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為我們設下的酒席是在中午舉行的,於他的將軍府上。除了我和百裏徒他們幾人之外,一同前往的還有那些雇傭兵的頭目,共二十九個人。


    將軍府建造的很是高大,緊靠著山崖而建,周圍圍了一丈多高的高牆,像是一個山腳堡壘,很是顯眼,占地也相當的廣。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裏麵已擠滿了身穿鎧甲的將領,席位案桌整整齊齊擺了一排排,一片歡聲笑語,場麵很熱鬧。進了門,不少軍官來和我們打招呼,他們本是朝廷的邊關將領,對我們這些毫無官階的人卻很是熱情,絲毫沒有擺出官架,不過聽他們大讚我們“大豪俠,真英雄”之類的話,我還是有些不自在,總覺得像是一頭紮進了針窩裏,那古說我的事情在岷州城早已傳開,安知這些軍中的將領有沒有人聽說過我的名頭,而以我如今落得個叛徒之名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看我。


    我們的座位都已安排好了,在正廳的左側靠前一點的位置,離主座很近,因為人數少,座位很散,那些將領的座位則在我們對麵,他們的人數遠多於我們,在對麵坐了一大片。我們這邊除了我們這些人之外,下首靠近窗戶的地方還坐著七八個樂手,手裏端著幾個匏笙和琵琶,沒有舞姬,也沒有戲子。軍中比不上鬧市的鶯歌燕舞,能聽上匏笙和琵琶演奏想來已是莫大的樂趣了。


    坐了一會兒,後廳忽然有一人叫道:“康將軍到!”語落,康平從後廳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名親兵。


    對麵的那些軍官都齊齊站了起來,向康平行了一禮,我們也跟著站起朝他抱了一拳。康平走到主位旁,大笑道:“列為將軍不必多禮,快快入座,顧小友,你們也無需拘謹,今日你們是貴客,敞開了懷盡情的喝酒吃肉!”


    我看了看康平。康平此時已換了一身紅絲寬鬆常服,腰間係了根黑虎盤風金腰帶,頭發被梳理的整整齊齊,挽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的。這個人也真是氣度不凡,原本他穿上戰甲時還是一副威武的將帥模樣,現在換上常服卻又像是個溫文爾雅的士人,眉宇間的凜然之氣不怒自威,便是連郴州知州陸京召也沒他這等氣派。


    他說的話也很是客氣,我們又朝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康大人。”我們和這些雇傭兵是半道相遇,不似他們軍中,短短幾個字卻被我們喊得跟撥浪鼓一樣亂。


    康平倒沒在意這些,坐下後,身邊一名親兵給他倒了一杯酒,康平端起酒杯,看著我們道:“這當先一杯酒我要敬在座的各位好漢,此番大捷,岷州城安然無損,你等實在功不可沒,今日能與諸位同飲,康某萬分榮幸,便替岷州的百姓謝過各位。幹了!”


    說罷,他自己先把一杯酒飲而盡,我們也都喝了下去,酒杯剛放下,一名精瘦的雇傭兵忽然笑道:“大人哪裏話,我們也是大宋的子民,那些個番邦膽敢來犯,便是拚了性命我們也不會答應!”


    這人頭上裹了一個襆頭,一臉的幹練,先前我曾見過他,我們被堵在城角與吐蕃大軍交手時,站在那兩百長槍手後麵,手持短刃的人群中便有此人,我還記得他們的雇傭兵行伍人數很少,隻有二三十人。他說的話頗有豪氣,一語落下,周圍不少雇傭兵的頭目紛紛出聲應和,這個道:“對,決不答應,我泱泱大國,豈能容他們胡攪蠻纏!”,那個道:“我天朝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些蠻夷之人若是過分,定也讓他們嚐嚐厲害。”,一群人高呼怒斥的,大有馬上衝出城門再去殺一次吐蕃大軍的意思,那名馬甲漢子也說的相當起勁。


    當真是一群魚目混雜的人啊。


    聽他們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我心裏不由一陣的嗤笑,他們現在說的話,倒好似要比那兩百個擋在前麵的長槍手還要果敢一樣,但實際上,他們先前交戰時卻一直躲在後方。昆侖山一戰已在江湖上傳開,岷州城已率先知曉,如果我到來岷州城的消息漏出去,想來也一定屬這些人所為了。悠悠眾口,猶如河堤難堵,好在我們一入城便被請到了軍中,這些人想要四處張揚的話,那也得等到離開軍營才行。


    康平臉上已是樂不可支,大笑道:“說得好!好男兒就應該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來人,上菜,奏樂!”說罷卻轉頭看向了我們這邊道:“顧小友,我們軍中酒飯粗淡,招呼不周請勿見怪,不過這岷州城裏有幾樣特色菜肴,卻甚是美味,值得品嚐。”


    話音剛落,坐在我們下首的那幾名樂手吹彈起了匏笙和琵琶,一隊素裝士兵也從門口魚貫而入,手裏都端著一盤盤的菜肴,隻那麽一會兒,我們的案桌上便被塞得滿滿的,足有十數道菜,原本熱鬧的大廳裏,也多了份濃鬱的酒辣肉香的歡騰氛圍。那些雇傭兵頭目臉上盡是笑意,紛紛舉杯相互敬酒,有幾人跑到對麵那群軍官堆裏你推我搡的敬酒,那些軍官酒量也是頗大,酒到必幹,像是喝水一樣。百裏徒和何雲他們麵無異色,這時也沒顯出絲毫不適,邊吃著菜肴邊慢慢的喝著酒。


    一夜的廝殺,我也有些餓了,用箸子夾了一塊滾圓的肉團。這一碟菜肴在案桌上十數道菜品種數量最少,一盤子隻有四團,半個拳頭大小,表麵黃燦燦的,油水很多。我本以為隻是普通的肉煎炸而成,夾起來才發現原來隻是外麵包了一層腱子肉,裏麵卻溢出剔透的**,我把肉團放在嘴邊吸吮了一口,隻一入嘴,那**居然盡數化在嘴裏,如髓如蜜,配合著外麵那一層肉片,味道竟是鮮美至極。


    這道菜也真是美味。我咬了一口,正咀嚼著,邊上那古湊過來低笑道:“味道怎麽樣顧兄弟?這道菜名叫‘虎鱉髓子’,外麵一層是虎肉,裏麵的肉汁是取自西域名藥白頭鱉殼中骨髓,摻藕汁文武火清蒸而成,味道不可多得,是岷州城第一名菜。”


    “是紮巴爾大巫提到過的白頭鱉麽?”我微微一驚。往日我去彌羅族尋醫時,紮巴爾曾提到過西域幾種可令身體力氣見長的毒液,其中之一便是白頭鱉的口牙之毒,沒想到它的肉汁居然會這般鮮美。


    那古笑了笑道:“正是。白頭鱉的個頭不大,但渾身是寶,不僅其毒可做藥材,便是髓肉也鮮若天肴,吃了可延年益壽,配合著藕汁,味道更是堪比一絕,頗受岷州高官大戶人家喜愛。”


    我諂笑了笑,道:“真是好吃。做這樣一道菜,怕也是價值不菲吧?”嘴上說著,我已把剩下的半塊肉團又放回盤中,不敢再多吃半點。


    白頭鱉在西域屬於稀有物種,做這樣的一道菜而且隻是取其殼中骨髓,一盤子肉做下來,至少也要一二十隻才行,而如今這大廳之中人人一盤這樣的菜肴,天知道要殺多少白頭鱉才能做得出來。


    那古道不以為意,道:“那是自然,這一道菜百金難求,岷州城也隻有像康大人這等人物才能品嚐得到。不過顧兄弟不必多慮,岷州城是邊關貿易最為繁鬧場所之一,這些白頭鱉在西域多得是,在這裏更是供應不斷。”


    真是夠奢侈的。再怎麽供應不斷,照這麽吃法,想來要不了多久那白頭鱉也會絕跡的了。我想說這句話,但還是忍住了沒說出來。這些達官貴人的奢靡生活我早有見聞,在郴州時便知道,不過像這樣的還是頭一次碰到,那古說“百金難求”,想來即便是在岷州城,那些百姓也幾乎吃不起這一道“虎鱉髓子”菜了。


    隻是那古本就是西域人,而且是名巫師,說出這樣的話來倒讓我不覺有些奇怪。他們天狼族雖然已遷至大宋,但他骨子裏一定還是心係西域的,否則也不會痛恨長生堂在西域的胡作非為而心有怒斥,現在說的話,居然對西域大有漠不關心之意。


    我想著,正要和那古碰上一杯欲岔開話題,這時,坐在上首的康平忽然看著我道:“顧小友,這些酒菜可還對你的胃口?”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我,忙道:“大人哪裏話,顧某是個俗人,隻管吃飽喝足,尋常酒菜便已是莫大的恩賜,何況是這些山珍海味。”


    康平笑道:“顧小友喜歡便好,康某準備的匆忙,沒好生招待,若顧小友不棄,大可天天來我府上,也讓康某盡地主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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