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煉丹房的大門,軒神道人和那兩名昆侖派弟子押著我到了一座僻靜的閣樓前。這座閣樓掩在一片山林中,距離煉丹房很近,中間隻隔著一條蜿蜒小道。閣樓周圍已被安插了七八名昆侖派弟子來把手,一見到我們過來,守門的兩名弟子連忙向軒神道人行了一禮,同聲道:“拜見軒神師叔!”


    這兩人身體極為魁梧,抱在胸前的雙手均是布滿了老繭,額間太陽穴也是微微鼓起,隻看他們的樣貌,武功內力絕也不低。昆侖派的弟子在江湖上素有英雄佳人的美風評,這兩人雖然身材高大,麵上卻很是清秀,加上身上穿著翩翩道袍,看上去倒頗有儒雅風範。軒神道人隻是朝這兩人點了點頭,並未多說,推開閣樓的大門走了進去。


    閣樓裏麵的空間不是很大,沒有一間間雕飾古樸的石房分隔,僅僅是一間空曠的房子,大概這裏是煉丹房的柴房,在閣樓角落裏堆著一摞摞的木柴。


    軒神道人朝四周看了看,道:“顧天,既是本空大師特許,你便在這裏先住下。”


    他說的大為不情願,似乎我能住在柴房裏倒是占了便宜一般,不過這裏的環境的確要比他的刑罰台要好得多,不潮濕也不昏暗。我淡淡道:“道長若無其他的事情就請離開吧,在下累了。”


    軒神道人冷哼了一聲,朝一邊揮了揮手,那兩名押送我的昆侖派弟子馬上替我鬆了綁。


    被繩索捆住雙臂久了,我的兩條胳膊早已有些麻木。繩索一解開,我活動了一下雙臂,軒神道人也不再理會我,轉身朝門外走去,隻是他剛跨過門檻,似想到了什麽,回過頭看了我的手臂一眼,忽然道:“其實,顧天,以你的一身奇異武功,若能用在正道上,何愁沒有榮華富貴?便是名揚天下,光大你鐵劍派也是手到拈來的事情的。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跟在後麵的那兩名昆侖派弟子順手將閣樓的門也鎖上了。


    他突然說出這等話來,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大概他還一直驚訝於我的傷口愈合速度之快,現在說出這樣的話也大有安撫的意思,恐怕在他心裏是想勸些我什麽“摒魔衛正,回頭是岸”之類的吧。如果這些話他前一陣子對我說的話,或許我還會感激涕零,謹遵他的教誨,但是現在我卻全然沒了那份“名揚天下”的心思。


    光大鐵劍派麽?


    看著鎖上的大門,我不禁一陣頹然,我找到角落裏一片幹淨的柴禾前坐下,一時也有些出神。眼前似乎出現了往日的一幕幕,有師傅和師娘的笑容,也有大師兄他們的身影。


    經曆了這麽多,現在想來,還是那個小小的鐵劍派更讓我覺得溫馨。以我如今的武功,雖然談不上有多麽高超精髓,但以開天內功的霸道,如果想要光大鐵劍派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最起碼在福州一帶打響鐵劍派的威名還是能做得到的。


    隻是現在這種想法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我隻感到一股深深的觸不可及。現在七大門派煉製蜮毒解藥隻是剛剛開始,接下來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就算解藥煉製完成之後本空大師他們並無加害我的意思,但我還是要在昆侖派呆上七年之久,最糟糕的還要廢除身上的武功,隻怕真到那時,就算我有心要光大鐵劍派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況且,出了這麽一檔子大事,也不知道師傅師娘又會如何看待我了。


    也許,這次煉藥對我來說真的是一種莫大的契機,能為武林除了蜮毒一害,或許師傅師娘真的能將我再次收納進鐵劍派中也說不定。


    我的頭有點疼,不想再想這些了,將頭靠在支柱上。身下的木柴很是雜亂,但都是取材山間木藤,質地頗為柔軟,坐在上麵倒也舒服。


    剛做了一會兒,卻聽門外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這座閣樓通體是由大石砌成,很是敦厚,連門窗都是由厚厚的木板擋住,隔音頗具效果,所以外麵有人在吵鬧,我倒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了。我坐直了,想要聽聽外麵發生了什麽事,隻是那一陣吵鬧聲來得快,消失的也快,緊跟著便是響起閣樓大門的開鎖聲。


    門開了,幾個人走了進來,卻是程富海、蘇卿堯和罷中原、馬千裏幾人,在他們身後跟著微燈道人和蔡月茹。見得是他們,我一下翻身坐起,抱拳道:“程前輩、罷前輩,你們來了。”


    程富海一臉怒氣,一走到廳裏,卻是怒道:“豈有此理!卞兄,你昆侖派的弟子現在也太不把我幽雲山莊放在眼裏了吧!”


    我看了看門外,外麵那兩個守門的昆侖派弟子正探頭朝我們這裏張望著,大概剛才程富海幾人想要進得閣樓而受到他們的阻攔,所以才會發生爭執。微燈道人臉上有些愧色,道:“程兄且息怒,顧天身關煉藥大計,掌門師兄和諸位掌教是不想有外人來擾,怕誤了大事,所以才會派人嚴加看管。”


    程富海冷哼一聲,道:“難道老夫也算是外人嗎?現在便是連老夫想要見一見顧小友都不行了!”


    正道諸門派之中,要說與我關係親近的,的確非幽雲山莊莫屬,我心裏也是站在程富海這邊,如果連他們也算是外人的話,那麽其餘諸派就更算不了什麽了。微燈道人輕歎了口氣,馬上又正色道:“程兄,此事牽扯極大,小心點總是最好的,還望程兄不要見怪。”


    可能程富海還在為先前煉丹房裏的事情不甘在心,受到七大門派那等排擠,程富海心裏一定也不舒服,想來他那時就已怒不可遏了。我還在抱著拳,見程富海還要說些什麽,趁機道:“前輩,在下住在這裏並無不妥,比起刑罰台的洞牢要舒適得多,前輩無須擔心。”


    聽得我的話,程富海掩在袖口的手握了握,臉色半晌稍有好轉,這才拍了拍我的肩膀,卻是什麽也沒說。他轉過頭看著微燈道人,長長呼了口氣,道:“人既然已經被安置此地,老夫也無話可說了,不過卞兄,先前老夫囑托之事,還請你盡快向本空和天一稟報。”


    微燈道人沉吟了一下,道:“程兄囑托之事,卞某定當竭力而為,那等妄圖危害正派的奸佞之人,我等自不可饒恕他們的。隻不過......”


    “不過什麽?”


    微燈道人頓了頓,又道:“隻不過,眼下各派均在修整,若是徹查各大門派怕是會引起騷亂,現在向本空大師和天一道長提及此事,他們也多半不願。”


    程富海是想在七大門派之中徹底搜查那個隱秘組織中的人!


    我一下想到了這一點,倒不由吃了一驚。程富海臉色一沉,道:“當下正值煉藥的關口,你向本空和天一稟報之後,孰重孰輕,他們自會衡量。”


    見微燈道人還想說些什麽,程富海忽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續道:“微燈,多的話老夫也不想再說了,我幽雲山莊不久便會退出正道行伍,這隻是老夫的一點建議,是否應允,也由你們去了。”


    微燈道人歎了口氣,遲遲道:“那也好吧,我這就去找火心師兄商議此事。”他目光掃了我們一周,也沒再多說,轉身走向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順手關上了閣樓的大門。


    門一關上,蘇卿堯在一邊忽然憤憤道:“太過分了,莊主,他們現在根本也不把我們當一回事了!煉製蜮毒解藥,厲延宗是我們帶來的,鬼頭草也是我們摘取的,還有顧兄弟的血液,哪一樣不是我們盡心準備?現在倒好,大費周章卻落得這等下場!”他說到此處似又氣不過,右手一拳打在自己的左手上。


    七大門派諸派如今的高層議事,程富海是沒資格再參與了,所以他才想借助微燈道人來轉達自己的想法。聽得蘇卿堯的話,我也不禁一陣頹然,有點不敢抬頭看程富海,隻覺他的目光像是冷刀,看上一眼便直刺我的心口。


    似看穿了我的心思,程富海又長長舒了口氣,隻是道:“蘇兄,別管這些了。”


    蘇卿堯仍有些氣不過,張了張嘴想要在說些什麽,但目光看到我時,卻又把話咽了回去,他隻是找了根木頭狠狠的坐了下來,把頭轉向一邊。


    也許在他的心裏,多多少少已對我有些埋怨了,我心頭一陣苦澀,也不敢多嘴。這時,罷中原道:“程莊主,其實罷某也覺得現在要求盤查七門子弟確有些不合時宜了。”


    程富海緩緩點了點頭,道:“這一點老夫也知道,七大門派創傷未愈,死亡沼澤一戰之後人人自危,現在就盤查,多半會引得人心惶惶。”


    罷中原沉吟了一下,道:“你既然知道,又為何再三提及此事?倘若遷怒了他們幾個掌門,隻怕蜮毒解藥尚未練成,你們便已被趕下山了。”


    七大門派現在隻是有將幽雲山莊踢出正道行伍的念頭。我默默的想著,但就是因為這一點,便讓幽雲山莊上下焦躁不安,甚至蘇卿堯他們對七大門派已有了憤恨之意,說到底,那完全是七大門派對幽雲山莊毫無信任所致。如果現在盤查各派子弟,那些門派的高層領袖難免也會和程富海他們抱有同樣的態度,真要相互之間沒了信任攀附而彼此猜疑,那麽七大離成為一盤散沙就沒多遠了。


    也難怪剛才微燈道人答應的含含糊糊,大概他自己也情知這些利弊,縱然程富海隻是讓他代勞,他最後也隻是說和火心道長商議。他沒有答應程富海直接向本空大師和天一道長稟報此事,也算是心存善意,可能他和罷中原一樣,都不想讓幽雲山莊受到更多的排擠,也不想看到七大門派混亂的局麵。


    程富海倒像是不怎麽在意這些,隻是歎了口氣道:“趕下山便趕下山吧。曆來江湖大事,那隱秘的門派總是會暗中攪局,動輒引起正魔兩派之間的相互殘殺、橫屍千裏,這麽多年了老夫一直看在眼裏,隻可惜無從追查。”他背著雙手踱了兩步,忽然轉過頭來,兩眼精芒一閃,道:“不過現在卻不同了,東升已追查到了那金老板的一些蛛絲馬跡,相信要不了多久,那隱秘的組織便會浮出水麵!不管幾位掌教如何處置我幽雲山莊,我也不關心了。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竟敢如此膽大包天,犯我正派!”


    想來鄭東升現在已身在京城柳煙閣了吧,聽程富海的口氣,倒是對他有極大的自信。我暗自思忖著。比起七大門派的那些個滿口除魔衛道之人,程富海此時此刻的想法頗為心胸寬宏,幽雲山莊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江,他現在想的更多的卻是這些。不知道為什麽,聽得程富海的一席話,我隻覺得他的身影一下子高大起來,心口也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你能有此心,便勝卻罷某千百倍了。”罷中原自言般的說了句,頓了頓又道:“如此說來,你急著讓本空和天一盤查七門子弟一事,是有些眉目了?”


    程富海微微抬了抬頭,道:“不錯,確是查出幾個身份可疑之人。”


    “誰?”


    “青城派的副掌門,班懷嶺。”


    他說得很是輕鬆,但一張口便直指班懷嶺卻讓我們都吃了一驚。罷中原皺了皺眉頭,道:“程莊主,你可要弄清楚了,這等事要講真憑實據的。”


    他的話音方落,馬千裏緊跟著站上前來,抱拳道:“程莊主,恕在下冒昧,那班懷嶺身居青城派要職,眾所周知,不出意外的話他便是下一任青城派的掌門,如果他是那隱秘組織中的人的話......”


    他隻是說到此處便停住了,並沒有把話說下去,但我們都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如果班懷嶺是隱秘組織中的人,那麽,這個隱秘組織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程富海隻是冷笑一聲道:“若無確鑿證據,老夫是不會妄加開口的。當日正魔兩狼山一戰老夫便覺陽才背後定有他人指示,故而才派東升前去調查,哼,雖然費了些功夫,不過總算是查出來了。”


    程富海那時就已經開始懷疑班懷嶺了麽?我不禁又吃了一驚,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蘇卿堯,他也一臉的愕然,似也是頭一回聽說此事。


    鄭東升在暗中調查青城派我並不覺得有多稀奇,但他若是在那時便受命程富海開始著手的話,那麽程富海的心思隱瞞的也實在太深了,簡直令人意想不到。大概那時,程富海在調查陽才真人和張旭德的同時已與鄭東升暗中兵分兩路,他與天一道長明麵上去揪出陽才真人和張旭德,而鄭東升則南下去青城派調查。此事恐怕他隻與鄭東升商議過,所以就連蘇卿堯也不知曉,甚至我有一種感覺,便是和他一起追查的天一道長也並不知情。


    藏的真夠深的。腦中一下子想到了這裏,我背上莫名的冒出一陣陣的冷汗。這件事非同小可,班懷嶺如今是青城派的副掌門,青城派的掌門一職曆來都是由副掌門接任,他一旦接任了青城派的掌門之位,青城派勢必歸他管控,而他真要又是那隱秘組織中的人的話,那也等於青城派是落於他人之手,換言之他們那時隻怕更不再屬於正道行伍,反而成為那隱秘組織摧垮正派的一張大底牌。可是,班懷嶺真的是那隱秘組織中的人麽?程富海為何直到現在才道出緣由?在他的心裏,究竟還有多少事在隱瞞著呢?


    我想的腦袋有點疼。程富海的心思我是猜不到的,現在看來,便是現在我能想得到的也隻是望其後塵,他的心機之重實在厲害,陽才真人和張旭德能被他揪出來一點也不冤。


    這時,馬千裏狠狠地唾了一口,道:“程莊主,既然你已有確鑿證據,為何不直接向本空他們稟告此事,反而兜這麽大的圈子盤查七門弟子?”


    當日陽才真人和張旭德假冒程富海偷取玄鐵令,令玄鐵門上下顏麵掃地,大概馬千裏現在還一直為那件事惱怒,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許多。罷中原揮了揮手,打斷了馬千裏,看著程富海,若有所思地道:“難道,班懷嶺背後還有人?”


    程富海笑了笑,道:“罷兄,實不相瞞,班懷嶺背後的確另有他人在暗中操控。”


    還有人!我倒吸了口涼氣,蘇卿堯也一下站了起來,道:“莊主,此人是誰?”


    程富海沉吟片刻,隻是道:“我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他,所以才會委托微燈盤查一事,眼下蜮毒解藥已著手煉製,他們若真想得到解藥勢必會急需出手,到那時自會水落石出。若是老夫現在就將班懷嶺揪出,他背後那人定有所防備,再追查,恐怕是石沉大海,而且東升那邊也極有可能會撲空。”


    班懷嶺身居七大門派高位,他的背後,便是七大門派的七位掌教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打了個寒戰,抬頭看了看罷中原他們,他們也都是一臉的駭然。如果連正派的七位掌教之中也藏有那隱秘組織的人,那麽這個組織滲透的的確太深了,真要是這樣,這個組織也絕非三教九流的一般勢力了。


    此時我錯愕的連話都說不上來。程富海一向沉著冷靜,能一語道出班懷領的身份絕不是無的放矢,我也相信他手上確有證據,雖然現在他們幽雲山莊在正道行伍的地位岌岌可危,但他若想揪出一個班懷領的話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班懷領背後的那個人......


    我不敢再往下想。程富海的心思終不是我能捉摸的到的,他大概是想故技重施,想像當日揪出陽才真人和張旭德那樣,將班懷領和那背後之人也連根拔起。隻不過上一次他是以玄鐵令為誘餌,這一次是蜮毒解藥罷了。


    閣樓裏一陣靜默,半晌,罷中原深深吸了口氣,看著程富海道:“那麽,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程富海背著手走到閣樓門邊的一扇窗前,看著窗外,窗外夕陽斜照,昏黃的光從窗戶的縫隙中漏過來,正照在他的臉上。他轉過頭,隻是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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