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轉頭看著我,笑道:“那是馮俊將軍,岷州軍營西門的團練使。”轉頭又道:“馮將軍是岷州守將裏麵酒量最大的一個,曾一人喝下十餘壇子濁酒,但喝這冰菊酒,他卻隻能喝一壇。”


    百裏徒奇怪道:“這酒有這般剛烈麽?”


    “不單單是剛烈。”那古點了點頭, 道:“而更難得的是因為這酒產自西域的烏山部落,好處多多。”


    張翰詫道:“這是西域的酒啊?”


    那古捋捋袖子道:“是烏山部落和血手部落共同釀造的。”


    西域最大的兩個部落麽?我怔了怔,道:“他們部落也產酒麽?”


    身邊的周懷仁跟著道:“我聽說他們兩個部落是西域勢力最大的,部落中什麽都不缺,怎麽也釀起酒來了?”


    那古笑了笑,道:“自然是因為他們的酒在這裏能賺更多的錢了。冰菊酒顧名思義, 是以西域冰菊釀造而成,這冰菊可是難得的好東西。”


    百裏徒道:“怕這東西又是西域的什麽奇花異草了。”


    那古起身來到窗前, 打開窗戶,道:“冰菊可不是什麽花花草草,而是一種蠱蟲,蟲的前身是生活在血手聖壇的極陰之地,名叫冰晶甲蟲。”


    窗戶一打開,嘈雜的人聲一下子傳到了房間裏,那古坐下提起茶壺給我們倒著茶水,又道:“冰晶甲蟲被送往烏山部落,以九彩寒菊喂養,用藥引之可成冰菊蠱蟲,待成年三年蛻皮,用蛻下的蟲殼釀造,再洞藏三年,方釀成這冰菊酒的。”


    我想起了昨夜在苦楓橋邊上與夢寒煙喝的金雲香,金雲香是窖藏,而這冰菊酒是洞藏,我端起茶水呷了一口,道:“西域蠱蟲神奇之處頗多,能用來釀酒倒是頭一回聽說, 先生,那這冰菊酒肯定也是價格不菲了吧?”


    那古笑了笑,道:“價格肯定要貴一點,不僅在蠱蟲本身珍貴,還在釀製工序繁雜,費時頗長,兩大部落六年才釀出一批酒,費人費時。”


    他正說著話,包房外,店小二端著幾盤菜跑了進來,身後跟著三個年輕的夥計,手裏抱著五壇子酒,擺在了桌麵上,店小二招呼一聲,便和三個夥計退出了包房。那古挑開酒壇上的頂花,給我們都倒了一碗。


    我端起碗聞了聞,倒是沒怎麽聞出這酒的香醇,但抿了一口下肚, 卻隻覺喝了一口辣椒水一般, 從嘴巴到肚子裏火辣辣的燙。


    我臉上一熱, 忍不住喝了幾口茶水,身邊傳來張翰和周懷仁的咳嗽聲,張翰道:“鏢頭,這酒好生火烈1


    百裏徒一臉的通紅,道:“果然很烈!聞著是酒,喝起來卻怎的不似酒。先生,你們西域釀出的酒都這般猛烈麽?”


    剛才我們都是抿了一小口,他卻一口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現在臉色紅的像是燒紅的碳一樣。


    那古笑道:“西域的釀酒術都很拙劣,釀不出什麽香甜的好酒來。不過,冰菊酒雖然剛烈難咽,後勁卻很是綿長,來的也慢。烏山部落那裏的環境特殊,冷暖交替變幻莫測,冬天的夜裏更是能凍死人,出此緣由,烏山部和血手部才聯手釀製的這冰菊酒,是為了能抵禦嚴寒。而冰菊本就是一種藥蠱,可滋陰補陽,少喝一點對身體還是有不少好處的。據烏山部的族人說,這酒本不是售賣之物,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傳到了這裏,竟然很受歡迎,這才拿出來售賣的,聽說這酒一年能賣好幾萬兩銀子。哈哈。”


    那古滔滔不絕的說了這麽多,一臉的得意。一年賣幾萬兩銀子,的確是夠受歡迎的。我與他都知道兩地之間的貧富差異,要說西域能拿出來與大宋相攀比的東西還真沒幾樣,西域貧瘠,也是他的故鄉,冰菊酒不是天狼部所釀,但也終歸產自西域,冰菊酒在岷州能如此受歡迎,在那古看來大概是十分自豪的一件事。


    百裏徒又倒了一碗酒,這次隻是抿了一口,砸吧著嘴道:“這酒果然喝著有勁道,好肉好酒,先生,你們西域還有什麽好吃的?”


    聽得百裏徒這般問,那古登時來了精神,講起了西域頗受歡迎的食物,他口才極好,說的又多,百裏徒他們三人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冰菊酒實在難以下咽,我則是靠在窗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窗外,細雨霏霏,街上有不少人撐起了雨傘,仍是一片歡聲笑語。前日城外吐蕃大軍來襲似乎對城內沒什麽影響,聽那古說無非是進城躲難的人比平時多了一些而已,往來貿易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


    如果能在此地做點小買賣,加之有那古的幫忙,或許能讓鏢局裏的夥計們過上安穩的日子,烤肉賣酒之類買賣不適合他們,或許出關采藥、護送商賈車隊之類的粗活更適合他們,而生意做大了,在這裏改頭換麵開個鏢局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我默默地想著,將碗裏的烈酒一口喝下。這麽一大口喝下,又更像是喝了一口滾燙的開水。


    我夾了幾口菜連忙塞進嘴裏,正嚼著,忽然,隔壁包房的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少囉嗦,快點上酒上菜1


    二樓一間間的包房本來就隻是用低矮的木板屏風隔開,隔音效果雖然不是太好,但整個酒樓裏吵吵鬧鬧的,相鄰的包房之間卻很難聽得到聲音,而我本來就是靠在窗戶和木板的角落邊上,這人聲音又大,說的話倒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也真是個熱鬧的酒樓。


    我仍靠在窗邊,又夾了口菜,一邊慢慢嚼著,一邊望著窗外。


    耳邊傳來隔壁店小二諾諾道:“好嘞,酒菜馬上就到,幾位請稍等。”說罷,隔壁包房的門重又被關上。


    門一關上,又聽隔壁有人道:“大哥,三弟的消息準不準。”


    先前那人又道:“放心吧老二,靜心齋那幾個臭婆娘自昆侖山一路趕來,老三在後麵一直跟著呢,這次飛鴿傳書這麽急,應該錯不了了。”


    靜心齋。


    我不由一怔,嘴裏停住了,抬手示意百裏徒他們輕聲些。百裏徒他們酒意正濃,見我抬手,一個個麵麵相覷,但還是禁了聲。將嘴裏的菜咽下,透著木板之間的縫隙,我朝隔壁包房看了過去。


    此時,隔壁包房裏有四個身著勁裝的人正圍坐在一起,說話的是一個嘴上有疤的長臉漢子。他的手上滿是老繭,將隨身長劍立在桌邊,一把摘掉背上的包袱,眼裏閃著精光又道:“秦媚娘這個臭婊子,這次被咱們兄弟幾個堵到,非把她扒光了1


    坐在他旁邊的一個瘦小漢子眯眼尖聲笑道:“三哥來信說這次她們靜心齋損傷慘重,一戰下來隻有八九個還活著,三哥還說活著的這幾個,身材個頂個的好,嘿嘿。”


    這人看起來普普通通,說起話來油腔滑調,一臉的色相。腦子裏畫麵翻動,我不禁想起了當年在兩狼山下潘長龍賬中那個雙手持短刀的秦媚娘,她是靜心齋的掌門,姿色確實姣好,門下一眾女弟子也都是英豪之輩。


    這時,那個長臉漢子陰笑道:“所以這次我急急招你們前來,這次不僅是要摧花,連同她們靜心齋也一同給掘了。”


    坐他另一側的一人道:“大哥,他們這次為何不與七大門派一起回來?”


    這人是先前說話的老二,背對著我坐著,看不清長相,不過此人背厚腰粗,想來也是個身手矯健的人。長臉漢子冷笑道:“聽老三說,她們靜心齋似乎和巨鷹門鬧掰了,所以不願再與他們為伍。”


    他話音剛落,店小二敲開了門,端著酒菜走了進來,放下酒菜便又走了出去。門一關上,長臉漢子抱起酒壇給他們每人倒滿了,笑道:“來來,三位賢弟,能否鏟除靜心齋就看今晚了,幹了1


    四人一起碰了一碗酒,便坐下對著桌子上的飯菜狼吞虎咽起來,沒再多說什麽。


    幾人之中唯一沒有搭話的是坐在長臉漢子對麵的人,雖然沒說話,但身體卻很是健碩,一臉的凶惡。能看得出,手上還有些力道的。


    他們幾個人來得快,吃的也急,幾碗酒匆匆下肚,桌上的菜幾個呼吸間也被一掃而光。吃完喝罷,提著刀劍,背著包袱便又匆匆走出了包房。


    倒也是幾個雷厲風行的人。


    我看向窗外,幾個人背著包袱出了酒樓,正朝岷州城西門的方向而去。見我回過頭,百裏徒道:“顧兄弟,咋啦?剛剛這幾個人你認識麽?”


    我喝了一口冰菊酒,道:“不認識。”


    酒一下肚,喉間又是一陣火辣。


    那古道:“我倒是模模糊糊聽清了一點,他們好像是要鏟除什麽靜心來著。”


    我道:“那古先生,他們說的是靜心齋,江湖上的一個小門派。”


    那古道:“你與那靜心齋很熟麽?”


    我搖了搖頭道:“見過幾次麵,不是很熟,不過靜心齋的掌門是個女中豪傑,雖是女兒身,但這個人行事光明磊落,一身的正氣。”


    我想起了師娘蘇秦。師娘雖然也是女中英豪,但和秦媚娘相比起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女子,如果說秦媚娘性情如火,那麽師娘就是溫雅似水。這次江湖正道齊聚昆侖,不知道鐵劍派有沒有參與進來,也不知道師傅師娘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這時,百裏徒一拍桌子道:“既然是個豪傑,那就不能不管了。顧兄弟,我們這就出城,砍了那四人。”


    張瀚在一旁叫道:“說的對,鏢頭,百裏大哥,算我一個1


    兩人一唱一和,倒真似喝醉了酒大放厥詞的模樣。見我沒動靜,百裏徒道:“顧兄弟,你還坐在那裏做什麽?”


    我瞪了他一眼,轉頭看著那古道:“先生,現在還能出城麽?”


    那古笑了笑道:“自前日一戰,整個岷州城便封城了,況且現在天色已晚,就更出不去了。”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一塊金色的腰牌,又道:“這樣,你們拿著這塊令牌吧,這是康大人親授令牌,隻有黑甲軍才會有,見此金牌,守城門將自會放你出入。”


    我道:“如果沒有令牌呢?”


    “沒有令牌?”那古看了看窗外。此時,夜雨正濃,正好有一道閃電劃過,將墨一樣的天空照亮,露出了遠處高山的黑影。他轉過頭看著我道:“那就隻能翻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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