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說刑罰台固若金湯,這一點我也感同身受,不過我倒沒覺得軒神道人的手段哪裏像是酷吏,和軒神道人接觸的時間不長,也隻道他人冷若冰山,嚴厲苛刻。我幹笑了一下,道:“朱前輩過譽了,在下哪裏是命大,這一次昆侖山煉藥,若非有江順前輩出手相救,我這條小命恐怕早就下到陰曹地府中去了。”


    朱二笑道:“你說的是那個金花大盜啊,倒是條好漢,沒想到是他出手救了你。我聽壇中的兄弟說,他為了救你,不惜與七大門派翻臉,甚至還打瞎了鬼穀穀主的右眼。”


    朱二雖然斷了雙臂,麵上仍談笑風生,但他這句話卻讓我心頭不禁又有了些悔意。江順這次出手救我,七大門派隻怕也把他視為反叛之人了。他本是少白道人的弟弟,正魔兩派昆侖山一戰他大可出手相助七大門派共同抗擊長生堂,以他的身手而言,七大門派若得他相助無疑也是多了一大臂力,說不定他還能立一大功的,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麽做,而是選擇舍身將我救出昆侖山。


    下了昆侖山之後,我曾問江順為什麽出手相救,他說隻是因為他當我是朋友,所以才會出手。那時候江順的表情和現在朱二的差不多,像是忍著痛說出來的,雖然看似不以為意,但我知道他話中的分量之重,怕是我這輩子也還不起的。


    這些念頭隻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也不願再想這些了,隻是道:“對了,朱前輩,你們長生堂這次與七大門派的戰果如何了?還有那蜮毒解藥,你們方堂主是否已經拿到了?”


    朱二笑了一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奇怪道:“前輩也不知道?”


    朱二點了點頭,道:“這次我堂圍剿昆侖山,我們和小姐因為有要事在身,所以並未參與,來報兄弟隻是報了個大概戰況,具體如何了我們也不是很清楚。”


    夢寒煙他們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在身?我有些疑惑。先前在山頂時,酒上道人也是這麽說的,但具體是什麽事他並沒有告訴我,隻是說等我見到夢寒煙就會知道。但是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想不通他們究竟有什麽事要比正魔兩派交戰昆侖還重要。


    我又扶了扶朱二的後背,正想問一下夢寒煙此番來岷州到底所為何事,卻聽得此時已跳到山腳的酒上道人叫道:“朱兄,你們走快些,莫讓小姐等急了。”


    朱二應了一聲,在我背後笑道:“快走吧顧少俠,小姐還在等著你呢。”


    夢寒煙現在就在岷州城外吧。無論他們這次來岷州城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要辦,但在我看來,能和夢寒煙見上一麵,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想著,也沒再多問什麽,右手鬆開了岩石,雙腳微微一發力,背著朱二在山壁上連點數下,穩穩地跳到了山腳。


    岷州城南北兩峰延伸到這裏已經算是盡頭了,再往西不足半裏路便是洮水江,那裏是吐蕃和中原地區的分界點。洮水南北縱跨,雖不是大江主流,但因為貼著岷州城外的險峰匯入北部大江,所以江流和兩峰間形成一個天然的夾角,岷州城之所以易守難攻,一來是與岷州城夾山而建有關,另一個便是與洮水江有著很大的關係。西域的部落之人想要從西北部進入中原,必要跨過洮水,而洮水這一段支流也僅僅隻是有一座苦楓橋連接著吐蕃和中土大地而已。


    沿著山腳往北走了一程,攀上一處矮坡,我們才從峰底摸上了地麵上,前麵不遠處,正是昨日我和鏢局裏的弟兄途徑的那條寬闊大道。


    走上大道,我回頭看了看。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岷州城的西門早已關閉,遠遠望去,在黑蒙蒙的蕭雨中,岷州城城頭上火光微閃,兩側的山峰像是一個巨大的鉗鎖一般,緊緊的將岷州城扣在其中。昨天夜裏,我們在這裏和吐蕃大軍奮力拚搏,我現在站著的位置,正是吐蕃大軍昨夜安劄投石機的後方,從這裏望去,隻能看見岷州城模模糊糊的片點輪廓,但因為城頭上點著火把,城外的廝殺場地還是能看得清楚,卻已是滿目瘡痍,屍體四處可見。


    昨夜守城之戰,康平已派人出城打掃過戰場,但也隻是將守城士兵的屍體搬回城內,那些吐蕃族人的屍體則仍在城外。吐蕃大軍本是來勢洶洶,敗得卻是一塌糊塗,城門外,到處是散落的兵器和血跡,時而可見四五個野狼在啃食著死屍,可能是從吐蕃邊境尋著血腥味摸過來。兩峰邊上,被雨水這麽一衝洗,血跡匯成了一股股,順著溝壑流向洮水江。大概是因為雨天的緣故,周圍的血腥味並不是很濃,風一吹過,帶過來更多的反而是雨中草葉散發的清新氣息。


    看著周圍的場景,不知為什麽,我心裏感覺不到任何的垂憐,反倒有一種勝後的喜悅和心安理得。無論吐蕃大軍這一次是出於何種目的,但他們終究還是來犯中原的土地,落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扭過頭不再去看,我又向周圍張望了一下,想要找到夢寒煙的身影,但入眼處到處是投石機破開後留下的碎木,除了酒上道人和朱二,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見酒上道人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卻是往西走著,我奇怪道:“酒上前輩,夢姑娘在什麽地方?”


    在苦楓橋麽?我點了點頭道:“好,請前輩帶路吧。”也許是因為岷州城外的這一幕太過不堪入目了,想來夢寒煙也不願在這種地方停留。


    我沒再說話,跟著酒上道人繼續往西走。


    越往前走,風也就越大。岷州城有兩峰阻擋,風吹不過來,但城池往西卻是一片坦途,毫無遮風山嶺。


    夢寒煙就在前麵。不知道為什麽,越往前走,我反而更加的心慌。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天空中,濃雲仍墨化不開,雨水連成了絲。前年在荊州的時候,夢寒煙便是在那個夜晚離開的,這一次,卻是個雨夜。僅僅兩年的時間罷了,我卻感覺像是過了許多年。


    走了一會兒,我正想著和夢寒煙見麵的場景,忽然,前麵響起了一陣幽幽的琴聲。


    這琴聲傳來的地方也不遠,似早已彈奏多時,正在苦楓橋那邊。我心頭一震,腳下馬上停住了。盡管我不諳音色,但一聽到這個琴聲,便也猜出是誰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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