猛地一折,那長凳登時如朽木一般,“哢嚓”一聲斷成碎屑。


    那店夥計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伸了個懶腰,這才說道:“原來手上也有兩下子。”


    接著他打了個哈欠,伸出手指頭,朝我們點了點,嘴裏嘀咕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咦?還有個女子,嘖嘖嘖,這下有趣了。”


    他說到“還有個女子”之時,我心裏已經惱怒。他這副嘴臉當真是目中無人,我們四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這裏,他竟還要數一數?


    不過,他的身手也確實靈活。百裏徒可與山虎撕鬥,這酒店夥計卻能輕巧躲開百裏徒一抓,我雖然心中憤怒,但還是對這個酒店夥計另眼相看,並且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一個荒野酒店的夥計的武功就已經這麽好,那酒店掌櫃恐怕武功更高,甚至這兩人極有可能是幽雲山莊裏的那神秘人派來的。


    卻在這時,詩琪忽的說道:“沒想到閣下輕功竟然如此之高。”


    我一怔,不由得看向詩琪。這名酒店夥計並沒有施展輕功,光從他翻身而起這一手就能判定此人輕功很高,隻怕有些臆斷了。


    那酒店夥計沒有說話,站在那裏正恰著腰看著我們,也正是在此時,一道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姑娘聽力果然靈敏。”


    我大吃一驚,猛地轉過身來,隻見身後五六丈的地方,一名蒙麵人負手站在那裏,正冷冷的看著我們。我這才明白過來,詩琪說的不是那個酒店夥計,而是這個蒙麵人!


    我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他距離我們這麽近,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正在這時,那酒店掌櫃也從酒店裏走了出來,與那酒店夥計一起朝那蒙麵人抱了抱拳,道:“拜見葉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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