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來聽故事的時候,北采直覺有什麽不對,可是卻又說不出來。


    這兩個人的氣氛……有點奇怪。夜暮麵色冷淡,白鹿好整以暇,空氣中都浮動著隱晦的氣息。


    北采不由默默地問係統:“他們暗中進行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嗎?”


    係統:“……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對我們沒壞處。”


    就這樣,白鹿微笑著講起了今天的故事:“……這個女孩因為在極陰之時出生而身帶陰氣,克死了她的父母,大家都說,她很不祥,會給村子帶來災禍。最後,她被被村民們送上了火台,村民們想用火燒死她,以除晦氣。”


    北采黑豆般的小眼睛頓時緊張起來,配上她的鳥身,看上去分外滑稽,她有些急切地問:“然後呢?”


    白鹿瞥她一眼,唇邊泛起笑意:“在火把即將點燃之時,有位四處遊曆的散仙救下了她。那位散仙問她恨不恨,她說,不恨,誰也不想死,村民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後來散仙便收她做了自己的童子。”


    ……是個意外的好結局。第一次。


    夜暮看著白鹿的眸光深沉下來,帶了些考究的意思。


    北采開心地笑:“這女孩真豁達。”說到這裏,她想起霓裳上仙是個睚眥必報又一點就燃的性子,又補充道:“就算是我,也未必會原諒這些村民。”


    白鹿但笑不語。隻有他知道,最後的結局不是那樣的——


    那女孩被活活燒死,本來就陰氣重,後來更是成了厲鬼。她把所有的村民們都吃了,本來和諧美好的村子變成了血的煉獄。後來,是個散仙偶然路過此地把這厲鬼給收了,收她的時候她還在怨恨地、嘶啞地叫著——


    “我有什麽錯?難道他們不該死嗎?”


    不過,這些,這隻小鳳凰都沒必要知道了。


    他不是怕了夜暮,而是他真的很喜歡這隻小鳳凰的活力。那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單純又旺盛的活力。


    無知者無畏。那就讓她永遠單純了好。世事冷暖她沒體驗過,所以才能保持著赤誠的滿腔熱血吧。


    ****


    日子都這樣一天天過著,很快,白鹿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他的鹿角漸漸消失,也已經可以隨意走動了。


    而由於白鹿的存在,給夜暮也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夜暮神劍以情為食,他體驗著內心的感情翻攪、酸澀,竟是短短一段時間內,從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變成了清瘦俊朗的少年。


    隻有北采……還是隻鳥。


    北采心裏暗暗焦急,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化成人形。白鹿不久後就會離開,如果她還化不成人形,那白鹿隻能記住一隻小鳳凰。誰會對小鳳凰有什麽想法啊……


    而且,她和係統本來商量的是和白鹿一起離開,在離開之前暗中給夜暮喝下無情水,可是無情水的釀造還要拜托司命他們,她還是個鳥身,辦這些事實在很不方便。但她嚐試了很多種方法,就是無法化成人形。


    係統卻隻是告訴她,等。


    又是等……你還會說別的嗎?


    不過所幸,那天總算是到來了。


    白鹿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幾乎是和北采形影不離的。北采說喜歡白鹿抱著她,因為白鹿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很好看。


    夜暮看看自己還帶著繭子的手,默不作聲。


    他越來越沉默,因為他感覺……師父似乎越來越不需要他了。


    在白鹿無法下床時,白鹿隻是負責講故事的,還是他抱著師父,給師父準備好她早上最愛喝的露水,偶爾喂她一些酒,看師父醉的站不穩的樣子溫柔地把她抱回房間。


    可是現在……


    清晨,白鹿微笑淡淡的:“今天起得太早了,幫忙收集了露水。”


    夜晚,白鹿摸著正睡得香甜的北采的羽毛,輕聲說:“我把她送回去吧,免得吵醒她。”


    夜暮隻有沉默,師父很黏白鹿,恨不得醒來就能看到他。白鹿亦從不推脫,可是他的眼神裏……根本就沒有愛啊。


    夜暮比誰都知道,白鹿是沒有感情的。他的麵容無論多麽的溫和耐心,可是他的眸底深處,永遠是疏離又冷淡的。


    這樣的他,怎麽對得起師父?


    可他不想傷害師父,更不想讓師父討厭他,所以,他隻是沉默著,冷眼旁觀他們,隻是,心裏漸漸蔓延的酸痛與苦澀,幾乎將他,淹沒。


    那天,梨花樹開花,到處都是梨花香。


    白鹿輕吸了口氣後問:“好濃鬱的花香,是梨花嗎?”


    北采點頭:“恩,我徒弟釀的梨花釀很好喝,要嚐嚐嗎?”


    白鹿似是很意外,半晌,他輕笑道:“卻之不恭。”


    於是,一人一鳥便在梨花樹下對飲起來,梨花潔白,漫天飄舞,再配上白鹿俊秀的容顏,顯得白鹿仿佛從畫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北采知道霓裳那小酒量,一杯必醉,是以她喝了點便裝作喝醉了的樣子。她暈乎乎地趴在桌子上,抬頭看了眼白鹿,低低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在細細品酒的白鹿沒有聽清她嘀咕什麽,有些疑惑地問桌上的小鳳凰:“恩?”


    北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走幾步,誰知沒站穩,“呯”地便撞入了白露的懷裏。


    北采的酒量是極好的,本來神智很清醒,此刻卻也覺得眼前似乎有白光閃爍,渾身滾燙,腦袋暈乎乎的。


    怎麽回事?


    北采隻覺得忽地,似乎有什麽暖暖的東西流經全身般,整個經絡都舒活起來,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低頭,卻發現——


    女子的手!


    如柔荑般的纖纖玉手伸展開來,不是她的又是誰的?


    她恢複人形了!


    北采心下大喜,但她知道她此刻還是醉著的,戲要繼續演,於是她裝作不知情,仍然像鳥一樣往白鹿懷裏蹭,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蜷縮起來。


    白鹿隻覺得懷裏白光閃爍,讓人看不清發生了什麽。漸漸地,白光消失,而剛剛那隻小鳳凰,竟已經變成了一個極秀美的女子。


    她身著紅紗,墨發散散地披著,映著她豔麗而嬌嫩的容顏,美得讓人呼吸一窒。她此刻醉態可人,麵色緋紅,眼神迷離似有波光閃爍,她神態嬌媚地低語:“白鹿……”


    白鹿怔然,如果此刻北采抬頭,會發現白鹿眼裏是不加掩飾的驚豔。


    “白鹿……我有些暈……”輕柔地聲音再次響起。白鹿回過神,連忙扶起北采,幫她調整坐姿,卻聽一道帶著殺意的聲音驀地響起——


    “你在幹什麽!?”


    是夜暮,此刻,他的眼眸甚至有些赤紅。


    夜暮剛剛去取梨花釀,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白鹿的手觸碰著已化作人形的師父圓潤白皙的肩頭……


    師父還是鳥身時,白鹿抱著她,他雖不舒服但卻不會起殺心。但是此刻,看著白鹿和師父親昵的動作,有極大的視覺衝擊,剛剛,似乎積蓄已久的酸痛苦澀都要爆發般,他剛剛是真的恨不得殺了碰了他師父的這個男人。


    白鹿和北采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氣,北采心下一驚——


    最近忙著找變成人形的方法,她確實不經意間忽略了小徒弟,沒想到,不知何時,小徒弟已經長成了少年模樣,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


    隻是,她沒忘記原劇情是夜暮殺了白鹿並取出他的內丹……看來,計劃要快點了,如果夜暮殺了白鹿就糟了。


    白鹿看了一眼夜暮,沒說什麽便站起身來。


    夜暮走過來,輕柔地抱起北采回到屋裏,轉身前,低聲警告白鹿——


    “你,離她遠點。”


    隻餘白鹿,看著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


    屋內,熱氣騰騰。


    北采正在浴桶裏似睡非睡地小憩,夜暮在一旁幫她清洗……肩頭。


    北采心中鬱悶,如果是霓裳,她應該還是醉著的,所以她隻能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這個小徒弟,一回屋就把她放進浴桶,然後就洗她的肩頭,好像被白鹿碰過的地方多髒一樣。


    夜暮嘴唇緊抿,似乎在隱忍著什麽,表情很不好看。


    他一直都知道,師父是極美的。


    以前師父帶他出去南征北戰,就常被不認識的魔人調戲,雖說後來師父都把他們揍得慘不忍睹,可他暗中還是又去教訓了那些魔人一波。


    更有一次,師父和他在仙島上休息,一個長相俊美的男仙過來說:“就算你拒絕過我,我還是想說,隻要你回頭,我一直在等你。”


    然後……師父一鞭將那男仙抽出很遠去,語氣有些嫌棄道:“他說話太惡心,實在受不了。誰需要他等?”


    話落,她還轉身捏了捏夜暮的臉頰,笑道:“我啊,有徒弟弟就夠了,徒弟弟這麽可愛。”


    夜暮當時很開心,他溫和地笑:“我會一直陪在師父身邊的。”


    可是現在……那個白鹿出現後,似乎有什麽變了。


    他不再是陪在師父身邊唯一的男人了。


    不對,師父,大概,從未把他當成男人吧?在她眼裏,他恐怕一直隻是個孩子。


    夜暮的表情愈加暗沉,他清洗北采肩頭的動作慢下來,聲音有些壓抑:“師父,我在長大,你看見了嗎?我早晚會長成強壯的男人的。”


    安靜片刻,他又繼續道:“你還記得,你說過,有我就夠了嗎?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別人……”聲音低低的,甚至帶了些懇求。


    北采的心裏也不好受,她知道,夜暮的深情……終究得不到回報。


    於是,她裝作偶然睡醒了的樣子,嚶嚀一聲,睜開了迷離的眸子,由於醉意麵容還很是嬌媚,她歪頭看向夜暮:“啊,是小徒弟啊……”


    夜暮一怔,許是沒想到師父突然醒來。


    隨後,她伸出手笑嘻嘻地捏了捏夜暮的臉:“我啊,最喜歡小徒弟了……”


    話還沒說完,她又睡著了。


    夜暮愣愣地看著師父美好的睡顏和均勻的呼吸聲,反應過來後不禁失笑,沉默片刻,他露出像之前一樣的、孩子般的笑容——


    “我,也最喜歡師父了。”


    真的,最喜歡最喜歡,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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