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巴爾的洞府坐落在山頂。我們沿著山道一路向上,越往上走空氣越是冷冽,沿途幾乎看不到了什麽樹木,更多的便是光禿禿的像是亂石崗一樣的不毛之地。阿比蓋爾說紮巴爾脾性孤僻,他居住的山頂倒是和他的性格一樣荒涼。山頂要比山腰寒酸得多,顯得涇渭分明,格格不入。不知道為什麽他放著山腰景色怡人的地方不住,卻要住在山頂。


    到了紮巴爾洞府的洞口,我們停下了。我抬頭看了看,這個洞口並非奢華,而是渾天而成。洞口有一丈大小,邊緣參差不齊,凹凹凸凸,像是一個煤窖的入口。


    洞口有兩名彌羅族人把守,一見我們過來,兩人忙不迭的跪倒在地,朝阿比蓋爾行了個大禮。阿比蓋爾說了一句,洞口左邊一名彌羅族人又連忙站了起來,轉身朝洞裏跑去。


    一見到如此情形,我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這個紮巴爾的地位之重似乎比阿比蓋爾還要高,阿比蓋爾已是彌羅族的族長,來到此處卻還要通報。我朝洞裏張望了下,洞裏昏昏沉沉的,什麽也看不清。


    沒過多久,那名守衛又匆匆跑了出來,跪在地上朝阿比蓋爾說了一句,起身時與右邊那名守衛趔了趔身,讓開了道。


    我們跟著阿比蓋爾走進洞裏,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草藥味。似乎,無論是巫師還是丹道大家,其修煉之地都是縈繞不開草藥味的,少白道人的丹房是這樣,那古的藥房也是如此,這洞裏也不例外。


    一進洞,是一段很長的通道,通道一側的石壁上隔隙插著火把,能清楚地看到腳下的路,卻是平整異常。在通道裏走了一陣,我們來到一處類似洞中落院的外洞。


    這一處外洞很大,地上鋪著一層白石地板,打磨的很細致,平整如鏡,腳踩在上麵卻一點也不滑。洞的中間有一處五丈大小的水池,池中立著一個蠻人馱山的石雕,石雕緊閉著嘴,頂上噴湧著水流。


    沒想到這洞裏洞外竟是有這麽大的反差,我有些訝然,但更令我吃驚的是這外洞的周遭石壁。


    石壁是經過細細開鑿的,開鑿的是一排排石槽。石槽裏,竟裝滿了卷成軸的獸皮卷。


    環顧過去,這洞穴約摸有十數丈之高,一排排的石槽直排到洞頂,裏麵幾乎都塞滿了獸皮卷。數不清這洞裏到底有多少獸皮卷,我隻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卷山卷海之中一般。


    那古也似看的有點呆,喃喃道:“這些都是大巫的巫典麽?這得有多少啊!”


    實在是太多了!我心裏驚歎不止,這些卷軸要是全部搬下來用馬車來裝的話,怕是沒有個百十來輛馬車是裝不下的。


    我正想著,隻聽前麵的阿比蓋爾點了點頭,笑道:“正是。大巫一生足跡遍布西域各地,見多識廣、通才達識,這些是大巫保存於此的巫典、對巫術的心得手劄以及記載天下草藥的簿本。”


    那古祖上留下來的巫典加在一起也沒有這洞裏底下一層的卷軸多吧?聽阿比蓋爾這麽一說,那古身上的醉意似乎減少了許多,諂笑了笑沒有說話。阿比蓋爾則朝前麵指了指,又道:“前麵的洞府是大巫收藏的奇珍藥材。”


    前麵還有麽?我們跟著阿比蓋爾朝前麵繼續走去,果然,再一次穿過一處通道後,又一座寬敞的洞穴出現在我們麵前。


    這一處洞穴與前麵那一座大小相差無幾,樣式也大同小異,水池、白石地板、石壁石槽一樣不少,隻是水池裏的石雕換成了一座禿鷹俯衝像,泉水於禿鷹頂上噴出。而石壁周遭石槽裏保存的奇珍草藥也是和我想象中草藥榨幹了水成捆成捆綁在一起的樣子大為不同,卻是擺放著的一罐罐五顏六色的琉璃瓶子。


    這些瓶子同樣擺滿了石洞四周石壁,一眼看去亦是不知道有多少,每個瓶子裏都裝滿了液體,想來是用於保存草藥的特殊藥水,而每個瓶子裏也僅僅是裝著一株草藥。我看了看離我最近的幾個瓶子,看到的卻是我從未見到過的草藥,隻道是有彎曲木根、有形色花草。


    在其中一個瓶子裏,我看到了一個和人的頭骨幾乎一模一樣的骷髏頭,隻是這個瓶子其實也沒多大,像是一個酒罐子,裏麵的骷髏頭也僅有人的拳頭大小,上麵一排牙兩側齜著兩根手指長的獠牙,又和人的頭骨相差甚遠。我在死亡沼澤中幫助少白道人整理草藥之時就已知道,天下草藥多種多樣、種類龐雜無比,奇形怪狀的藥草是數不勝數,根本令人難以想象。就是不知道這個骷髏頭又是哪一味藥。


    忍著心頭的驚奇,我一邊看著,腳下卻沒停,跟著阿比蓋爾朝裏麵第三座洞穴走去。


    第三座洞穴占地不大,洞頂遠沒有前麵兩座高。洞穴左側有一排小的石房,房門是銅黃色的木板,將內外隔開,不時響起陣陣的莫名的蟲鳴聲。


    洞穴的右側有一張極大地實木案,案桌上雜亂一片。一名身體佝僂的黑袍老者,正在案桌邊配製著藥水。


    他就是紮巴爾麽?這幾天裏,我聽到最多的人物莫過於他了,這一次終於見到他本人了。


    紮巴爾個頭不高,頭上的發稀疏可數,背部駝的有點厲害,身上的黑袍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他的手裏握著一個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裏裝著一種藍色的熒光液體,對於我們的到來,他連頭也沒有抬一下,正小心翼翼的將瓶子裏的藍色液體倒在案桌上一個瓷罐中。


    我和那古站住了,阿比蓋爾和那兩名老者走到案桌近前,阿比蓋爾笑了笑,道:“大巫,天狼族的巫師已到。”


    紮巴爾仍沒有抬頭,似對阿比蓋爾的話充耳不聞,阿比蓋爾說完這一句便也禁了聲,和其他兩人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他這樣不免有些無禮了,不管怎麽樣,阿比蓋爾是彌羅族的一族之長,若按地位來看,兩人應是平起平坐,我常聽那古說巫師在族中地位崇高,有的巫師在族中的分量要比族長還要重,但即使地位再高,見了族長也是要有禮節的。但這個紮巴爾卻沒有。


    我看了看身邊的那古,他也看了看我,大概他也在奇怪紮巴爾的這等無言相待,臉上寫滿了不解。


    紮巴爾手裏的琉璃瓶子當中,藍色的液體像是蜜漿一樣粘稠,被他從瓶子裏倒出來連成了絲線,像是一根繡花線一樣,倒進瓶子下的瓷碗當中。


    他在配置藥劑麽?我微抬著頭看過去,紮巴爾的年齡看似已高,但握著瓶子的手卻是相當的穩,那藍色的粘液從瓶子裏流出來很均勻,不抖不顫。


    正倒著,忽然,瓶子下麵那個瓷碗中“滋啦”一聲響,裏麵像是熱鍋上的鹽巴一樣有細小顆粒暴跳起來,紮巴爾手裏一頓,快速的將瓶子從瓷碗上方移開。不過他這個動作像是晚了半分,瓶子移開時,還是有些許藍色粘液流入磁碗中,卻又聽“嗤”一聲響,一小團藍色的煙霧從瓷碗裏升了起來,瓷碗裏也轉瞬間趨於平靜。


    失敗了麽?


    那一小團藍色煙霧消散開,一股濃烈的刺鼻味道傳到了我的鼻中。


    藥劑的配製需掌控份量,所需的精準度極難把控,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在死亡沼澤裏時,少白道人為配製藥劑著實是費了不少的功夫,雖然那時我們從死亡沼澤中摘取了不少的奇花異草,但由於缺乏精準的盛裝器皿,饒是少白道人丹術高超,到頭來終沒有配置出什麽藥劑來。


    紮巴爾將瓶子放在案桌上,雙手撐著案桌,看著瓷碗不語,我們也都不敢說話。


    半晌,他緩緩道:“知道了。”


    這個時候才回應阿比蓋爾,是不是太晚了點?但阿比蓋爾卻沒多在意,看著紮巴爾道:“大巫,那名身中魚頭怪毒液的天狼族人也已帶到,便是此人了。”說著,他一把指向了我。


    被他這麽指著,我當然不可能傻頭傻腦的上前行禮,麵上也隻能是看著他們幾人,那古卻是上前一步彎了一腰,恭敬道:“在下天狼族的巫師那古,見過紮巴爾大巫。”看到那古上前,我這才跟在他身後行了一禮。


    紮巴爾看著我和那古,又是一陣靜默。他轉過頭來我才看清,他的麵上長著一個很凸顯的鷹鉤鼻,幾乎占據了他整張臉,他的麵容也很是蒼老,麵上的皮膚褶皺的一層層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紀了,但兩眼卻炯炯發亮。


    等了一會兒,隻聽他道:“我的一條蟒絕殺了你們兩名族人,而你的這名族人卻毀了它一具屍體,一命抵一命,還差一命,這一命就當是你們找我來治病的好處了。”


    他這是在談條件?我不由心裏奇怪,眼睛一直看著他。在黑樹林之中,他們彌羅族的蟒絕鬼仔殺了兩名天狼族族人,而我雖然沒能將那條蟒絕鬼仔殺死,但也毀去了它的身軀。可是,那身軀本就是一具死屍,而我們這邊死去的是兩條活生生的性命。難道在紮巴爾眼裏,兩條活人的命也抵不過一具死屍麽?


    這時,阿比蓋爾道:“大巫,天狼族的巫師是誠心訪拜,並無追蟒絕之責。”


    那古朝著巴紮爾又行了一禮,接道:“大巫的蟒絕鬼仔神通莫測,守在領地乃是職責所在,我那兩名族人誤闖貴部領地在先,死便死了,無需抵命。我等此次拜訪大巫,隻願大巫能將我這族人身上的蠱毒祛除,我天狼將感激不盡,事後定有厚禮相贈。”


    紮巴爾麵無表情,道:“你倒是很會說,既然連那兩名族人的性命都不在乎了,那便將這中蠱毒的族人殺了吧,豈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我渾身一個激靈。那古奉康平的命令前來試探彌羅族,恐怕阿比蓋爾早有察覺,而阿比蓋爾也有意和大宋朝廷交好,這一點我和那古都已能摸清個大概。對於在黑林中死去的兩名天狼族人,兩人都是閉口不談,心照不宣,大概都是為了兩族將來能友好交往,不願計較前嫌。


    可紮巴爾這一句話卻一下子將兩人之間的默契打破。的確,既然連兩個族人的性命都不係心,天狼族又何苦因為一個身中蠱毒的族人如此奔波?任誰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知道我們此次拜訪是另有目的的,隻是無論是那古還是阿比蓋爾,都沒有挑明了說。那古沒有挑明說,我能猜得出他的意思,他是擔心彌羅族根本沒有歸順之意,真是這樣的話,一旦挑明,我們十幾人的性命就有危險了,說不定昨晚彌羅族就會朝我們動手,或者驅除此地。


    那麽,阿比蓋爾一直沒有挑明有交好之意,多半是因為這個紮巴爾的態度了?那古說紮巴爾此人不喜中原人,彌羅族倘若有向大宋朝廷言好之意,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恐怕就是他了,加上他在彌羅族中乃至在西域的地位,一旦反對了,阿比蓋爾也不能說什麽了。


    腦中電光火石間想了這麽多,我不禁有點恍然,抬頭看了看那古和阿比蓋爾兩人,被紮巴爾說了一席話,兩人卻是一下子沒了動靜,麵上有些尷尬。


    紮巴爾難道就這麽不歡迎我們麽?


    我心裏莫名有一絲怒意升起,但麵上還是不露聲色。他的口氣倒是比阿比蓋爾還要大,好像整個彌羅族隻是他一人說的算,連阿比蓋爾也要敬畏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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